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旧梦

了。

    李明琪立刻起身：“下官立刻去请大夫来。”

    李明琪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含光也想找个借口告退，可是霍宸身边又不能离人，她只好站在一旁，低眉看着地砖，心里跟装了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乱跳。

    片刻之后，孤光大师手捻佛珠走了出来。

    入夜之后，霍宸高烧起来，面色通红。邵六又急又怕，不停的绞着面巾为他擦汗，又急着去后厨给他熬药，忙得脚不沾地。

    雨停之后，照例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天色昏黑时到了维州府。洛青城拿出通关兵符，让人立刻去禀告刺史和州尉。

    含光和承影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看着似曾相识的地方，不由相视一笑，都带着丝沧桑感慨。

    孤光托起霍宸臂膀，捋须叹道：“怀宸，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声轻叹，似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后的一记清风，带着丝幽凉的感喟，包含了千言万语，听在霍宸耳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含光羞得脸都红透了，当下就反驳：“胡说，根本没这事儿。”她怎么可能这么“豪放”。

    邵六立刻道：“殿下，药熬好了。”

    霍宸的话语愈加的情深意重。含光忙道：“含光觉得还是随缘最好，万事不可强求。”

    含光扶着他的身子，将杯子递到他的唇边。霍宸吞了几口水，看着含光，目光迷离，轻轻唤了声：“小鱼。”

    霍宸越发心急如焚，夜间只歇息一个时辰，日夜兼程两日之后，大队人马赶到京郊。

    一路上含光刻意避着霍宸，和钱琛，承影走在一起。

    霍宸对孤光大师道：“大师，我有一事求问。请大师寻个方便之处。”

    “真没想到多年之后你我还能重逢，若不是见了你爹，听到你的名字，我真没有认出你来。”

    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山野□笼在一片雾蒙蒙的霏霏细雨之中，如水墨丹青。但没有雨具的时候，无人有心去赏这春日雨景，越发急着赶路。

    邵六放下药汤，上手轻轻碰了下霍宸的额头，顿时眼眶都红了。

    州尉李明琪小心翼翼道：“殿下莫非身体不适？”

    含光见神像后有蓬干草，便想坐下歇歇。不料一坐上去就感觉屁股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蹲起身子，随手拨拉了一下，然后就是“啊”的一声尖叫，飞扑到了承影身边。

    不多时，刺史和州尉一前一后匆匆赶来，诚惶诚恐将一众人马迎进城中，妥善安置。霍宸领着洛青城，承影含光和邵六等人宿在州尉府。

    含光不好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怕的东西，比如她，豺狼虎豹也不见得惧怕，就单单怕蛇。

    邵六对含光瞪了一记不满的眼神，收拾了药碗悻悻的退下，临走时又对含光威胁道：“小心侍候。”

    屋子里安静下来，霍宸昏昏沉沉的睡着，气息有点粗。含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心里回旋着邵六的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这些事都是自己曾做过的，按说她那时已经九岁，大小事都应该记得清清楚楚才是，这些事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莫非是邵六栽赃？可是他栽赃这些又对他何益？难道只为了逞口舌之快？

    霍宸点头：“你去熬点粥去，让李州尉进来。”

    含光捧着药碗，坐在床边。邵六在霍宸身后扶着他的腰身，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半个时辰之后，霍宸从内室出来，脸色却越加的严峻。

    霍宸道：“哼，你小时候怎么欺负我的，看我以后怎么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怀宸！”含光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可是却依旧记不得他的面容，和眼前的霍宸倒是依稀气质很像。

    含光拉拉他的衣角：“你过来烤。”

    菩提树一如当年枝叶如盖，而弹指一刹，时光已是七年。

    沿途驿站霍宸都会写一封信件，让驿使快马昼夜不停送至京城。

    霍宸沉着脸，阔步出了营房，张广辉派了十五骑贴身亲卫护卫。

    她天性洒脱，随性自由，虽然觉得这事有点羞涩，但闷在心里胡乱猜测也没有什么结果，眼下无人，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含光对他温柔一笑，这时，钱琛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声震入云，顿时引得大家一众哄笑。霍宸也笑，钱琛红着脸，满面羞色。一众武人之中，他一介书生，越发显得文静秀雅。

    邵六立刻道：“殿下，这雨一时也停不住，殿下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去避一避雨吧。”

    霍宸沉默不语，半晌沉着脸道：“你可以出尔反尔，本王却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成全你，就一定要成全你。”

