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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烽火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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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青龙堂已经……”毓婉没有再说下去,她知晓日日都有送来的报纸出卖了所有有关青龙堂覆灭的讯息,三百九十五人,无一人生还。此刻,大头与小胖的尸体正高悬在将军府门口作为乱党示众。

    自从青洪帮参与镇压罢工学潮后,总能见到帮会混战,想来也是些有血性的帮会人不肯与同胞厮杀想要脱离掌控。毓婉收回视线并没再出声,车子往前开了没多远,被个血葫芦样的人趴在车窗上,司机为避免撞上将车打向一旁紧急刹车,雀儿惊叫:“是冯香主!”

    毓婉很清楚,此时境地下,周霆琛自投罗网甚至会致使他们父子双双罹难。如果想要化解这场危机,就只能以性命和财产奋力搏上一次。

    能说出戏谑的话,或许心结已开,毓婉坦微笑:“我对您非常感谢,无论您是什么人,都是我的朋友。”

    甚至可以说,他希望她永远独身,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杜允唐容色是从未有过的深信不疑,他拉住毓婉手指,握得那样紧,目光一瞬也不肯离开:“毓婉,我深知你的为人,若是今日你弃周霆琛于不顾,反不是我认识的佟毓婉了。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以他为敌,终日怕你随他而去,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聚散皆有命数的道理,不管你照顾他多久,不管你留下来多久,我都信你会回到我身边。”

    她与这位先生也算见过三两次面的。虽不熟知却知晓他背后身份。能在此处见面还多亏他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时的胆量与信任,或许,他的信任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背后父亲和允唐两个男人。

    万不容易车子开到了港口,见港口聚集许多还未登上船的人,毓婉欣喜,她推开拦在前面阻拦的男男女女,想要从中找到杜允唐的身影,可走到口岸边才发现原本应该停泊靠岸的轮船早已不见踪影。

    “你不怕我会改变主意离开你?”毓婉泪眼婆娑,嗓子也变得哽咽沙哑,她不敢相信杜允唐会如此信任自己,杜允唐顿住,嘴角常挂的纨绔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柔和温润的扬起:“不怕。即使你改变了主意离开我,于我心中,你仍是最有情有义的女子。”

    毓婉的目光也定定望向窗外,入夏后,她很易出汗,额头涔涔濡湿了鬓发:“但是周霆琛一次次救过我的性命,我将自己一生还给他都不够。”

    毓婉径直准备上楼,正迎上红羽戒备的神色。面对毓婉一身血污,红羽的目光从怀疑到坦然,乍然开口:“我在国外学过急救。”

    “我听说,是因为周霆琛不肯参与青红帮组织的联盟会去残杀暴动学生才会被伏击。他们帮派人,向来讲究非友即敌。”杜允唐将房门关拢,也坐在周霆琛身边。他们是昔日好友,多年前因毓婉和青萍发生争斗许久不曾同坐,没想到再见面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周霆琛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越发冰冷,盖了几床被子也不见温暖过来,红羽送来滚滚的汤婆子,毓婉小心翼翼用棉布抱起放在周霆琛的身侧,避免将他失去知觉的皮肤被烫伤。

    毓婉咬牙用力从车上拖下周霆琛的身子。周霆琛身材高大沉重异常,司机和雀儿见状也只能硬了头皮跑下车来帮忙,三人连搬带扛终将全身是血的周霆琛扶上自家车。眼见情势恶劣,司机当机立断发动车子,毓婉趁车子尚未发动探出半个身子朝大头大声呼喊:“大头,快跟我上车,快!”

    大头扭过头来,满脸滴滴答答是血已看不出面容,毓婉这才发现他的头顶早被人用刀斧劈开了寸长的口子,血滚滚从伤口中涌出,她不觉变了腔调:“快上来,我带你们去看医生!”

