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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倾我至诚,愿你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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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给大家。当时的她对这个情况有诸多猜测,但其实不过是这座城市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有每个人面对的苦衷,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别人是看不透的。

    高洁坐上于直的车后座时,发现多了一只丝绒软垫,她将软垫垫在自己腰后,对坐上了驾驶座的于直说:“谢谢你。”

    于直握紧方向盘,这个高洁,从亚马孙开始,就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合作关系一样盘算得样样清楚。他又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她将脸转向窗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密密的小扇一样遮盖住她的心事。于直抿紧了唇,还是将这句讥诮的话封在喉中,未能讲出。

    她每一次去检查,都会被告知身体的各项指数越来越稳定,而裴霈和何雯雯整理发送给她的工作室营运情况报表也告诉她,她的事业也进入一个很好的局面。尤其《水之遥》以独特的连续剧情吸引了越来越多网友的关注,在“匠之艺”和“LOOK视频”网站的两个平台上都获得网友高度关注,当然在比赛里拿到的票数也一路飙升,最近连续几日登顶。随之带来的好处,自然是每日上扬的成交额。

    卫辙笑:“好,那就公事公办。”他拿起报名表,在临走前,又对于直说,“我提醒你一下啊,大赛启动发布会可是把所有报名参赛的设计都请上了啊!”

    是的,夜宴之后,于直已经抛不开这层深切的失落。

    当然还是会有记者表达了质疑:“以往珠宝行业的比赛都是比设计和技术,有行业专家做评委。这一次是比广告,请问比赛是如何保证评选过程绝对公平公正?”

    高洁起身同卫辙握手:“卫总您好。”

    高洁将他们的结婚证放在她的床头柜里——一个新的平静的开始,而且逐日逐日平静,为了她的孩子,也需要培养出来的平静。

    她重新布置着属于她和未来孩子的家,赵阿姨按照她的要求找来装修队,将除卧室和工作间以外的小房间改装成儿童房,高洁亲自画了图稿交给他们。

    司澄凝视高洁:“Jocelyn,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于直说:“高洁,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客观的判断,只有主观的判断。”他在后视镜里对着她笑,“你们如果想照着做的话,也可以做一次,做完了再来判断这个事。”

    一切都会好转,高洁想。一定会的,毕竟她找到了她的价值。

    于是于直就留在医院走廊上,翻了会儿杂志。其实他想去抽一支烟,但是自从要配合高洁治疗后,他就将烟戒了。这令他感到难耐,这难耐直到看到她时,化为了隐约的愤懑。

    Summer仍想要争辩,被司澄及时制止。会议结束后,司澄避开Summer,同高洁抱歉道:“Summer是心直口快的人,你不要介意。”

    于直不语。

    裴霈抬起头建议:“高洁姐姐,反正大年夜我也不回家的。不如到你家去聚餐?菜不用麻烦你,打扫洗洗唰唰的都不用麻烦你,我来做,一起热闹热闹。”

    但高洁总是把这个话题岔开,她将正在拍摄的广告短片的剧情介绍给林雪。

    高洁只是笑,覆着小腹:“这里的人,都是我孩子的亲属,我会……努力一下,尽量和大家好好相处。”

    “我没事。”

    高洁回到公寓后,恍惚许久,司澄何时悄然离开,她并不十分清楚,她一直坐在榻榻米上发着呆,不时抚着小腹,喃喃:“我会调整情绪的,我不开心你也会不舒服的对吗?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安静开车的于直,其实也偶尔仰头看看这座城市夜空中的烟花,蓬乱地散落,无序地消逝,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坐在他身后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女人,再也没有说出任何打搅他的话,或者可以说她不曾努力说些什么,她甚至都不曾软弱、不曾哀求、不曾告白,更不曾怨恨。他忽然就想到一句“狠心的女孩儿”,他想起这句话还是他在巴西小镇时称呼她的,于是又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任何麻烦?没有任何烦恼?他知道自己的某些情绪某些念头已经越来越不可自控,努力抑制了四个月,终究得继续眼睁睁看着自己逃离不及,慢慢陷落。就像那落到他眼内的璀璨烟花。

    高洁高兴地说:“好。”又问,“现在我是不是不会轻易失去他了?我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他踩下油门,将车启动。一路两人不再讲话,于直并不是很自在,因为车里又弥漫开一股熟悉的馨香,幼弱的奶香,温暖,亲切,好像比以前更加芳香馥郁了。那是独属高洁的味道。

    其实高洁的生活的确是在慢慢好转,生活也变得有秩序起来。

    幸而他们的车已驶进于家大宅,于直将车停好,正待为高洁开门,高洁已经自行下车,下车时,她扶了扶小腹,于直还是没忍住过去托住她的手肘。

    他话音一落,言楷就宣布开始酒会,记者轰然而散,转作和气生财的场面。

    司澄耸肩:“这么客气?”