    这一下子，重重的伤害了太子殿下的自尊心，向来是他嫌弃别人的口水，她竟然！当下，他暗暗咬牙，有朝一日，瞧我不拿口水将你全身抹一遍。

    道路两侧旷野无边，都是良田，也没个避雨之处，霍宸疾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路边不远处看见一个山神庙，下意识的就看了两眼。

    众人出了州尉府，和虞虎臣会合之后，便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朝着京城而去。

    “哼，等殿下醒了你亲自问啊。”

    含光以为他会立刻带兵入城，不料霍宸走到她和承影面前，却道：“你们随我去一趟闲云寺。”

    含光喂了几次都喂不进去，一时急了，将碗往床边一放，捏着霍宸的下颌，把汤匙往他口中一塞。可惜，汤药只灌进去几滴，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含光气道：“谁装糊涂了，我压根就没做过。”

    霍宸大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怕蛇。”

    含光暗自佩服霍宸的心思慎密，不论何时都小心谨慎。

    承影见状便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虽是湿衣，却也挡住了旖旎。

    “我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一低头便亲了下来，十分用力，毫不怜香惜玉，更不缠绵悱恻，说是啃，亦不为过，唉……

    含光抱着胳膊侧身站在一旁，有些窘迫，因为衣衫一湿，便悉数贴在身上，轮廓毕现。

    “邵公公，这都是多年之前别人送的，真不知道那人是谁。”

    邵六带着哭腔道：“殿下多少喝一点，不然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切，我陪着殿下在寺里住了小半年，我还不知道。当初见面，我还真没认出来你，要不是殿下说你是虞含光，我还真不相信。干巴瘦的小黄毛丫头，如今也长的能看了。”

    含光抱臂站在门口，浑身戒备，还不时扭头对霍宸怒目而视，心里腹谤个不停。

    霍宸言简意赅对两人交代了几句，便吩咐邵六立刻启程回京。

    “生我之日，父皇梦见辰星入怀，所以我小字怀宸，自小就备受爱重。父皇即位之后，便立我为太子。魏贵妃之子，小字安郎，长的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父皇视他为掌珠。我也颇喜爱他，时常领着他玩耍。一日，他滑入太液池，我将他救起。不想，他却对父皇说我推他入水，我百口莫辩，魏贵妃又添油加醋，不肯罢休。父皇震怒，说我心性狭隘不能容人，将我送入闲云寺思过。”

    含光恼了，拿起袖子使劲蹭了蹭嘴唇。

    孤光大师又扶起承影含光，看着两人有点面熟，却又不大确定，便问道：“怀宸，这二位是？”

    含光气急，大喊了一声：“邵公公。”

    邵六手里捧着一大碗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霍宸率领众人进了京畿大营，张广辉一早接到消息，早已等候多时，命人安置了随行人等，便立刻和霍宸进了内室密谈。

    他自幼娇养，这般马上颠簸，长途跋涉，本觉得苦不堪言，但有含光在身边，竟也不觉得累倦，暗地里心生好感，只觉得含光一颦一笑都如春山杜鹃，明艳夺目。

    含光和承影见到孤光大师皆是眼眶一热，立刻跪地喊了一声：“大师。”

    不料视线刚一挪开，手就被他牢牢握住了。他掌心滚烫，但手掌却是异常的有力。含光甩了一下，竟没挣开。

    他眉长入鬓，目如点漆，眼眸中那种温柔的亲昵，刹那间让她心神一动，再顾不上和邵六吵架，赶紧垂下眼帘。不由自主，脸就有点热了，眼睫扑闪扑闪的，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羞色，汤匙送到他的唇边，她就慌不迭的把眼帘垂下了。

    含光再次不安起来。

    “吵什么？”霍宸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邵六顿时闭了嘴，小心翼翼道：“殿下，该吃药了。”

    寺院静得不似人间。后院禅房，正是当年霍宸住过的地方，含光不由自主向里走了几步，心里依稀在想，是不是故地重游，会记起点什么？

    霍宸没有回答，依旧凝望着她，目光炯炯，似是想要穿过她的眼眸看进她的心底。但最终，他似乎有些失望，眸光渐渐淡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含光咽了口唾沫，“太宗皇帝？”

    含光被邵六的毒舌毒的几乎昏厥，气呼呼道：“你，你就胡说八道吧，我虞含光敢作敢当，做过的就敢认。”

    他的唇色也比平素略深，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邵六的话：“扑上去就啃了殿下的嘴唇……”

