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是师父救了他，两人成为莫逆之交。更多的事，他不肯说，只是遥遥看着海天一色的云，露出淡泊出世的一丝浅笑，像是陷在了遥远的回忆里。

    “好似是首歌谣。思君不归兮，人空瘦，思君不归兮，月空明。”

    千钧一发之际，容琛握住了向钧的剑。

    鲛人又看看我，鱼尾突然扇起，轻轻我脚上拍了三下。

    他喃喃道：“你死了，我独活于世，长生不死，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寂寥。”

    寐生跟着我进了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问道：“大师父，你认识那个鲛人么？”

    我震惊地抬起头来。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仿佛沉湎了一幕星光，闪烁出瑰丽的光芒。

    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女子躺在船上，她的身旁跪着一个男子，吹着一只洞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同玉雕。洞箫曲子哀伤悲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拿刀划过心弦而发出的低颤，曲不成调。

    “那你去哭，将那些鲛人引过来。”

    我心里一阵暖流喷涌呼啸而过。“眉妩，”我说不出来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心里再次被谜团笼罩，许久都无法入睡，思前想后，我爬起来去找容琛。

    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盘旋，隐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冲口而出，我自己都有些惊诧，但箭已离弦，不容后退。

    “我是和他在一起。但那时，我饥渴交加，每日昏昏沉沉不甚清醒，鲛人的容颜又生的比较相似，我不大确信是不是她。但既然她说了那句好久没见，我想应该就是她，那句好久不见你，应该是对我说的。”

    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笑眯眯道：“哦，原来，莫归也有人喜欢啊。”

    寂静的深夜，满船的人都听见了这歌声，不知不觉都被这无调无词的歌声吸引，涌到了甲板上。

    我甚是不解，这是何意？是要谢我么？可是她未必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又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她？

    “你找我有事？”

    “陛下，明慧的容颜，要依靠鲛珠来保存，陛下刺杀鲛人，有恩将仇报之嫌，望陛下三思。”容琛回头望着昶帝，不急不缓说道。

    漫天星辰如浸在海浪里，鲛人渐渐游了过来，她们浮在水上，看着这只船队，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防备。

    “你上回是怎么取到鲛珠的？”

    “寐生听得懂鲛人之语。”

    “那她的那一句，你还活着，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师父他已经死了？”

    风云变幻之后，甲板上的人纷纷回了船舱里安歇，我和眉妩也回了卧室。

    情场失意的时候，人常常会投入到事业中去，于是眉妩的一腔热诚放到了元昭的脸上，时常追着他要给他脸上的伤痕尽善尽美。于是二层的船舱里，时常见到一位英俊的将军，被一位美貌如仙的姑娘追得无处可逃。

    昶帝转身拂袖而去，登楼梯的脚步声闷重如雷，我知道他必定气得发疯。

    那只洞箫的曲子，在脑海里回旋流淌，和眼前鲛人所唱的曲子如此相像。我抽泣着，眼泪源源不绝，一颗一颗从脸颊上滑落，我甚至不知道这股痛彻心扉的悲伤从何而来，只是觉得我好似就是那躺在船上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我有那么多的不舍，不甘，却无奈地要离开尘世，离开他。

    “他曾经救过一个鲛人的首领，所以，这些鲛人见到昶帝，可能以为是他。这个女鲛人就是当年被你师父救下的那个鲛人。”

    “灵珑，我哭不出来啊。”

    “谢陛下。”

    “她对昶帝说，你还活着。”

    眉妩讪笑：“要命才是正理。”

    我有种直觉，他知道鲛人的意思，只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他的神秘莫测，让我即便站在他的身后，也仿佛隔了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一种淡如云烟的怅然油然而生，我永远都猜不到他的心。

    鲛人虽然长着鱼尾，但她的上半身和脸，完全和人无异，杀她，并不是杀一条鱼，而是如同杀人，杀一个无辜的手无寸铁的人，我清晰地看见向钧提剑的手，轻轻地在抖。他虽然听命于昶帝，但他并非一个泯灭良知的人，他也不忍，但君命如山。

    水兵扑了过去，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们突然没入水中，不见踪影。深不可测的大海，凡人的水性，不及鲛人万一。我暗自松了口气，但转而又再次担忧紧张起来。

    昶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如一道厉风刮过我的脸颊。他沉默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最终唇角斜勾，反倒挤出一丝阴测测的笑：“爱卿这是不想活了吗？”

    我总是看不透他，眉妩更是，虽然对他觊觎良久，却苦于无从下手。他对眉妩温柔友好，却从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好，像是兄妹，友人，亲人。