    高洁胃口很好,不用林雪劝食,将大半的点心用完,让林雪连连赞她“已经懂得养身”,林雪依旧流露出想要留她一起用年夜饭的意思,但高洁说:“我和我的团队伙伴约好了一起过新年。”

    她没有松手。于直的眼风扫到她的脸上,她的反应无疑是当他陌生人的态度,于是冷冷地说:“高洁,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用不着对我这么防备。”

    高洁闻言不敢怠慢,这份辛苦她得自承,就亲自租车往郑老师傅工作室交设计稿。老师傅的工作室在扬州东关街深处的一处老宅内,车子无法开进东关街,高洁只好一路步行,寻到这位李老师傅的工作室。

    “球球?”司澄问。

    司澄怔了一怔后问她:“高洁,你认识的这个人,会因为私事影响公事判断吗?”

    于直是一个人回到自己房里的,翻一阵抽屉,没能找到烟盒。

    高洁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一点。夜宴之后,她对于直就生出了不能自已的本能,无法不在面对他时做出防备,她防备时固执的表情就诚实地表现在脸上,让于直心头一股恼恨不上不下,只能冷冷地瞪她。

    于直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卫,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个技术宅男这么话痨呢?”

    高洁也笑:“帮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自他与徐医生第一次就高洁的身体情况交流后,徐医生问过他:“检查报告要不要也发你一份?”

    于直就在重重色彩后,已经不真切了。奇怪的感知感染着高洁,已经恍如隔世,她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大屏幕。

    高洁抬头,看到显示屏上出现自己的就诊号,便站起身对司澄说:“司澄,谢谢你。”

    高洁脸上一红,面前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很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一部分可说的事实:“我怀孕了,这两个月要保胎,过完春节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这感觉意外熟悉,于直想到了巴西小镇的夜晚,雨后湿润的热带空气,因为邂逅了高洁而让他生出了男性本能的不自在,最后在行动上终于表现出来。现在的他也不自在,他伸手松了松领口缚紧的领带,最后也在行动上表现出来。

    司澄吹了声口哨:“中国的互联网企业现在的发展可以和硅谷一战。”

    首要的,就是必须在孩子诞生之前,将她事业进展的速度推进再推进,以缓冲孩子出生后她可能会面临工作和哺育幼儿不能两全的困境。高洁不住勉励自己,并且也的确加快了速度。

    于直站起身:“不说了,穆子昀的事我会盯着。”

    这是她的孩子带给她的又一个变化,她从食物中获得了从未体验过的生活追求,不止于食物,还包括了对生活的新奇感。从小到大,她从未好好地体验过她所生活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那些城市对她来说,都是来也陌生去也陌生。在爱丁堡时,若不是认识了司澄,恐怕直到离开,她都不可能将爱丁堡的古堡和皇家麦尔大道好好逛逛。

    她生活得很好,比和他在一起的一年里,更好。这是他那日在医院里看见她时,就已经有的认知。因为察觉出这个认知,于直断然停住脚步,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潮涌过来,隔开他们,再也看不见她,他的心潮好像平复了下来,他勒令自己不要再深想了。

    卫辙也不勉强,寒暄两句,就礼貌道别,同其他参赛单位招呼,招呼一轮后回到招待客户完毕的于直身边,小声问:“我看高洁那样子,好像——”他颇不好意思直问出口。

    有人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来人对高洁友好地伸出手来:“高洁,你好。”

    高洁释然了一些长久细碎的心结,但隐隐触动着那个最大的结,那是她不敢触碰的。她仍旧学不会司澄的当机立断。

    她喃喃地问:“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在茁壮成长,她每日每夜欢欣地记录着孩子的成长,期待着他的到来,她无法想象另一个母亲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裴霈闻言将头低下。

    于直想了想,吩咐言楷:“再观察几天。”

    她看着他的血清涓滴渗入到她的体内,她体内还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他们这样深深牵连着,已经是今生今世再难以甩开的羁绊。她顺着这条羁绊,才知道了前路,明白了自己,又生出一条希望的线,扎下自己的根,伸展枝叶,重新生长。

    于直一直没有在疗程中出现过,但是他的血清会准时被注入高洁体内。高洁总会呆呆地看着黏稠的血清流进自己体内。

    礼盒内是一方水沫玉雕成的鱼形镇纸,鱼是仿了八大山人画作中的鱼形,连白眼都活灵活现地镌刻上。林雪十分欢喜,拿出来即刻摆在了桌面的宣纸上:“你做的东西总是很合我胃口。”

    于毅小心翼翼地问:“奶奶您是想把人接回来?”

