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见其一隅

    方云汉这时候又坐的笔直了，口中云淡风轻，长刀横在膝上，双目似闭非闭，渊渟岳峙，落在王小石眼里，只觉得这位大哥威严日益深重，做事一丝不苟，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散漫走神的状态，令人信服。

    “如果那时候还觉得他们声音太多……”

    “错了。”赵铁冷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下这个命令，做这些事情的，其实都是九堂主霍董，就是里面那个银发老头，他也是被我打死的，一拳打在面颊上，死的不能再死了。我如果跟他是一伙的，我为什么要打死他？如果不是我突然出手的话，就连你这贸然闯入的黄毛丫头也要折在他们手里吧。”

    一鞠到底，几乎跪下。

    这段话入耳，在赵铁冷心里，不亚于石破天惊，他那张方方正正，铁一样的面孔，也骇然失色。

    王小石如梦初醒，道：“可是客栈里剩下那些人，还有这位姑娘……”

    少女皓白的齿咬着樱唇，用力到令人不忍，过了片刻，才重重的又哼了一声。

    “呵。”车厢里甩出一条软鞭，道，“那就上路吧，小石头，走了。”

    “你是十二堂主，那是九堂主，你们又为什么不是一伙的？”马车里的人再度发问。

    王小石看着，忽然觉得她现在像是一只美丽的……呆头鹅。

    他如果出门来第一眼看见这些马车的时候，就能够看出这些车的价值，当然也会立刻联想到，这些车的主人应当有不凡的身份，不俗的背景，或至少有不低的武功。

    赵铁冷站在第一辆马车的马腹旁，侧对着站在客栈门口的王小石，只能斜着眼睛察言观色，发现对方的关注点在哪里之后，立刻斩钉截铁的予以否认，并一口气把楼里一些人的身份揭露出来，道，“那客栈二楼的人里面，有走马卖解这一行的龙头老大厉单、厉蕉红，还有黄鹤楼一带的流氓头子，过山虎沈恒、虎前狐李越等等。”

    能把骏马驯养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光靠时间和耐心就可以做到的，驯马的人，恐怕还要掌握一些足够令旁人引以为奇闻怪谈的技艺。

    眼为心之窗，此时的他，心中眼中，已笑意尽敛，如同落叶在湖面激起的涟漪，终归于平静，纯澈、清凉。

    “衙门的人已经快到了，这里现在剩下的人身份都不一般，他们会安置好的。”方云汉说到这里，果然远处隐约已经有脚步声和呼喝传来，“而以温柔小姐的身份，只会被那巡抚当成姑奶奶一样供着，她穴位再过半刻自解，也无需忧虑。”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一间客栈外面停了七架马车。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小石目光一直盯着赵铁冷，显然怀疑他就是做这些事情的人。

    “前辈大仁大义，我怎敢再有推辞？此后余生，都愿为前辈驱车。”

    其实王小石的年纪，要比方云汉今生还大了一些，只不过方云汉从没有提过自己的年龄，一路走来又显得极为老成，王小石就只当他功力高深，外貌才显得格外年轻，视之如兄。

    因为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是如今大宋境内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帮派。

    王小石的心思也与她相近。

    王小石眼神有些飘忽，看了一眼仍在纠结的温柔，迅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上了马车。

    赵铁冷连珠箭一般说着这些人的身份，脸上竟表露出一股正气来，他这个人本来就长得四四方方，手脚是方的，脸也是方的，甚至好像连眼睛也是方的，做出这幅姿态之后，若是不认识的人，下意识的就会觉得这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方大哥！”

    而且这些车驶来的时候居然没有车夫，仿佛只要事先给这些拉车的马定下一个目的地，这些马都能自己找路走，该停的时候，也只要最前头那架车里的人，有一些简单的动作，则七架马车都会相继停下。

    只能看到他半张脸的王小石，已经从这表情变化中得到了真相。

    这七架马车，车厢车帘的用料看起来都不是太过华贵，但如果有懂得相马的人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得出来，拉车的马全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车轮车厢的制造手艺，也都是洛阳名家才能有的水准。

    好在王小石并不是这种莽撞的人，坐在马车里的人，似乎也有心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赵铁冷感受到这种逼视，脸上的汗珠越滚越大，直担心这个年轻人一怒之下就要拔剑把他砍了。

    女扮男装的温柔，其实早就因为她手中那把独特的星星刀，暴露了身份。可她此时没有在意身份被叫破的事情，只顾着喊道：“你胡说，我才不是恩将仇报，只是你、你……”

    “下手迷昏、掳人的，则是沈、李二人和他们的手下。”

    王小石又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吧，我们不歇一晚吗？”

    这少女哑穴一解，立刻先要开口痛骂车里的人，却只发出了高昂的半声“你——”，就又发不出声音来了，美目瞪圆如杏，嘴巴张了又张。

    方云汉安然道：“你放心，我听说金风细雨楼仁义当先，六分半堂最重一个理字，他们如果来找我，我正好跟他们讲一讲道理，说一说义气。”

    可赵铁冷说出这句话之后，马车里的人全无反应，王小石更急迫斥问：“所以客栈里的惨事，真是你做下的？”

    王小石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脱口道：“你哼什么？”

    此时他把客栈里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脸上怒气更甚，还有一种哀怜之情，继续说道，“那些伤残的人都是被人下了狠手，用刀剑切断手足，剪掉舌头，还有的人，皮肤被烫了之后裹上猴子的皮，或是身体被折磨的畸形，装在罐子里面，下手的人实在太残忍了。”

    那样的话，刚出门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嚣张的想要一掌拍开这匹碍了前路的马，也就不会莫名其妙的被点了穴道，提心吊胆的等在这里。

    赵铁冷这个时候居然已经适应了车夫的身份，空挥了一鞭，马车就动了起来。

    也如他刚入手的那把刀。

    这人真是一副好汉子的模样，说出的话，似乎情理上也都说得通。

    “那也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他处。”方云汉的声音忽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还是说，才见了一面，你就已经舍不得温小姐了？”

    方云汉和王小石同行的第七天。

    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声音已经显得有些远了，想必是温柔终于发现自己被抛在那里，不过她中气十足，没有显得慌乱，反而比刚才更显得有所倚仗似的，看来赶到那里的府衙中人果然对她很是客气。

    刀鞘微沉，少女喉间气息一畅，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才压住了想要破口而出的骂声，带着三岁孩童都能听出来的不满，把火气全发泄在赵铁冷身上。

    赵铁冷早知道温柔的这些身份，所以心里其实一直先存着一些避让、客气的心思，可是现在，他实在是受惊太大，在温柔已经叫喊到第三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赵铁冷目露挣扎之色，却生怕车里的人等的不耐，连忙道：“能摆脱过往，从头再来，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求之不得，可是，我跟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都有牵扯，只怕反而会为前辈带来不便。”

    那女扮男装的人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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