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想往外走。

    季泠的字虽然不如苗冠玉，但并不妨碍她懂欣赏别人的字。她知道苗冠玉的字已经得了卫夫人其字的神髓。

    苗兰香很高兴季泠这般说，赞她夫君比赞她本人更叫人欢喜。

    苗冠玉是有备而来的，“听说夫人的一笔字比当年的卫夫人也不遑多让，让冠玉仰慕不已。”

    “这样啊，那拿出来让我看看吧。”苏夫人道。

    若是换做其他人，清清白白的被人这般误解，肯定要闹起来的，但季泠的性子本就弱，且心底没来由地有股心虚，因为她不自觉地会想起那个梦。梦里她是楚宿的妻子呢。

    楚寔坐在窗前榻上，果然是一副要一桩一桩理清楚的架势，季泠只能站在边上，他不发话，她连坐都不敢坐。

    水晶也在旁边附和着点头，露出很是不屑的神情。

    季泠呼了声痛，鬼使神差地道：“我觉得表哥比二叔生得更好看。”她看着楚寔的眼睛，十分认真。这本就是她心底的话，或者楚宿的五官更精致，可男人从来都不是以五官精致取胜的，要的是……

    季泠容易多想，就以为苏夫人在责怪她狐媚。若是以往季泠当然是不会心虚的，谁狐媚她也不可能狐媚，可如今回想起帐中事儿，她就没办法理直气壮了。

    苏夫人嗔道：“光会说别人，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现在啊，这些事儿我才懒得管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苗兰香笑着给季泠见了礼，“多谢少夫人送来的银子，以前没进京不知道京城的油盐柴米贵，如今可真是见识了。”

    苏夫人吃了一惊，“这不好吧？”手伸得太长了。

    季泠没说话，继续低头吃翡翠米糕。

    水晶有些无辜地道：“我不知道啊，繁缨进去后，我去给大公子换茶，大公子就让我出来了。然后过得一小会儿，繁缨就出来了。”

    季泠伸手揉了揉后腰，水晶就灵醒地走了过来，替她按压了起来。如今芊眠有意教导水晶，所以伺候季泠的时候都带着她跑前跑后的，季泠也默许了。她知道芊眠年纪不小了肯定是要嫁人的，只不知她心里属意的人是谁。

    “既然戴着手串下厨不方便，为何却一直将这串手串放在匣子里，而不像别的不用的首饰一样收起来？”楚寔问得很直接，他虽然从来不是直接的人，但因为季泠坦诚，所以他也不愿再用言语试探。

    季泠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月色投影下, 园子里有的地方黑蜮蜮的，有的地方却像铺了一层霜似的, 季泠尽量地看向那霜白之地, 每个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 现在的日子可比梦里头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了呢, 人呐, 最忌讳的就是贪心, 那样老天爷会把一切都收回去的。

    楚寔起身走进内室，季泠不明所以，也只好跟着走了进去，就见楚寔翻开她的首饰盒，将那串红珊瑚手串拿了出来。

    季泠嘟嘟嘴。

    “难道现在就好看了？”楚寔问。“那种人留着只会越发坏了两房的关系。如今反正已经闹了出来，趁机下了也好。”

    “就是表哥在我的梦里，娶的是傅家三姑娘。”季泠道。她想岔开话题了，所以才提起这一茬的。

    楚宿往旁边让了让，季泠心下松了口气，与楚宿擦肩而过时，却再次听他低声道：“对不住。”

    芊眠抿嘴笑道：“哪儿是他想明白了呀。他那样脑子不清醒的人怎么能管账。大公子已经下了他的差使，这下怀秀嫁得可就有些冤枉了。”马如龙没了差使，他那儿子也就一文不名了。

    楚寔自然要为季泠分辨，便将苗兰香私探他内院的事儿说了。

    季泠想了会儿才道：“啊，想起来了。”

    楚寔道：“是不好，可是任由季乐这样下去，对咱们家只会更不好。”

    这话问得季泠哑口无言。

    “难道你那宝贝疙瘩心地就好？”苏夫人反问。

    “原来如此啊，不过那苗家冠玉还不错，小门小户的能养出这么出色的姑娘也不容易。”苏夫人对苗冠玉的印象可是极好的。

    苏夫人道：“今日苗氏姐妹过府来看我，你还记得么？”