    司澄诧异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他从来就是这么善良和可亲,他问:“好点没?没有关系吧?”

    高洁就站在他对面,对着另一个人微笑,笑容前所未有的明媚,他从未见过的明媚。高洁身边,有个男人,他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主人公是一个女孩,有一天在忙碌中突然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她唯一记得的是外公留下来的旧宅旧店。旧店是卖水沫玉的,店里有一只狗。女孩回到店里,店里的狗突然说起了人话,告诉她,想要知道她想找的东西,就要在店里帮助来买玉的人找到最想找的东西。后来的故事就是她卖水沫玉时,帮助很多人找到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这是她熟悉的口吻,慵懒的、玩笑的,于直是不打算同她好好讲这桩她认为很严重的事了,她很无奈,但没有法子,只能够敛起精神,做起武装,正色说道:“最低限度,能让我们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下竞争。”

    于直跟着高洁走过了两条街口,才觉察出自己失态的行为。

    高洁几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会在每次给高洁输血后看她的体检报告,他知道他们的孩子越来越安全,自己也会莫名心安起来。无论他们如何在法律范围内分清一切瓜葛,但在血缘上,已经无法切开这层瓜葛。

    记者紧追着问:“为什么是相对的?”

    于直冷冷一眼扫过去:“网上到处投诉我们的网站加载速度慢,技术部最近是不是很闲?”

    金萌笑着点头,先同于直讲话:“唉,阿直啊,你真是不小心。”又问高洁,“看肚子四个月了吧?”

    裴霈皱了皱眉,还是没说话。

    于直冷淡地对卫辙说:“老卫,报名的事是言楷负责吧?”

    林雪说:“奶奶是个开明的人,一向不管你们私人的事情,更不会干涉你们。这回看在高洁应该会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的分上,多插了一手,她也的确做到了她承诺的事情,很有信用,也很有决心。”

    这相当神奇,也相当意外。所以他又跟上了她,跟着她走近一条宽敞的老式石库门弄堂,就在弄口的标志坊下,她停了下来。于直往后退了两步,侧身到一棵梧桐树后。

    高洁吃了一惊:“于奶奶,这……恐怕不太方便。”

    于直拿着文件,那就是一扇栅栏,分割清楚了他和她的界限,将他们藕断丝连的可能性在法律层面上狠狠抹杀。她对他做的每一件事的决心从来都是无比坚定,目标也无比明确。

    于直简直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的举动,她什么时候养成了走在路上随便拍照的习惯?接下来高洁做出更让他啼笑皆非的行动。她环顾四周,忽然拉住了一位路人,同他说了几句话,将手里的卡片机递给他,转个身便在标志坊下落落大方地摆了个姿势,两只手在小腹前交握,将身体靠在石库门标志坊古老陈旧的石壁上,面对着镜头扬起嘴角。

    她转身穿上外套,自工作室拿出一只礼盒,放入一只大的储物袋中。自答允林雪至于家喝大年夜下午茶,她在发怵之余也鼓励自己坚定坦然一些,最艰难的决定已经做下,最难堪的局面也已面对,以后的种种都是不值一提的一碟小菜。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不软弱,却是他最痛恨的。于直继续埋首于之前中断的工作中,不再多深想。

    于毅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让她意外的是二十五部参赛作品里,大多数不是对设计师个人历程的介绍,就是对设计作品的设计过程和制作过程介绍,最后最有创意的居然是高洁的“水之遥”团队报上来的二十分钟短片。

    于直没有回复高洁邮件。

    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在大年夜这一天的下午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她工作室门口接她的会是于直。

    高洁犹豫了一下,没有即刻答应。她至今未向司澄说明她真实情况的来龙去脉,当然司澄并不是会追问的人,只是在第一次上门时,对她布置得别具一格的婴儿房狠狠赞叹了一番,并手痒得忍不住拍了不少照片。

    郑师傅的表情益加和蔼起来,只是突然整个屋板被人狠狠踩踏一样震动起来,不知哪里传出声音来:“爹爹,我要吃饭,吃中饭,吃饭饭。”声音是把成熟男人的声音,语调却是七八岁孩童的语调。高洁被吓一跳,就见郑师傅脸色骤然变回严厉,竟伸手轰她:“快走快走,我包管你准时收货。”

