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飘风一叶秋日死

    黑光国师这最后一个想法，不会有人知道。

    黑光上人还在空中。

    罗睡觉紧抿的唇陡然一撕，尖声痛呼，右腿膝盖已碎，经脉皆废，横着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竖起来，眼睛也痛得睁开。

    方云汉大步向前。

    原来世上有些攻击，就像是青春一掷，流星一度，光阴一逝。

    这一刀的目标，正是七绝神剑中的最后一人，小山丘上的最后一个活人——何难过。

    等遮蔽视野的光芒褪去，方云汉身后那两瓣大树，几十上百根藤蔓，几千叶片，枝条草叶，本都布满了细密的孔洞，留下大肆破坏的痕迹。

    他这一跃，温火滚等三人跟方云汉之间就再无阻碍，距离骤缩。

    一人提刀笔直飞袭上天，眨眼间就跟黑气溶溶的黑光国师过了七招。

    方云汉背对破裂的大树，看着这个相貌阴鸷冷峻，气质七分像鬼怪，三分像兵器的人，道：“詹别野拼命的时候，是你最后的机会，所谓蔡京手下最得力的杀手，连这样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吗？”

    他这一剑只有攻击的意志，但却无意间达成了攻守兼备，火焰斜面的力量，就是面对万箭齐发，只怕一时间也破不得、伤不到。

    黑光上人大喊一声，自觉身在空中，避无可避，终始动了拼命的心思。

    这个时候，虽然温火滚等三人已经提剑向他杀来，但是在他正面的方向上，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还是黑光上人。

    “十六奇派弟子，龙八和他手下的护卫已经全部伏诛。”苏梦枕道，“你这里呢？”

    方云汉从他身边飞过，刀斩两人，速度分毫不减。

    一身灰暗长袍的天下第七，背着一个包裹，正在林中急行。

    “不对！不该这样！”

    金铁交鸣声传出的同时，梁伤心的身体忽然上下分离，连血都没来得及喷洒出来，下半身已经被钉入地下，而上半身飞上空中，手掌里面还握着破碎的剑柄，剑身已经化为肉眼不可见的铁屑。

    “那你看吧。”

    他眼见着师兄弟丧命，又追不上方云汉，本来就心海怒翻，此时看见这一刀，心中已不由狂呼。

    分成两半的大树，压倒了旁边的几棵小树，还扯走了许多藤蔓，倒是让这块地方显得比林中其他各处更空旷一些。

    梁伤心的一剑、一命，居然没能让这三寸距离缩短半分。

    天下第七听完这话，鼻子右边的肌肉猛的抽|动了一下，发紫的嘴唇右上角也被扯动，露了一下腥红的牙龈，苍白的牙齿。

    他之前以四害比喻敌方一干人等，此时真的就像扫灭几只飞虫一般，易如反掌。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

    “你不该逃的。”

    他刚才没能完全化解那一刀，从左肩到右肋已经出现了一条裂口，但因将功力运聚于那条伤口的位置，皮肉闭合看不出异样，只有衣服破裂。

    王小石先赶到山丘上，又匆匆赶到林中的时候，苏梦枕和杨无邪也已经来到这里。

    然而一提到元十三限，天下第七脸上就多出了些“人的味道”，像是敬惧，也像渴望。

    他躲在小山丘上的时候，发现方云汉出现在这场伏杀里，也想过要出手。

    千个太阳的金光，来的快，退的更快。

    天下第七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方云汉双眼仍昏暗，面色不改，顺手抽刀。

    温火滚在左前方，何难过在右前方，而黑光上人在正前方，甚至挡住了梁伤心的前进路线。

    因刀意不绝，绵绵若存，则不管出多少刀，都与挥出第一刀并无差别，但若是能截断这股刀意，对方招式恐将不破自解……

    他刚跌退了两步，已觉背后有锐风逼近，又猛一见对方跨步追出，骇得心下一颤，身子骤然扭转拔身，如同黑烟一线，直向青冥。

    方云汉说着让天下第七神色越来越僵，僵硬中又仿若有些自得神采的话，伸手摘下了一片叶子。

    一声闷响，何难过双膝着地，七绝神剑最后一人，拄剑跪地而亡。

    这个闭眼少年剑客，身子横向悬空飞刺，到了温火滚身边的时候，却已不得不分出一腿蹬在地面，重新发力，再度出招，二次运“剑”。

    金光扑面之际，方云汉浑身上下陡然焕发金红之色，手里捏着那片边缘已经发黄微卷的叶子，像是握刀，像是持剑，又像平端一棍，更像是打了一记钻拳，叶子就飞了出去，淹没在金光之中。