    含光踏进寺院，心里百感交集，一别数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京城，还能来到闲云寺。

    李明琪走后，霍宸对承影招了招手，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承影点头应是。

    含光知道他归心似箭，京中局势一触即发，他这会儿恨不得心生双翼飞回去。

    “殿下好点了么？”

    “还烧得厉害。”

    霍宸点点头，率众人到了山神庙。山神庙不大，勉强站得下几十个人，其他人围着山神庙站了一圈，在屋檐之下避雨。

    霍宸进了庙里，对邵六道：“既然这里有山神庙，必定不远处便有村落，你和虞虎臣带几个人去村子里寻些斗笠蓑衣，再弄些柴火过来，支起火让大家把衣服烤一烤。记得给人银两。”

    邵六放低了声音道：“他和洛将军去守着李明琪的后院。”

    果然是被人侍候惯了，含光暗暗腹谤……接着喂。

    莫非还要喂？含光眨了眨眼，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霍宸的口边。霍宸施施然张口吞了，模样斯文贵气。

    含光不见承影，便问邵六：“承影去那儿了？”

    霍宸一怔：“你真的全忘了？”

    一念至此，她心里又是一惊。使劲回想幼年时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奈何却如水月镜花一般浮如晨雾之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霍宸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邵六立刻招呼门口候着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霍宸洗漱。邵六亲自给霍宸束发，然后对含光一颔首：“把药拿过来。”

    过了许久，虞虎臣和邵六回来，将裹在蓑衣里的干柴拿出来，在庙里架起了两堆柴火。

    含光正色道：“殿下，我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晚我一时情急，便拿了闲云寺的少年做挡箭牌。却没想到就是太子殿下。”

    霍宸对邵六一颔首：“你陪着李州尉一起去。”

    孤光大师伸手引路，将霍宸领到后院一处禅房。

    半个时辰后，一座气势雄伟的寺院出现在落霞之中，背后是轻烟缭绕的西山七峰。

    邵六道：“虞姑娘，你唇上破了皮，莫非是上火？”

    霍宸勾起唇角笑道：“去闲云寺的不是太子霍宸，是怀宸。”

    “地上有银子么？”

    霍宸这才放开了她，然后一脸得意的笑，寓意明显，耍嘴皮子没用，动真格的方显英雄本色。

    含光听到这些，依稀有了点印象。但邵六所说的那些糗事，她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来。

    含光突然有点心虚，就觉得邵六的眼光锥子一样来回在她唇上扎洞。

    霍宸的肤色已如平常，高烧过后，眼窝似比平时深了些，愈加显得眼神清亮深邃。含光心里搁着邵六的那些话，虽然不信，却不知怎么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汤匙。

    “我早问过了，殿下根本没去过闲云寺。”

    含光又惊又羞，胸口也被他压得一阵胀痛，恼道：“你仗势欺人。”

    一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这玉璜既是太宗亲佩之物，那么送玉璜之人，必定是太宗身边之人，他会是谁？总归不会是康王吧？

    承影吓了一跳，“怎么了？”

    含光羞得脸上发烫，这么剽悍的事，绝不是她干的。

    手一抖，汤匙险些送到他脸颊上。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心里纠紧，局势瞬间险恶起来，虞虎臣等人并不知晓京中内幕，只知道康王摄政，意欲图谋不轨，但霍宸心里明白，宫里的角斗远非如此简单，除了一个康王，还有魏贵妃之子安王，只怕正蓄势待发，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邵六指着玉璜的下端道：“光润司专为宫里做玉器，太宗皇帝素喜玉璜，又在光润司里专设了广平记，单做玉璜。这里有个广平记的鱼形纹。”

    晚饭时，霍宸面色有些不好，眉宇发青。

    “怎么，你很急着找那个人？”霍宸的声音和风旭日一般，带着些温柔缱绻之意。

    邵六咬着牙又开始毒舌：“怎么喂的呢，也不看着点。笨成这样，你那是手指头么？”

    喝过药，邵六扶着霍宸躺下，又万分体贴的问道：“殿下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去做去。李州尉一大早的就候在外头，惦念着殿下的病情，要不要让他进来？”

    “你是说，这东西是宫里的？”含光没想到玉璜的来头如此大，一时间越发的紧张，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渺。

    钱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沿途见得风光人物，引诗据典张口便来，言辞华美，意蕴悠长，让含光艳羡不已，看着钱琛的目光便带着倾慕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