    徐医生笑道:“现在应该有六七厘米了,像个小球一样,从各项指标来看,还挺强壮。到五六个月就可以照个彩超和他正式见面。”

    高洁笑着说:“虽然劳务关系不是我们公司的,可是你们是我们团队的一员呀!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卫辙分别与司澄和Summer握手:“我已经看过你们的广告片段,非常有意思。”他转向高洁,“要不要去和于直打个招呼。”

    高洁笑:“做多了就熟悉了。”

    高洁在晚上先打开“美洲虎”壁灯,莹莹的一簇光,照亮周围的绿,高洁仿佛回到雨林的夜里。她又摁下星灯,多了点星光,多了点温暖,她想起撕破湿重空气的儿啼,不禁抚着小腹,生机就在这里。她打开月灯,通亮的光明,一室的绿。

    高洁骇住,林雪又揭露出另一个更为隐秘的于直,她从未靠近,从未了解的于直,他惊涛骇浪一样、比她想象中更不堪的过去冲击着她。

    裴霈知心解意的目光让高洁的心柔软欣慰,夜宴之后她的种种失态、彷徨、悲戚、苍凉,只落入这个相交未深的女孩眼中,她虽从不过问,但已洞悉一切,只保持缄默,为她奔忙。高洁至真至诚地讲:“裴霈,谢谢你。”

    广告大赛开赛的第一天,“水之遥”的多个线上店铺同时开张营业。如高洁和司澄所料,比赛果然带来了大量的网络关注,各网店的流量一直往上涨,运营公司不得不多派两个客服回答客户们的提问。裴霈同何雯雯也主动充当网络客服,来接待新的渠道里的客户。

    林雪叹气:“拿你没有办法,这么坚持原则。有时候啊,不要太坚持原则,会让自己过得很辛苦。”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很好的风光,好好享受青春”,一直到她已经不剩多少青春,也即将当上母亲时,才真正体会母亲殷切的心意。母亲是多么想让她更留恋生活的美好,从而更好地生活。现在她终于懂了,在她和她孩子的家乡,她期望为她的孩子记录一切美好。

    高洁捏一捏眉心,就她自己目前的资金情况,她是必须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和权益的,她不得不为此强硬起来,但也坦诚地同对方有商有量:“目前我的资金流有一些紧张,因为网络店铺开业在即,也需要一点库存准备,所以合同上付款周期是长了些。但是请你们放心,不要怀疑我的合作诚意。”

    高洁即刻打断了她:“于奶奶,我跟您保证过,我对于直,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将来我也不会打搅他的生活。我想这一切事情结束后,对于我,对于他,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没有麻烦的结局。只是因为我的固执,我想生下这个孩子,才会让您费心安排了这么多。”

    会议上高洁才了解了失去音信这许多年的司澄的种种。他一如当初坚持随性生活,再次硕士毕业后,凭借自己的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组建了志同道合的团队,任摄像师和团队一起拍了一些实验性的作品。辗转认识梅先生后,被邀请来尝试拍摄商业化的作品,也无非因为裴霈充满灵气的创意很有吸引力。

    高洁迟疑一下,决定拒绝:“不用了,今天你们要招呼很多人。”

    何雯雯继续不明所以:“Jocelyn,你结婚了啊?我还不知道呢!从来没听你提过啊。”

    于直躺倒在床上,有一条经由自己创造的生命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个感知是神奇的,那个未成形、还在高洁腹中的孩子,无疑已经牵制住他了。他最近常常会想到这个孩子,连高洁抚摸小腹时那副爱怜的神情也会跟着浮现在他眼前。

    于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高洁突然间沉默后温驯到不可思议的目光,她应对他时的一些锐利和防备不见了。可她最终用一副诚恳的表情这样说:“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按照约定签离婚协议,不会拖你很久时间。”

    现场有个跑娱乐版的记者提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参赛单位资格有没有什么限制?会不会避开‘匠之艺’的关系单位?”