    黑光上人看着方云汉依旧古井无波的面容，生命最后一刻，陡然悔悟：原来他出刀的时候，心里已经无我无他，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对上这样的刀手，凡有一丝杂念，就是，命的代价……

    他之前为了避开方云汉的冲刺，为了暂时脱离那险境，为自己争取疗伤的时间，重整旗鼓的机会，这纵身一跃也几是用了全力的。

    七绝神剑之中用剑最慢的何难过，这个时候才到了方云汉身前，但方云汉抽刀之后，已仰望长空，振衣冲霄而上。

    衣袍因为惯性，骤然向前拉直，但方云汉上半身已经半转过来，手里一刀砸下，刀尖竖立向上，刀柄砸在罗睡觉右腿膝盖上。

    他目睹梁伤心的身体分成两截，来不及悲伤愤怒，心里只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浓墨重彩的“死”字。

    两次刀口重叠，已断了他的生机，灭了他黑光大法后继之力。

    也是天下第七藏在右手肘位置，比千个太阳在手里藏得更深的“绝杀”。

    在方云汉胸口，更有十九根细如牛毛的针立在上面。

    罗睡觉的话没能说完，气管已断，脖腔已经被鲜血溢满，无力发声，后仰，倒地，血眼朝天。

    黑光大法全力发动之后，连方云汉的刀气也可以消解大半，一双绕弄黑气都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手掌，连续打在刀身侧面，刀背，护手，刀柄，令詹别野险之又险的度过了七招，只被剃掉了左边的眉毛，削去了右耳的耳垂，在咽喉上多了一道不足以危及生命的伤口。

    何难过虽然是七绝神剑中用剑最慢的一个，但是，他并不是剑法最低的一个，甚至，他的剑法已经能够以慢打快，以静制动，在七个师兄弟之间或可名列前三。

    如此，他与梁伤心之间的相对速度，快到双方都已经没有空隙做出更多的变化。

    长度不变，粗细减半的三十八根针，甚至像是被铁匠炉子烘烤过，软的不像话，一落地就全变得歪歪扭扭，在地面破碎的叶子上留下蚯蚓一样的细小焦痕。

    元十三限，可谓是蔡京一系如今武功最高，最为凶险的人物，他虽然是诸葛神侯的师弟，但性情偏激入魔，已经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这国师高人一让开了位置，梁伤心就连最后一丝顾忌也没有了，心怀大畅，意气大发，剑势更肆。

    他一出剑，必剑出连环，往往自己都没办法随意控制，只要一动了出手的念头，务必要连续刺出二三十剑，才能略微止歇。

    刚才这黑光国师连使了黑光大法之中数个妙绝的应变，还是在方云汉一刀之下受创，心里迷茫失措的感觉还要大过震撼畏惧。

    他弯曲点地的左腿嗖地弹起，出腿如出剑，一剑惊鸿斜撩。

    嚓！

    天下第七止步。

    他语调也像半夜林中鬼语，寒冷、低沉、刺耳还夹着风嘶之声，说的却是实话，并没有故弄玄虚。

    四面八方，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厮杀声渐渐消失。

    热血溅射，罗睡觉那双很少睁开，很亮，很清澈的眼睛，猛然布满了血丝，血红着眼，看着方云汉。

    长刀插入地面，没入地下，遇到地下岩石，仍然深入一尺有余方止。

    一剑横扫之时，温火滚剑上的火光甚至剑身两面，喷吐出了两个斜面，一个斜面向上，一个斜面向下，宽皆三尺与剑相等，长度也各是三尺左右，都是倾斜向后方，两个火焰斜面刚好把温火滚整个人挡在后面。

    ‘就凭这随手离手一刀也想杀我，也忒小瞧人了。’

    一剑，对一刀。

    何难过双脚已经离地，意图闪避，手中剑斜指长空，剑尖微颤。

    快剑不可控，刀却如前知，细细的一线刀锋中心处，不差分毫的抵住了梁伤心的剑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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