    入夜之后的海，更加的宁静广阔，硕大的龙舟在海中如同一只小小的蝼蚁，漂浮在无边瀚海中，各个船只之间以灯作为信号互相呼应。

    向钧迟疑了一下，对身后的水兵挥了挥手。

    我将免死金牌放回到她的手里，勇决无畏地迎着昶帝的目光，缓缓道：“这条船上，我是唯一的大夫，若陛下自信自己身体强健，这一路出海远航不会有任何的疾病伤痛，那就只管杀了我。” 我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霸气，竟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貌似在威胁昶帝。

    鲛人依旧凝睇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根本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经岌岌可危。

    向钧的剑停在鲛人胸前三尺，我清晰地望见他眼中闪过的释然。

    我和他几乎同时开口，说罢，相互一笑。

    我尴尬的低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来那一天我和眉妩的谈话他都听见了。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呸呸呸，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想咒死他啊。”

    昶帝盯着她，命令向钧：“挖开她的心。”

    这一句凄婉绝望的话，像是一把钢锯，从我心口上缓缓划过，一丝钻心的痛楚径直逼上眼睫，眼泪夺眶而出。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这方海面，鲛人的眼睛像是深蓝色的宝石，仰望月亮的脸上落满了圣洁而明亮的光，每一个音节的吟唱仿佛都是从心底捧出的虔诚。

    珊瑚礁上坐着一个鲛人，迎着海风，对月吟唱。鲛人围着她，举着夜明珠为她照亮，在每一个尾音结束的时候，都轻轻地为她合音，低沉婉转，随风飘散。

    我自己也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敢这样大胆狂妄地忤逆昶帝，但此时此刻，我心里一片空明无畏。

    满船寂静，皆被这个美丽梦幻的景画震慑惊迷，不知今夕何夕。

    昶帝绕着鲛人又走了两步，突然指着我道：“你过来剜掉它的眼珠，刨开它的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还说了什么？”

    “灵珑，你刚才吓死我了。”眉妩握着我的手，小手冰凉。

    昶帝的眼睛里变幻了许多情愫，最终对我报以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离开了权势的依托，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一样会生老病死，一样要有求于人。他要依靠容琛的观星术才有可能找到十洲，他要依赖我的医术，以保一路康健。在这一片放眼无垠的海上，他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强者，不再是只手擎天之人，他有了顾忌，而这种顾忌来自于他自己。

    鲛人望着昶帝，低吟了两声，竟是说不出的柔和低婉，她难道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没有一丝丝的察觉？自然界的人和动物，甚至植物都有觉察危险的天性本能，我实在想不透她为何会这样淡然无惧。

    我惊诧地止住了眼泪，难以置信他居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他的冷酷绝情，堪称是一颗见血封喉的毒药，立竿见影，让人身心冰凉。我心里的愤怒惊诧压过了刚才那股莫名的悲伤。

    “果然见不得女子落泪，鲛人的心，竟然如此良善么？”身后传来昶帝冷酷而好奇的声音，他带领众人上了甲板，临海眺望。

    那些鲛人再次吟唱起来，我忽然觉得这曲调熟悉之极，依稀在那里听过。

    眉妩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牌，塞到了我的手里，磕磕绊绊对昶帝道：“陛下，请饶恕灵珑，这是免死牌，我不要了，我送给她，求陛下宽恕她的口不择言。”

    我握着眉妩的手，心中暖流汹涌而过，生死关头，她总是想着我，为了我，可以不计危险，不计自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当年是和师父在一起么？”

    “没有仁爱之心，便是四海臣服，宇内独霸，最终的下场也会如纣王一样。”

    昶帝弯腰捡起夜明珠，啧啧称赞：“这么大的夜明珠，便是朕的皇宫，也没有这样的宝物。”

    “灵珑，你怎么了？”眉妩担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是那样自然而然的潸然而落，涌涌不绝。

    昶帝走到了她的眼前，她突然激动起来，水蓝色的眼眸突然变成了碧蓝色，氤氲迷蒙。

    我是这船上唯一的大夫，这种唯一，让我变得足够强大，可以抗衡昶帝的权势。

    “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另一句是对昶帝说，你没死。”

    他一定没有料到我胆敢忤逆他，也一定没有料到我所说的这种情形。一望无垠的海上，龙舟如孤岛，我是唯一的大夫。 纵然他是真龙天子，也不过是个凡人之躯，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在没有找到十洲仙草之前，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得病，不需要大夫。

    容琛的脸色骤变，怔怔看着我。

    淡青色衣袖被海风吹起，映着他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似有力挽狂澜之力。

    “谁？”

    “你上回是怎么哭的？”我也很急，昶帝若是发怒，不知会怎么样。

    他转过身去，面朝大海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