    高洁自网站上寻找到客服邮箱,将质询邮件写好,待发送时又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发短信向林雪的秘书Vivian拿卫辙的邮箱,Vivian很快回复信息。高洁对司澄和Summer说:“我给‘匠之艺’的卫总发邮件。”

    这还教高洁怎么说才好呢?于直已经切断她所有可以据理力争的条件,就像先前局里切断她所有因失败而怨恨的可能一样。她又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好保持失语状的缄默。

    李师傅工作室内石尘漫扬,但是专业横机、锣机、小吊磨、牙机等各种雕石刻玉的工具却放置得错落有序。高洁正要一步跨进去,被横机后头钻出来的小老头儿喝住,小老头儿眼儿很毒:“哎哎,那个孕妇,不要靠近。”

    他却反问她:“你觉得公平的环境是什么?取消对方的参赛资格?”

    “是的。”

    于直主动把自己的邮箱留给了医院。他们在民政局登记了合法的身份以后,高洁如同她所承诺的一样,没有再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他竭力保持着之前的态度,没有去打探高洁的情况,一切情况均由祖母不经意地提起。

    在饭后茶点时间,她将于直招到跟前,说:“小梅在瑞士滑雪摔了的事你知道吗?”

    同样发现问题的还有Summer,她在当日下午就和司澄以及他们团队的两位合伙人赶到高洁的工作室。

    高洁给司澄和裴霈写了一封邮件,令裴霈进行网站报名的工作。很快,三方都给她回复了邮件。司澄在邮件末写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你现在变得很强大。有一句俗语说得很好,‘女子虽弱,为母则强’。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

    但老王告诉高洁:“最近真不巧,城里好几个大牌玉雕师傅都出去讲课了,我只好找一位脾气有点怪的。这位郑老师傅七十年代初出道,一直在玉器厂做玉雕设计和生产制作的工作,对金银细工也很拿手,他拿过交关多的奖状,就是不轻易接活儿。我给他看了你的设计,没想居然有点兴趣接这个活。就是他这个人做工前必须要跟设计师沟通,交流思想。以前在工厂里当工会主席的后遗症吧。你看你有没有空跟他谈谈?”

    郑师傅走到门口来,不过一米六出头的个子,佝偻着背,发已花白,胜在精神矍铄,望人之时,目光炯炯而显得格外严厉。高洁不禁敬畏,往前迎一步,郑师傅让着往后退一步,摇头道:“哎哟喂,原来是个孕妇,真是麻烦。”

    高洁终于放心地回家休息,配合好徐医生的治疗,这对她的孩子太关键了,她不愿意有丝毫的分心。

    她看到了于直那熟悉的冷笑,他说:“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倒说说?”她看到他转回头去,后视镜里的他脸上的神情完全冷了下去,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存在、她孩子的存在,于他,应该就是横生的枝节和意外的麻烦。

    是啊,她早就领教过于直的公事公办,杀伐决断,对他在这个层面的判断几乎成了她的本能。也因为是本能,她有点退缩,故而未答。

    借由此前合作,在于直创立“匠之艺”后,任总的“芙蓉美钻”也成为第一批入驻支持的独立设计师品牌,他同于直和卫辙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热络。此时言楷来电,自有言下之意。

    高洁在他的注视下不免有些局促。

    “这么客气了?”于直口吻一贯轻佻,并且转过头来,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会儿,又转到了她的小腹上,她的目光就乘机停在了于直的脸上。

    卫辙接过报名表望一眼:“工作狂当了三个月了,把美国归国的那几个华人设计师都谈了来合作,这爆棚的战斗力。就是这个情况。”

    林雪叹道:“孩子,前面路长,不用这么着急下决定。”

    司澄否定:“不,不是因为练习才有的熟悉,这是天生的。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吧。”

    他认识的她,从不曾有这样的轻快。现在的她就像那只寻找到主人的小白猫,有一种摇头摆尾的得意和欢悦。

    司澄再度拥抱高洁:“你现在这样很好,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勉强自己也不为难自己。”

    因为想到了于直,她又想起于直有着固执的食物偏好,他喜欢吃牛肉。高洁温柔地笑了笑,摸摸小腹:“你喜欢吃水果对吗?”

    高洁是头一回看到于直办公的地方。这栋钢筋结构的创意“loft”大楼,造型奇异但巧妙,空间宽阔而开放,独占闹市区一角,气势凌人又特立独行,冲击的力量扑面而来。

    郑师傅未落座,高洁也不坐,待他坐下,高洁才立即将随身带的图纸展开,郑师傅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问她:“如果在翡翠上做这个设计,那价值可不得了。为什么偏偏要做到水沫子上面去?”