    然后季泠和苗兰香又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找不到话题了。季泠是不善于找话题，苗兰香则是不想，因为她知道有以前的芥蒂在，再想讨好季泠已经是不可能。当然也是因为苗兰香有了更好的选择，只要能攀上苏夫人，季泠的态度就无所谓了。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季泠有些迟疑，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欺骗楚寔，可若是说真话的话，他会相信么？

    这话当然是夸张，成年而富有阅历的男子，那颗心便是放在锅里熬上七七四十九夜也化不了。

    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很多仕女都喜欢，但写得好的，真如簪花一般的却是并不多见。而苏夫人则是其中的楚翘。当年她凭借一手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的簪花小楷在京城大放光彩，也因此入了老太太的眼。

    “她能有这么细嫩的手么？”楚寔问。

    季泠枕在楚寔的臂弯里，轻声道：“表哥，你若真娶了傅三姑娘就好了。”在季泠看来，傅三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才貌双全，家世也好，性子更是大方，待人接物都极稳妥，京城的夫人都喜欢她。

    不过苏夫人虽然有这份心思，在苗氏姐妹|上|门时，她也没往苗冠玉身上去想，可苗冠玉却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在赢取苏夫人的欢心。

    可楚宿还是走了上去。

    楚寔这才抬头看向楚宿，扬声道：“不早了，阿宿，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二弟妹肯定在等你。”

    “你怎的就把马如龙的差使给下了？你二婶那边的脸上只怕不好看。”苏夫人道。

    楚寔看向苏夫人，意思是要听个所以然。

    繁缨的事儿苏夫人当然知道了，再看季泠就更是不顺眼，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你倒是好本事，把大郎笼得那么紧，平时还真是瞧不出。”

    楚寔索性压住季泠道：“我也是认真的。”

    “那我为何要警告他，也警告你呢？”楚寔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渗人得厉害。

    苏夫人没再多说，想起章夫人的脸就有些犯头疼，“以前你二婶也没这么闹腾。”

    梦里的季泠以为楚宿从不曾在意过她，可却不知道楚宿曾经在同样的月色下抬头看过她。只是男人无情的时候，是真的狠心，看见了也只做没看见。

    “二叔。”季泠有些惊讶地站起身，她并不知道楚宿回了府。

    楚寔晚上回来，也没回自己院子，先去了老太太的嘉乐堂，然后再去了苏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总说字如其人，所以为大老爷聘娶了苏夫人。

    要的是什么季泠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楚寔满足了她对男子所有的幻象，即使让她放开了想，她也想不出天下还能有什么男子能比楚寔更好的。

    “什么？”楚寔的眼睛一直盯在季泠的脸上。

    季泠也跟着觑了一眼，苗冠玉的字写得非常好，像是打从娘胎里就在开始练字一般。不应该说寻常人即便练上十二年也不会有她的好。当真是“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

    芊眠以为她没放在心上，便继续道：“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大半个胸脯都快露在外面了，打的什么主意简直路人皆知。”

    但小路狭窄，只容一人过，须得楚宿侧身，她才走得出去。

    累了一整日了，季泠打了个哈欠，楚寔发善心地让她去洗漱安置，她如梦大赦地去了净室，可真当上了床时，季泠却又睡不着了。

    季泠低下头，手指绕着自己腰上垂下的璎珞，“我，我只是因为，因为你临走时嘱咐二叔的那一句，好像是在警告他。”说到这儿，季泠抬起头，“也似在警告我。”

    说起苗氏姐妹为何能得一上门，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官场人，人人都能转弯抹角地攀上亲戚。苗冠玉的表姨母当初嫁给了苏夫人的一位表弟，这次上京受那位表姨母所托，给苏夫人捎了些特产来，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不用经过季泠也进了楚府的门。

    季泠还没站稳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了楚宿，然后匆匆地转过身。

    梦到了呀，总是梦见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所以季泠如今白日都不敢午睡了，晚上和楚寔在一起，累极了也就不做梦，却睡得安稳。

    楚寔接下来却又道：“其实，女人也都是好色之徒。”

    “难道你不承认？”楚寔这一次咬得重了些。

    苏夫人微微吃了一惊，但也没多吃惊。说实话，换做是她，若是有机会，也是很愿意在自己夫君的上司府内安擦个钉子的，不为做什么坏事，只是为了早些得到消息。但苏夫人也知道这事儿犯了忌讳。

    季泠道：“马总管想明白了？”

    “怎么了？心虚得一副我要吃掉你的模样。”楚寔问。

    楚寔站在山下小路的起点处等着她，“慢点儿，慢点儿，仔细崴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