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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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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珍贵,得到了,常又会不得不放弃。

    陡然,一把冰冷的手枪正顶在毓婉腰间,更换了衣装的男子神不知鬼不觉与她并行通过岗哨,身边通行岗哨的百姓看见这一对并不搭配的男女拥在一起中间横了一把乌黑铮亮的枪,无人胆敢上前帮忙,十几名老少男子故作无视纷纷压低了帽子向船舱涌去。

    毓婉知是周霆琛负伤慌乱上前,周霆琛手指了船,毫不犹豫向前推她:“走,快走!”

    闻听枪声赶到的士兵将杜允威团团围住,见他掏枪伤人,枪弹齐发,一枚正击中杜允威下腹,手中的枪也被打掉,被子弹擦伤骨头的手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整个人失去挣扎力气跪倒在地。劫后余生的红羽傻傻看着跌在自己面前的手枪,不相信曾有一瞬他竟想杀了自己。

    这些她早就知道。在三天前她就已将航线打听清楚,偏他以为这只是她的临时起意。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

    谁说一定要天长地久的厮守才能感人肺腑,至情至性|爱过几个月也是足以回忆终生的美好。一如婚礼当晚素兮对她说:“他对我好,我对他好,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也是高兴的。”月色笼在她幸福脸庞露出温暖笑意,似乎只要有大头一个此生就再不会孤单,话音犹在耳边响起,她却文君新寡。

    一九二七年七月,佟毓婉取道天津港直奔旅顺,因无船票被船长扣押遣返。在承业哭泣和旅客谴责下,船长被迫释放佟毓婉,佟毓婉身上全无现金购买食物,整整七日靠乞讨旅客食物喂食承业,自己喝水止饿。

    这样的决定几乎是在瞬间决定下的,就像在梦中一般,随随便便定下,偏不能再更改。

    失手的杜允威不甘心丧失良机,将手枪瞄住挡在毓婉面前的周霆琛身上,周霆琛毫不犹豫挥拳向他击去,杜允威闪身避开后被周霆琛抓住手枪,闷闷一声,子弹似正中厚重棉絮中。周霆琛一掌劈下,杜允威不敌身强力壮的青龙堂前堂主,登时倒地。

    周鸣昌狼狈与佟毓婉狠狠磕头,他怎能不知自己一条性命价值连城,肯交数百万“保释金”换他性命的人恰是曾被逼死过母亲的仇敌。莫非是想买他出来亲手结果性命?未免出价太高了,他苟延残喘的性命甚至比不得乱世中大米白面来得珍贵。可周鸣昌又不敢心存侥幸,兀自认为她仍念儿子旧情才施以援手。

    汽笛声再次催促离别的人尽诉衷肠,毓婉将承业努力揽入怀中走过岗哨,负责检查的士兵见她身穿丧服又怀抱婴儿没有搜身摆手放行,毓婉回头与雀儿摆手:“我走了,你……”

    提及惨死的黎美龄,杜允威咆哮声愈大:“如果她不是为了你就不会死!我要你给她偿命!”喊完手指扣动扳机。瞬间生死,砰的一声响,子弹擦毓婉耳侧火辣辣蹿过,杜允威被人抬高手臂朝天鸣了两枪,惊得携枪把守的士兵掉转注意向毓婉被挟持方向扑来。

    士兵见势态大乱,分头拦截疯狂逃跑的人们,凡有反抗者当场枪毙。一声声枪响过后,每个头部中枪跌倒在地额死者都会激起尖叫迫使更多人不敢停留脚步疯狂向船上涌去,船员见民众情绪失控,不得不提前将舱门关闭,被挤压在舱门口的人们无力抽身正挡住舱门,尚留有一丝缝隙能够勉强挤人上去。

    游行示威的人群迅速销声匿迹,坐等渔翁之利的领事们也各归其位继续与中国政府相互比拼驾驭着资本掠夺,工人、学生们因信仰的共产党终能脱离政府控制而欢欣鼓舞,夹杂期间的全国各地军阀们终于能喘息着共坐商议家国未来,纷纷表明自身态度誓死维护南北统一。

    周霆琛掩护毓婉冲到船旁。毓婉知道自己再没机会能赶上轮船了,因承业在怀中不停呱呱哭泣,为了保全孩子安危她不能拼尽全力挤上去与他人撕扯。

    船舶四周,狼藉的杀戮场血腥蔓延,逃难者没有一人想成为躺在冰冷土地上的尸体,撕扯也格外的狠。

    也被周霆琛的动作顶向前方,不得不硬挺了身子往缝隙里钻,被挡开的手不甘阻拦,他们疯狂撕扯她的头发和衣领,纽襻绷开,头发也拽掉几缕,承业的襁褓更是被拽得散乱不堪,甚至连同她的手袋也掉落在地无法顾及。

    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佟毓婉和杜允唐暗地约定好,不再提及上海往事,不再提及两人身世,将所有杜家亲眷所寄送物品珍藏埋好。