    闹哄哄的人群归来,打断高洁的愣怔,他们重新开会,继续讨论演员选择事宜和合同细节。坐在司澄身边的他团队内的导演就是同高洁联系的那位Summer,是个美籍华人姑娘,人如其名,美丽而生机勃勃,在司澄说话时,她毫不掩饰对司澄的欣赏目光。

    就如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于直,就算林雪揭开往事之后,她终于知道了他布局的动机、行动的苦衷,但她还是看不透他,也不忍看透他。这或许就是她最软弱之处了,因为理解,所以柔软,还带着不能言明的酸楚。

    高洁做什么事情都有明刀明枪上阵的勇气,他几乎是激赏着这样的她。他又想起那日在医院看到的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会先停在她的小腹上,孩子应该快四个月了,她腹部隆起的圆润形状是她穿再宽大的长服也遮掩不住的。

    高洁已对林雪的周到安排感激不尽,况且她对病症了解清楚后,明白自己并非病到事事需仰赖他人照顾,更不想再给林雪增添麻烦,就说:“不用了不用了。”

    林雪笑道:“有什么方便不方便?我不能让你怀着孩子一个人过年。”

    自爱丁堡和司澄告别,已经过去差不多近五年时光,五年里变故甚多,沧桑变幻,心境更迭,再也回不到爱丁堡时期避世闲散的最初。事实上,高洁已经不太回忆得起这段避世的闲散,那也是迷惘矛盾的一部分。而今再回想,恍然如梦。

    高洁没有答,怔怔地就这么望着于直定在那里几秒后,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转个弯,消失在她眼前。

    “怎么了?”他问。

    高洁亲自为司澄倒上一杯香片。司澄看着高洁行云流水一样的泡茶动作,温和地说:“Jocelyn,原本我并不知道你对这些中式的传统如此熟悉。”

    果然高洁说道:“性格不合,所以离婚。”

    高洁是感慨而感动的,她的小小事业能支撑到如今,全赖两个小帮手全力相帮,为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

    高洁近乎贪婪地贴在窗上,贪望这一刻的美好,她在心里说,妈妈,你放心吧,你担心的东西,那些包袱,那些沉疴,我都抛掉了,我能坚定地走下去了。一个人,不,她摸摸肚子,还有我的孩子。

    高洁还在儿童房门前做了照片墙,贴满了她自小到大与母亲的合影,那些年她和母亲一起去过的地方,她小半生的全部精神支撑。这些照片收尾在一张她坐在母亲病床上和母亲的自|拍照,形容枯槁的母亲脸上的笑容留恋之中隐藏些许担忧,眉头轻蹙。原来的高洁不懂,直到夜宴之后,她终于懂了,母亲在最后的笑容中隐藏的是什么。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她没有机会让母亲将离世前的忧愁抹去了。

    说完这句话后,高洁的心就为自己颤了颤,平静地叙述并没有自己预计的困难。

    高洁介绍道:“我们参赛作品的摄像司澄。”她又介绍Summer,“我们的导演,Summer。”

    如同以往,于直作为“匠之艺”唯一的对外发言人,站在团队前面,面对各方沟通。他简短地发表欢迎辞,说道:“我们希望给全国的珠宝品牌和独立的设计师创造全新的和消费者沟通的渠道,也相信一定会为整个行业带去更多价值。”

    连司澄都看出来这一点了。司澄看了高洁拟定投放广告的那几家视频网站,忍不住问道:“我听说最近国内有个叫‘匠之艺’的网站针对性很强,你有没有想过和他们谈谈合作?他们应该会比视频网站更有针对性。我听说不少回国创业的设计师都和他们合作了,其中有几个是我们的校友。”

    言楷说:“‘芙蓉美钻’的任总有点性急,这几天他们的参赛作品一直被‘水之遥’压在第二名,他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我没立刻回复他。今天晚上我发现他们的票数波线图不太对劲。这事儿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在一周半之前,她找到梅先生以前留下来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摄制团队中一位叫Summer的导演,对方仍旧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爽快地与她约定了洽谈的时间。她翻了备忘录,说:“对,明天下午。”

    高洁又想,他不但圆滑更加狡猾,预后的手腕也从来一流。她不禁摸着小腹,思忖着,如若于直真要同她再次剑对剑、矛对矛,她必定还是毫无招架之力。

    高洁做完第一次封闭抗体治疗后,前后思量,将自己的业务计划又做了一次调整。她开诚布公地同她的两位员工裴霈和何雯雯沟通:“我要休整两个月。”

    高洁珍而重之地将照片贴到了萝卜树的另一边,她想,自己真正懂得了珍重的含义。她也的确在身体力行地珍重着自己。赵阿姨每日按照林雪指定的营养师搭配的食材为高洁烹饪食物,高洁把每顿饭都认真地吃下去,一个月后脸孔就圆润起来。林雪每周会和她通电话,高洁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

    林雪说一是一的性格不容高洁再说出任何拒绝,就如她向各房小辈宣布高洁和于直已经缔结婚姻关系时,也是极其突然,未容小辈们有任何异议和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高洁的错觉,她觉得大屏幕上的他好像又瘦了,比她认识他的任何时期都要瘦,但眉目亲切,笑容倜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的伪装胜过她太多太多。

    林雪问他:“高洁应该把法律文件都给你了吧?”