    话音落下,原本道貌岸然的富商们纷纷起身扑向自己最中意的美人,打横抱起冲过一、雕花木门去了另一房神仙天地,富丽堂皇的会客厅中迅速走得干净,只剩下毓婉和沙逊两人暧昧对视。

    说是不在意,说是要放手,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惶恐,害怕再见面她已经姓了他人的姓氏。

    “但愿他当真有一天能明白你的苦心。”看着眼泪还在眼底打转的若欢,毓婉只能给予最无力的祝福,毕竟心存希望是好事,总好过她日日做梦皆是杜允唐在东北受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毓婉挣脱开他的拥抱,转回身向自家车子走去,头也不回的回答道:“那就做故人吧。”

    再次沉吟,又是许久。佟毓婉当然知道此事决定对他们来说太过艰难。眼下上海滩上空阴霾笼罩,随时会有抓捕杀戮,任何一次不小心的行动皆有可能导致全体成员覆灭。

    “商人也有良心,我做不到干涉政局,至少还能做到放弃分食同胞血肉的事业。”

    听罢雀儿的话,毓婉慌忙换了衣裳奔出杜家大门坐上车赶往码头。半路上警笛乍响,毓婉惶惶望向窗外,但见半人高的报童挥舞手上的报纸一蹦一跳高声叫嚷:“号外号外,日本出兵青岛,百年港口罹难。”

    “杜家在山东青海有嫡系亲属,我先去那里避难,只是听闻青岛如今也不太平,日本军舰停泊青岛港伺机而动,不知此次能否顺利成行。”

    “你永远是独立的佟毓婉,不属于任何人。”

    杜家也因毓婉所作所为被划分为两半,杜家财产早已由两房分别继承,所不能划分的产业就是偌大一座杜家公馆,因杜允唐及其家眷犹有一半居住权利,杜允威即便恨毓婉如同眼中钉也无法将她轻易赶出去。翠琳杜允威母子在大厅迎面遇见毓婉各自侧脸不肯说话,尚且坐月子中的若欢更是被杜允威母子关入客房不许毓婉前去探望。

    “不要去,如今林林种种足以证明监牢之中关押的人是你或是周老爷都无所谓,许将军并不在意这些,但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牢狱之苦,贸然前往必然白搭了性命。”毓婉对周霆琛苦苦相劝,只希望他不要无谓牺牲。

    医生也有些激动,夹杂了法语跟毓婉解释不通,语言问题让他恼火,砰的推开车门冲下去很快又跑了回来,将雀儿拉出车去,自己和毓婉坐在后排,用荒腔走板的声音命令司机:“开车!”然后从身上掏出纱布和止血药,“你找个地方安排周堂主,我来取出子弹。”

    “医生,他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毓婉颤抖了声音问,她想知道最坏的打算。医生浅棕色的眉毛拧在一起摇摇头,毓婉倒吸口凉气:“一成把握都没有?”

    她轻轻开口:“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这一夜,毓婉俯身睡在周霆琛床榻旁,手始终握着他的,以便若有万一她能最先知晓。

    杜允唐哑然开口,故作无所谓的笑容看着怀里恸哭的女人:“佟毓婉,答应我,若有一天你真随他而去,至少别改姓周。”

    杜家在风雨飘摇时刻又迎来一双喜事,在杜家待产的若欢分娩产下幼子,她执意为孩子取名黎承业,又听闻毓婉也怀有身孕,算是为杜家留有后嗣。毓婉和若欢因此脸上带了喜色,也算掩盖了黎绍峰失踪,杜允唐离别的悲恸。不过杜允威面对自家双喜临门表现并不开心,黎美龄嫁入杜家十多年不曾生育,红羽也是大半年没见动静,眼前喜事反刺|激他心中时常忿忿,面对若欢笑靥时总忍不住嘲讽:“这孩子以后要吃杜家的米长大,还不如随了你姓杜。”

    失血过多的周霆琛脸色惨白,医生正在将他身上的衣服用剪刀剪开,猩红血色染透三层衣衫,被掀开的衣服内有三个弹孔,分别在肋骨两侧和腹部,弹孔边缘焦黑,内里鲜红皮肉向外翻开正渗出鲜血。毓婉紧紧握住周霆琛的手给予他默默支撑,红羽帮伯纳德医生将衣服剥离清创。

    毓婉笑了,泪水颤颤落在杜允唐的掌心,划下一道温暖的痕迹:“也许这是最后的纪念,你收着吧。”

    若欢当年是个再天真不过的女子,如今也尘染满面,眼角深深印了纹路,眼底更是青黑成片。虽然若欢与允唐不过同父异母,可毓婉始终当她是自己亲妹妹般照顾,见若欢如此为情痛苦也暗暗难过:“当年也是我们不好,不该任由你去了黎家,或后来早些将你接出来也不至于如此心伤。”

    眼角有些笑纹的沙逊第一次在毓婉面前冷了面孔:“为什么,佟小姐?”

