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家卓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扶手,面容冷凝一丝不苟。
怪不得他不喜欢。
屋子后的花园一条鹅卵石小道连绵,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碧蓝海边。
劳家卓背靠着门,有些低弱地喘息,下巴还沾有水滴,胸前衣襟也洒了几点水花。
我心头大恸,惊骇得全身血液都直直往下落:“家卓!”
我有些虚弱地对她笑笑。
托比极为喜欢开阔的大自然环境,一直欢快地在我脚边跑来跑去。
时间抹平了往事,伤痕可以隐藏,我毫不怀疑劳家卓一直是对家族有责任感的人。
他轻轻喘了口气,声音愈发的低微下去,浑身散发着的凌厉气势却令人无法逼视:“大哥,公私分明一点,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指教。”
劳家卓说话很慢,仿佛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撕扯出的一字一字的气息:“你打算和洪武做这个项目?我告诉你,这笔投资,总部不会批。”
郭叔苦笑着答:“谁劝得动他。”
他靠在枕头上闭起了眼,客客气气地说:“我累了,你出去吧,让司机送你出去。”
劳家卓房间的门没有关牢,我敲了敲门走进去,顶上一盏灯开着,里面没有人,洗手间里有水声传出。
劳家卓清倦脸孔没有一丝血色,他按了按额角勉强提气说:“你隔一段时间就要从劳通提走的一笔资金,虽然都是我签的字,但你也该有个限度。”
劳家卓按着额头,低低地说:“大哥若是要脸面,就应该少同此人来往,应该是专心打理家族事业,而不是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
我有些局促地搁下了汤匙。
他挣扎着不断喘气,紧紧蹙着的眉头再也没有松开过,闷声低咳了几声,他一手捂着心口,手里那方深蓝格子手帕,更多的殷红正在渗出。
她挽住了我的手臂:“进屋来再说。”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将头倚在我的怀中低低喘息。
有男人激烈的吵闹声从大厅里远远传来:“他是好歹也算是劳通旧职,如今也还在金融圈子里,你明知道他和我有几分交情,你却是一丝情面都不留给他!就在那样的地方把冯天际打得丢尽了脸! ”
幸好撑住了沙发。
言辞之间听到老太太说,劳家卓现在对两老也很孝顺,事业认真负责,也很照顾嫂侄,老爷子现在也只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
他穿了一件灰色衬衣,闭着眼睛,俊朗眉目憔悴清减,即使是在昏睡,神色之间也透出了一种无法言述的疲累,房间里灯光调得昏暗。
房间里的一张梨花原木桌上搁着几个瓶瓶罐罐,他一手撑住了桌面,一手拿起药瓶。
郭叔慌忙趁着片刻的静默,温言出声劝和:“大少爷,两兄弟有话好好说,你是做大哥的体谅一点,二少爷前两天还病着……”
我看着一地散开的药片,和他无比惨淡憔悴的气色,心头炸开一个个的恐惧的大洞。
我想了很久,只默默说了一句:“太多事,回去不了。”
郭嫂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马上转头朝大门看,随后又惊又喜地站在了原地。
到底他是将自己的身子,作践到了什么地步。
他和我说过车祸过后在家里休养了好一阵子,这房间应该就是那时候添置的设备齐全的医疗设备吧。
我等在二楼,情怯到不敢进去。
晚餐过后郭嫂陪着老太太散会步。
劳家骏想起来,忽然转移话题问:“我最近跟洪林公司谈的那个项目,就是冯天际在负责,你现在让我怎么再怎么跟人合作。”
她当机立断:“那就住多几天。”
劳家骏恶狠狠地大叫:“老二!”
我知道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呕血的症状。
他昏迷的时候,我进去看过他。
老太太远远伸手过来拉我的手,喊了一声:“映映!”