    于直望一眼祖母又望一眼高洁,将储物袋放在祖母房内的储物架上。

    因为不迷茫,所以更踊跃。

    今日虽然是新年的头一天,天空却阴云密布,空气中充满混沌的湿气,让人平添了许多湿漉漉的烦躁。

    林雪抬眼就望到了书桌上的宣纸,墨迹已干,墨荷初绽,才露尖角,荷叶下的尾鱼若隐若现。荷叶上,是眼前的孩子送给她的冰清玉洁的决心和决意。她一向不会操之过急,便对高洁说:“好了,你只有陪我一顿下午茶的时间,我们先去喝一碗红豆沙,你肚子里这个也不经饿的。”

    她站起来,换上上个月拍照时穿的那件T恤,又在胸下打了结,露出小腹。一个月过去,生命在展现着成长的迹象,小腹相比上个月已有些隆起。高洁将手覆盖上去:“球球,妈妈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放心吧!”她拿起相机,对着镜子,把此刻的自己照下。

    在司澄的斡旋下,Summer向高洁妥协,答允了高洁的付款周期的条款,同她签订了合作合同。原定三集的拍摄期限半个月,由裴霈跟进全部沟通事宜。

    她身在其间,不再孤独,不再单薄,不再惧怕,有着光明的冀求。她问道:“你喜欢吗?”又自答,“我很喜欢。”

    于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着她。高洁在坚果货架上拿了好几袋坚果,接着又去了肉禽区和蔬菜区。

    于直的嘴角如高洁意料地扬起讥诮的弧度,高洁果然向他开了这个口。

    就在大家喜气洋洋地互相祝贺新年时,门铃响起来,开门的裴霈唤出高洁。

    “匠之艺”珠宝创意广告大赛在半个多月后的元旦正式启动赛程,发布会就在“匠之艺”的办公大楼内召开,国内媒体邀请来百余家,很有一领行业先河的架势。

    金萌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是高洁头一回看到于直的妈妈,照片内的少妇明眸皓齿,梨窝浅笑,美得赏心悦目。她怀里的婴儿和她有一样的唇窝和黝黑的眼仁儿。那是不过丁点大的于直。

    “是那个人?”司澄又问。

    高洁一手本能地掩住小腹,向金萌微笑招呼:“阿姨您好。”

    司澄说:“他确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于毅说:“你这失手失得也太憋屈了,前脚刚说好自己是单身,后脚立马就要当爹了。穆子昀的外甥女手段够行的啊。”

    这都是他以前刻意忽略掉的。如果——于直想,他和高洁的背景都单纯一些,在经历了亚马孙雨林那一场刻骨铭心之后,他们一定会成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合拍最有灵犀的一对。

    郑师傅抬眼深深看高洁一眼,严厉的表情淡了下去,居然笑了起来:“的确是你们新一代的想法新潮。”继又叹气,“现在的人太看重材料,不懂得欣赏艺术。玉本来就不应该分贵贱,它本来就是块石头,只有有了生动的表达,它才会有生命,才有灵魂啊。能看懂它所表达的东西,才算懂玉,玉才能变成人的寄托。”

    再次见到司澄时,高洁竟然毫无意料中该有的不真切和激动。她就像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熟人,对司澄伸出手去:“司澄,你好。”

    林雪的祝贺电话也在这天打来,问她:“听说店里销售很好,给我留几样你的得意作,我不像年轻人会上网买东西,大年夜来吃团圆饭的时候给我带来。”

    记者问:“您为什么会在贵网站正式运营后和‘LOOK视频’网站一起办一个广告比赛呢?”

    林雪话意很暖,高洁心内亦暖,只觉得抱歉。

    高洁看到门前站的是于直就愣住了。于直看到高洁也愣住了。

    于直并没有进门,只说:“奶奶叫我来接你。”

    于直严厉地扫了于毅一眼:“阿哥。”

    他有点想念,所以更不想开口。

    Summer说:“在国外相同的比赛里,也曾发现过类似的作弊案例,他们一定是找水军刷了投票,或者用了投票机,他们是做IT的,对此道肯定非常精通。”她十分气愤,激动得来回踱步,“我要去主办方公司投诉!抗议这种不公平的行为。”

    裴霈顶明确地向高洁申请:“高洁姐姐,我还是想当编剧的,我想把《水之遥》广告剧本当成我的处|女作给影视公司的人评估,可以吗?”