    “于心不忍。”佟毓婉继续以微笑回答沙逊先生,两人合作虽只有区区两年短暂时间,却也彼此了解懂得,沙逊先生从商精明干练,他永远不会懂得于心不忍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于是毓婉又进一步坦白:“我不忍看寻常百姓流离失所,不忍心看饿殍遍野。”

    “嫁给绍峰我不后悔的。”若欢忽抬起头,将目光投在一旁襁褓中的孩子身上,还在熟睡的孩子粉|嫩嘴唇吐了舌尖,她小心翼翼为孩子掖住被子:“我心底怨过他,恨过他,但从不后悔嫁给他。我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身上,但一生能真正情投意合的夫妇又有几对呢,他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给了我这个孩子。”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伸出手去摸孩子小脸:“这孩子仍是姓黎,无论何时我也等他回来。”

    语音未落,毓婉身子被他拥入怀中,他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你们中国人,最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若我是你的丈夫或情人也不会容许你在外面为生计奔走。从今天起,我们不是朋友,你要么成为我的女人,要么成为我的敌人。”

    整个上海,一夜之间进入全城戒备状态。

    毓婉别过头,泪水唰的滑落脸颊。她宁愿杜允唐能再自私些说出狠话留下自己,偏他这样坦然放开手,她却真的不能再离开了。

    毓婉微微怔住待周霆琛继续说下去,他笑得虚弱又勉强:“我知道杜允唐走时候与你说了什么,那夜我都听到了。”他苦笑说下去:“连他如此唯我独尊性格的人都懂得尊重你的选择,为何我不能?”肺部伤似又被扯动,他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咳嗽反作用于伤口,迫使他全身剧痛不住颤抖,毓婉上前搀扶周霆琛,他伸手推开她的靠近,却不曾用力:“毓婉,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同样尊重我的选择。”

    杜允唐归家时听得翠琳向自己绘声绘色描述了佟毓婉不守妇道将情夫带回家中疗伤的经过,疾步冲上二楼,推门见昏暗灯火下,毓婉守着周霆琛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正为他轻轻擦拭额头汗水。

    周霆琛在杜家养伤一事,杜允威始终没有透露出去,如今阴霾笼罩的上海城凡是异己必被诬为共产党,而每查出共产党必株连收容之所,杜允威为避免祸连自身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容忍周霆琛在自家恢复元气。

    毓婉心中忐忑,却仍佯装镇定。

    看似言辞凿凿,她却当真钻了他言语漏洞,沙逊看了她一眼便不再问:“好,那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眼下局势错综复杂,偏偏沙逊的独占欲又使得事情雪上加霜,她明白他到底需要什么,他不是周霆琛和杜允唐,不会容许她选择任何男人。所以在事情明了之前必须尽快决断,倘若再徘徊犹豫,将会彻底失去沙逊这个最有力的盟友。

    沙逊目光有一丝憎恨闪过,但最终还是长叹:“幸好你不是因为我是犹太人。”

    说罢这句,再回头望了望以性命为兄弟收尸的大头。

    借用毓婉中洋结合的办法,医生终于将手术做完,他擦汗叹息道:“我已经尽力了,到底周先生能不能缓过命来,就看天意了。”他与毓婉示意抱歉。

    大头顿住脚步,旋即留恋回头:“大姐,替我照顾她吧!”

    毓婉这才想起该去向杜允唐报信,匆忙到二楼推开自己房间,发现床铺依旧是未展开模样,拉开衣柜已空了属于他的那块,再回头,雀儿正扭着手指怯怯开口:“少爷一早走的,现在正在去码头,他特别叮嘱我不许告诉二少奶奶。”

    毓婉懒得与她啰嗦,再命佣人赶紧去医院取来各种救治用具,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许多了,偏翠琳还在旁边不依不饶的嚷嚷:“我要去报巡警,我要让他们来把你们抓走!胆敢在杜家隐藏奸夫,你这个无耻的女人,老天爷不会放过你!”