    泪水坠在承业面颊,几近无声。

    毓婉将怀中承业抱紧,脚步从周鸣昌身边从容地迈了过去。躬身磕头的周鸣昌全身是伤,破烂衣着沾满鲜血迎风飘荡。他又恢复几十年前满脸油泥在赌坊压上女人钱袋子时的模样,猥琐、狼狈。

    声音再熟悉不过,毓婉对上杜允威复仇视线:“如果你想杀我,随便。”她早知道杜允威不会轻易放手,只是没想到动作会这样慢,待到即将上船一刻才知晓黎美龄替她去死的消息。

    一九八一年七月,长孙杜长平生子杜岳,佟毓婉终享四世同堂。

    多年来养尊处优,使得周鸣昌早忘记自己曾吃过的苦头。十几年前,皮糙肉厚的他即便给人打到昏厥也不会如今天这般虚弱,只不过跪上片刻,已全身颤抖。

    大头过世后,素兮以未亡人身份参与讨缴青红帮假借清党名义公报私仇的游行。就在毓婉走出将军府刹那,一眼从游行人群中发现素兮身影,她羸弱身姿,坚毅面庞,烫了卷的短发鬓一丝不苟梳在耳后,发鬓间迎风飘摇的白花恰当表明了自己新近丧夫的身份。

    事情得以就此结束。救出了周鸣昌,毓婉也变得一无所有。答应过沙逊的话还须要去兑现,现在有一辆车子载她去往码头,那里有船带她去东北投奔杜允唐,投奔一处从不曾去过的天地。

    毓婉轻笑摇头,“不能了。就算我一辈子做杜家罪人,也绝不会将钱留给你这个撞死妻子的杀人凶手!”

    港口码头依旧人头熙攘,随着炮火硝烟日渐变浓,太多人选择避开乱世去寻求一方净土安静生活,从凌晨就已开始排队的人们躁动不安,人们跃跃欲试想要冲破检查岗哨尽快冲进船舱,蜂拥而上的结果是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强行逼退,逐一检查身上携带的物品才肯放行。

    上海滩的烟火阑珊陨落,绚烂繁华过后,终归于寂静……

    如雨点般密集的枪声终于停止。杜允威当场被诛,一起被围在禁区内的红羽也束手就擒。在人们四处惊叫奔走的背景下,她的痴傻如同画面定格留在也同样慌乱奔逃的毓婉心中。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佟毓婉病逝上海探亲路上,依照其遗嘱送归辽宁鞍山,与杜允唐合葬千秋公墓。

    毓婉唇角浮现疾风:“这家业由父亲打下,由我守成,可有你一分心血?你变成穷光蛋难道不是活该?”

    一声枪响,一条性命。

    “我当然要杀你,你亲手将杜家毁掉,我将一无所有变成穷光蛋!”杜允威疯狂的拉住毓婉手腕,承业险些跌落在地。

    毓婉强忍住泪水将存单硬塞给雀儿:“让她以我的名义去找沙逊先生,他会帮她取出存款的。”

    士兵们见舱门已经大半关合也不再追撵,笑看面前求生人们拼死挣扎的滑稽表演,待他们筋疲力尽后才抓了几名骚乱的带头者,当场执行枪决。

    这一生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抉择,享受他们的好,不肯记住他们的坏,所以抉择时总少了份果断,不忍心伤害另一个。今时今日被沙逊逼住不得不做出一项抉择时,反轻松自在做出最残酷的选择。

    岸边没有周霆琛的身影,他的生死,她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毓婉听罢双眼蒙上一层水意。

    毓婉血涌入头顶,神智麻木的她只懂得听从命令,不敢反抗。

    尘埃落定,各得其所,似乎每一方都能从此次混乱中得到无上好处,唯一介弱女子从硝烟中走出,面对跪倒在地的周鸣昌,表情无动于衷。

    雀儿点头:“听说素兮姐要去冯香主家乡,冯香主父母在四川老家务农,还不知道儿子亡故的消息,她要扶灵柩归去替冯香主照顾年迈的公婆。”

    红羽也随之赶到,见杜允威摔倒旋即将身体挡在周霆琛面前也同时握住杜允威手中的枪:“不要!允威,就算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眼泪顺脸颊落下,她也不想活了。

    一九二七年八月,佟毓婉终抵达辽宁鞍山与杜允唐相见。此时杜允唐已是两鬓灰霜再不见当年风流倜傥的杜二公子模样,指甲染满煤黑,通体晒成焦色,整日与目不识丁的工友出入没药,以挖煤换取工薪。

    一九八七年三月,长子立麟病逝,佟毓婉交由长孙杜长平赡养。

    东北是处茫然未知的土地。若不是大清灭亡,她本就该属于那里,那里有佟佳氏的根,也有叶赫那拉氏的传奇,她选择归去那里,是另一种落叶归根的方式,只不过她这片叶子残缺的一角,恰掉落在某个人的掌心,拂也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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