    于直将高洁言辞恳切又充满质疑的邮件看完:“和他们的合作合同是你签的字。”

    接着大家就热烈讨论起辞旧迎新的菜单,高洁更加不能够拂逆大家的兴致,答允下来。

    熟悉的关切,只有司澄能给她带来的自在和随性,她坦然地就把无法同第三人说的话说了出来,像闲话家常一样:“不太好,我在很努力地保住这个孩子,希望他可以留下来。”

    高洁避开何雯雯的问题。在同于氏家族签订了那一系列合约后,她已暗暗决定不再向其他人讲出她仓促而荒谬的婚姻,以及她珍贵的孩子的由来。尽全力去保全于奶奶和于直的体面和隐私,不再给他们平添不必要的麻烦,是她令自己遵守的操守。

    众人都被于直这套讲话逗得笑起来。

    高洁的微笑被于直看个清楚,他的手自然搭到她的肩头,对金萌说:“我带她去见奶奶。”

    于毅说:“好好好,我们去外头抽根烟。”

    这是司澄对她的细意关切。高洁想了想,就没再拒绝司澄的好意了。

    她出来时,司澄说:“这么开心?”

    高洁就是这时候才得悉于直的“匠之艺新工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于直耳鬓厮磨的那些时日,或许是为了防止自己对于直了解得更加深入,她对于直做的事业一直存心不去询问也不去关心。所以当她搜索到有关“匠之艺”的新闻时,她有一点点吃惊。

    高洁这时才看见林雪的案前放着几座相架,均是于家诸位的家庭合影。林雪见她目光流连,便拿起其中一架照片:“在三十二年前,于直的妈妈也像你这样坐在我面前,我问她,是不是有做一个好母亲的信心。她没有回答我。”她将照片递给高洁。

    这是一个可以解决所有创业珠宝设计师初期运营问题的网站,既可以让设计师们上传作品,供顾客们在线挑选,也提供了一套完善的销售和生产系统,让设计师们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和联系到最合适自己的加工厂和物流公司。

    “不会,在商言商,她的想法是对的。”

    她对何雯雯说:“这段时间,重点工作是拍摄广告片和监督网店设计和产品上架的事情,所以就拜托你们俩了。”

    “原来他的心这么大。”高洁在想,这样的于直是她所不认识的,原来他对这个行业已经想得这么深远了,比她远得太多,他一直比她更加地深谋远虑。

    于直的“匠之艺”珠宝创意广告大赛正式开赛后,高洁重新回工作室坐了几天班。在她保胎期间,何雯雯和裴霈的工作进度都没有拖拉,她们按照高洁同代运营公司签订的合同,配合着对方的团队已经搭建好国内几大主要电子商务平台的线上店铺。

    她将司澄的手推开:“我不会有事的。”

    他依旧手持着她手上的储物袋,像同她角力一样。

    “最近。”

    卫辙促狭地笑道:“我明儿飞美国和你那位学弟介绍的美国技术公司谈合作,你不会忘了吧?这邮件我是没空回的。”他又补一句,“对了,高洁那片子的摄影叫司澄吧?他们好像挺熟的啊?”

    高洁展开手心握住膝盖,再放开,反过来,看着自己手掌上清晰的纹路,思路也清晰了,她对司澄说:“司澄,那个人——”她仰仰下巴,对着屏幕上重复出现的于直,“就是我孩子的爸爸。”

    高洁回复邮件:“做出决定没有我想象中艰难,这就是我的人生,这也是我做的因造成的果,我不应该软弱,更不应该辜负,不是吗?”

    高洁未曾想过,一时愕然:“哦不。这用不着。”

    那模样也让高洁绝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其实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考虑,也确实需要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帮她监督工厂制作。高洁为了确保产品的质量,请工厂的厂长老王到瑞丽寻了最好的毛料,再寻一位扬州城里老资格的玉雕师傅操作。

    于直的手悬空停着,一荡,回到方向盘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为我想得周全?”

    司澄说:“就按照合同上执行吧。”

    司澄的双眼盛满歉意,对她说:“对不起。我一向是个冲动的人。那个时候,我考虑的问题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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