    “我在杜家养伤只会牵连你,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周霆琛一句话道出心中忧虑。

    前所未有的亲昵动作让允唐露出率真笑容:“没关系,无论我到哪儿,我都必定与你来信。”

    乱世沉浮,哪里会有一块安静天地,无论去哪里,多半都是逃不开烽火的。她怔怔伸手摸上杜允唐的面颊:“这一走怕又是几年见不到了,记得与家来信。”

    红羽推开毓婉的身子走进半掩的门去,“我不是在帮你,而是不想被连累。”

    毓婉坐上车,脑中一片混乱。车子轰鸣阵阵向杜家平稳驶去,她满心想的却是接下来该如何避开沙逊报复,忽地车子一个急转,雀儿跳起来拉住她的胳膊猛烈摇晃:“二少奶奶,快看。”

    司机连连踩踏油门,以极短的时间冲回杜家公馆。满身是血的毓婉命佣人将周霆琛抬入客房,闻讯前来的翠琳见得满地鲜血惊慌尖叫:“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把这个人带回来是想要害死杜家吗?”

    雀儿察觉毓婉脸色惨白,只道是她担忧杜允唐安危,上前好言劝说:“二少爷定是吉人天相,总会逢凶化吉的,二少奶奶不必担心了。”

    沙逊目光直视毓婉:“据我所知周老先生曾伤害过你,这样的人我会帮助。你懂得我的意思?”

    “黎绍峰为求重振黎家向许浩南检举我与工人武装暴动有关,恐怕这次会牵连到杜家……”杜允唐定定望住佟毓婉:“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雀儿发觉周霆琛的身体有些冰冷,连忙翻找衣物为他盖上,“周少爷好像不行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提及丈夫,若欢不由得苦笑:“怎么算好,又怎么算不好呢,他给予我温饱,也不曾为难我,除了与杜家发生矛盾时会在我房间内摔些从杜家带来的东西,其他时间对我还算不错,此次黎家罹难,他走得悄无声息,我想与他留个孩子的名字也不能。”

    虽然沙逊明知佟毓婉罗敷有夫却始终不肯以夫姓贯之。大约是想如此出色的女人应该是独立自主的女子,而不是如同印度女人嫁入夫家后被绑住了手脚般失去自由。

    “等周霆琛伤好了,我就会让他离开。你放心,我还是你的妻子……”毓婉的话说给杜允唐听,明知道这是他临别时最为惦念的事。

    毓婉回头见丈夫归来,站起身,满身鲜血染过的旗袍迎着杜允唐步风摇摆。她心怀愧疚刚要开口,杜允唐先发制人摆了手:“不用解释,我信你。”

    被砸伤的百姓们哭喊惨叫,粘稠的血液沾满全身,血腥气息逼得毓婉胃里不住翻滚,酸气再翻上来,险些吐出。她捂住嘴一时茫然,只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他是周霆琛的父亲。”毓婉选择毫不隐瞒和盘托出:“我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听说是提前两个时辰开了船,怕被政府拦截,所以才甩了咱们!”那些来不及上船的旅客还在岸边愤愤开骂:“据说这船不开往青岛,而是取到道威海去了东北。”

    青红帮的黑衣人再次冲上来,手中枪械朝毓婉的车子胡乱扫射,毓婉横心将车门关上,搂起周霆琛大声命令司机:“快,开车!”

    翠琳被毓婉打得眼前发黑,张开嘴,开合几次再没喊出声来。

    毓婉赶到沙逊公馆时,他正在与友人闲暇斗牌。充满异域风情的会客室金碧辉煌,波斯长毛地毯上活色生香趴伏许多身披沙丽的印度美女,或腰肢扭动以拴了金铃手环的纤纤玉手为沙逊捶腿,或探起半个只着寸缕的身子与他喂食车厘子,再或趴伏在其脚下做金丝猫样缠腻。妖冶的情状迷乱了牌友的眼,不觉纷纷苦笑:“沙逊先生,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当真无心再战了。”

    南京政府一再出尔反尔,地方大权又落在许浩南手中,共产党人在夹缝中谋求自由与平等,处境艰难。

    照沙逊话中意图,只要她不选择任何人就可以达到他的要求,于是毓婉举手发誓:“沙逊先生放心,事情结束后,我会去北方找个偏僻城市生活。”

    “你救不出他,你知道的。”七年过去了,毓婉心中不再痛恨曾经害自己被关押监牢的周鸣昌。这个世界,有好人,必然会有恶人,他们由生到死都在延续自己的人生轨迹,或正或邪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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