房间里宽敞安静,装饰调色都是素雅大方的冷色,我站在门口,远远看到床上躺着那个人,身体被一堆的医疗机器围绕着,X光机,氧气机,点滴架、氧气瓶、引流瓶,他鼻腔还连着管子在吸氧。
一种生命颓败的窒息感悄然而生,我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就那样了无生气无声无息地躺着。
我慌忙从后背仓促地抱住他,勉强扶持着他的身体,两个人踉跄几步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杨宗文无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罢了,胸部刚刚做过穿刺,他现在不适合移动,先休息两天。”
我苦恼地想。
我说:“他现在精神有没有好一点,我去和他说。”
我下楼找到了托比,同郭叔夫妇打了声招呼。
下半句却生生忍住了。
劳家卓猛地抬手拽住我手腕,他说不出话,眼眸深处是一束息未息的幽冷火焰,只紧紧地看着我。
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前,劳家卓又说了一次:“你出去吧。”
心血如斯耗尽。
我抬手轻轻地替他揉了一会儿胸口:“要不要吃药?”
她随即说:“我请医生过来。”
郭叔一定要给我安排司机。
语气不再有一丝丝期盼和挽回之意。
两天之后他拔了管,我提出要走,郭叔说要问过二少爷。
老太太马上接话:“回什么家,这里就是你家。”
老太太的入世达练的人情,和从始至终都给予我的宽容疼爱,是我在劳家一直觉得的慈祥温暖的感情。
我点点头:“在这里麻烦了两天了,我也不大好意思……”
我见风波平息,正要悄悄离开,却忽然听到郭叔一声惊呼:“二少爷!”
他相比几年前没有多大变化,人还胖了些许,衣饰依旧斯文华丽。
我知道他病着这几天没怎么吃得下东西,这样吃下去胃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咳咳,对不起……”劳家卓撑着身体想要自己坐起来。
医生交待要静养,他也将自己孤僻起来,除去梁丰年每日过来,他谁也不见。
家庭医生很快赶来。
劳家卓正伸手夹菜,闻言脸上微微一白。
经过这一次吵闹,似乎我们都心淡了。
劳家骏问:“那投资你批还是不批?”
劳家骏脸色阴险:“你为了要离婚跟洪五爷闹翻,搞得劳通一笔几十亿的投资打了水漂,你自己有没有承担责任,董事会该不该提议你引咎调查?”
以后带它回去住狭窄的公寓,不知它会不会不高兴。
劳家骏怒气不休:“洪五爷在黑白两道都有头有脸,我和他做次生意怎么了,你当初还不是娶了人家干女儿进门,现在好了找回旧爱了又把人家一脚踢开,若不是你这样胡来,怎么闹得现在劳通在沙头角的工程三天两头事故不断,预算合同上本该上个月就结束的货运拖到这个月都还未见进展!”
心脏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住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我慌忙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劳家卓面容慢慢浮起一层冰霜似的寒气。
老太太却仿若没有丝毫介怀,只眉笑眼开地拉着我:“你是知道奶奶今天回来?还特地在门口等着的,哎哟——”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奶……”
想了又想,还是扔下遥控器起身朝楼上走去。
他没回答我,只将手边的笔记本合上放在了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郭叔说你要回去?”
郭叔继续说:“陈医生说了,你身体这段时间,最好身边留着人,二少爷……”
伏着身体良久,劳家卓勉强抬手拭净唇角,熟练地将手帕揉成一团。
饭桌上老太太对他说:“老二,映映怎么要走,你哪里做得不是,有没有好好给人家赔罪。”
老太太笑得眼角的纹路都泛着亮光:“我问过徐司机,老二怎么一天到晚不沾家,才知道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跟他说让他带映映回来吃饭,他却不理会我这个老人家,你们年轻人的做派我还真搞不懂,这下可好,是时候自然就回家了——”
佣人牵了托比去花园里喂食。
劳家骏瞠目结舌。
郭叔只好说:“好好,一会儿下来吃晚餐。”
我走进长廊,就发觉气氛不对。
第二天劳家卓去公司上班,我陪老太太去城里,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聊天,自然有提到我奶奶和父亲,那一段往事,她对于当时变故知道也不多,大约就是我离开了,江氏公司破产而后举家搬迁了。
我扶起他:“你感觉怎么样?”
我在大厅隔壁的电视房,听到郭叔跟在他身后念叨:“二少爷,搬回来住吧。”
我不敢说话。
一直逗留到中午,太阳炙热起来,我们才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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