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又笑自己是无病呻|吟。没吃的那会儿，觉得不愁吃穿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了，可现在真的不愁吃穿时，却又觉得还不如那时候来得快活呢。

    楚寔回头看向扶着衣架站立的季泠，她已经把灰鼠毛的披肩脱了，身上穿着一袭幽紫的襦裙，映着的她的眼睛都带上了暗夜紫。

    季泠不想楚寔也知道《归去来》的名字，那明明是她梦里的曲子，不过她也没多想，楚寔见多识广，自然是什么都听过的。她梦里的曲子又未必只她一人知晓。

    季泠道：“他说不用叫繁缨。”

    季泠睡着了，可又醒了，在楚寔将她抱起来的刹那就醒了。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急急地跳下去总觉得尴尬，所以只能鸵鸟似地继续装睡。

    但她那点儿微末道行如何瞒得过楚寔，人睡着的呼吸和清醒时的呼吸可不同。不过楚寔也没戳穿季泠，只觉得她轻得仿佛羽毛一般，太过瘦弱纤细。

    季泠在美人靠的另一头跪坐下，将“归去来”放在腿上，慢慢地拨起琴弦。

    然而老天爷抬爱，赏饭吃，这般不整不齐，却显出一种异样的憔悴可怜之美来，眼睛湿漉漉的，不看人还好，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三分楚楚，仿佛志怪里的花妖。

    这种紫其实是有些老气的，当初季泠做衣服的时候故意选的，就是觉得自己一脸稚气，怕跟着楚寔在任上会被其他夫人小瞧，丢了楚寔的脸。

    自然不是的，后院离主屋可隔着一幢后罩楼。但季泠习惯性地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楚寔正要说话，却见芊眠端了醒酒汤进来, 便打住了话头。

    “你自己愿意吗？”季泠低声问。

    “不是，只是我也没睡着。”楚寔走进池边的观鱼亭，季泠迟疑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楚寔从净室出来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银竹纹襕边的鸭卵青绸袍，看起来干净又整洁，而且还一丝不苟，整个人挺拔玉立，巍巍乎初春的高山，让人仰望。

    “那奴婢进去了？”芊眠问。

    季泠点点头。

    季泠抬头望着楚寔, “可是我何德何能……”

    季泠从净室出去，芊眠赶紧上去扶着她，“大公子怎么说？”

    季泠眨了眨眼睛, 总觉得楚寔能戴着满脸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说这句话叫人有些胆颤。她缓缓吐了口气，“可是别人……”

    楚寔打断季泠的话道：“人生在世，为自己活是一辈子，为别人活也是一辈子, 你想怎么活？”

    忽然水面上传来动静，一条小锦鲤不知为何突然游动了起来，浮到了水面上。

    芊眠红了红脸，“都怪我，没考虑周到，把繁缨给打发走了。”

    芊眠点头应了。

    后院有个小鱼池，丈二见方，季泠坐在边上想起小时候在村头的小溪里跟着男孩子拿鱼叉叉鱼的趣事儿，不由想笑。那时候他们还堆石头把小溪拦断捕鱼呢。

    芊眠松了口气，“这是公子顾忌你的颜面呢。”

    然而她睡了一冬，丝毫不见光，本就白得发亮的肌肤如今越发显得通透，仿佛一枚上等的羊脂玉被紫色石皮包裹，反而把石皮都托得珍贵了。

    “表哥。”季泠低着头咬了咬下唇，“是不是我弹箜篌吵着你了？”

    日子死水不澜地过着，季泠终于恢复了力气，可以像个正常人般行走了。

    季泠退回到里间，看了看窗户，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但她骨子里就是个山里的野丫头啊。她打开窗户，搬了张绣墩在窗户边，踩着榻上窗棂跳了出去。

    楚寔抱着季泠回屋时，芊眠正急得团团转，她起夜时顺便想去给季泠掖被子，却发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可不得极坏么。

    “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季泠喃喃道，她又掰了一块馒头扔到水面上，然后将“归去来”放到了腿上。

    “不用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楚寔道。

    季泠心想自己个妻子做得还真不称职，上头没有长辈看着，她都懒怠了。“芊眠，以后还是卯时初刻叫我吧，不能太懒怠了。”

    那时候他们可没有银子能养鱼玩儿。季泠想着池子里那些夜里看不见的鱼，虽然貌似悠游自得，却只能被困在方寸之地，漫无目的的活着。其实也不是漫无目的，好歹它们还有被人玩赏的价值，但是她，一个人，却一点儿价值也没有，谁也不需要她，反而还被她拖累。

    她先回自己的寝间取了“归去来”，又跑去厨房找到了一点儿剩下的馒头，这才又回到鱼池边，但那小鱼却早已不见踪影。

    楚寔醒转时，天还没亮，大概是姿势太不舒服了，他抬手揉了揉脖子，见季泠也趴在美人靠的栏杆上睡着了，归去来滑到了她膝盖前，指尖泛红隐隐能见血丝，也不知她弹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