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往事

薄薄的烟雾之后。

    肖泽海错愕：“谁叫的他们？没叫他们吧。”

    她以为在英国的机场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事实上在那之前他们就见过，只不过她不记得了而已。

    梁宇琛回到自家院子，径直去了后院，肖依伊正坐在廊子里，低着头有些出神，甚至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住这儿干嘛！我回我自己那院儿。”肖国成说话还带着火儿，张嘴就像骂人。

    梁宇琛说：“您放心，我知道。”

    “还甭跟我说这话！”肖国成抬手打断道，“我要不是冲着陈蓉，冲着我闺女，我早他妈的跟他们算账了！我还容他们到今天？！拍着胸脯说，我肖国成够对得起他们的了吧？当年陈强找我借钱说盖房，我当时就称十万，我给他掏了八万，连借条儿都没让他打，那可是十几二十年前！八万块钱够可以的了吧……”

    “陈蓉她爸没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我张罗的，连寿衣都是我给穿的，老太太生病，哪回不是我这做女婿的带着上医院，楼上楼下的背着跑，他们那俩当儿子的哪儿去了？到他妈的拆迁分房子的时候，一个个儿到都跑出来当儿子来了，还怕我们占他们便宜，让我和陈蓉签字儿画押不惦记房子，不按手印儿哥儿俩就赖我家里不走。我们压根儿就没惦记跟他们挣什么，就没他们这么干的！把陈蓉给气的直抹眼泪儿，有他妈这么混蛋的吗……这我都不说什么，我冲着陈蓉，冲着老太太，我不跟他们计较。就是陈蓉没了，后来那些年我少出力了吗？孩子上学找我，没工作找我，欠账差点儿让人把手给剁了，是不是也是我给平的事儿？”

    肖国栋没吭声，起身出了屋，肖泽海也跟在父亲后面一起走了。

    肖泽海职高毕业就跟着他爸和二叔一起在社会上闯荡，完全承了肖家男人的气质和手段，咧着嘴角笑起来时，就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有股子憨劲儿，嘴角耷拉下来，又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匪气，如果再锁起眉头，便是一幅随时卸人胳膊的狠像。

    “他们他妈的怎么对我的！啊？记我一点儿好了吗？那年陈朝说要买房，找我借钱，一张嘴就是两百万，我说我没有，我他妈是真没有！工程那儿拖了几千万，这边儿等着结账开工资，我兜儿里全他妈是欠条，上哪儿借他两百万去。他他妈的说什么，说你不是有好几套房呢吗，卖一套不就有了。操你妈的！让他妈我卖房借他钱！我说你这是混蛋你知道吗！要借钱行啊，你哥当年借了我八万块钱，十多年了没还呢，你去给我要回来，要回来那笔，我就借你。他给我甩脸子说我忘本，忘了当年是怎么求着娶他姐姐的。那他妈的是你把你姐姐嫁给我的？”

    不是少女的羞怯，是不想与人接触的回避。

    梁宇琛跟上去，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也听明白了些内情，之前他还奇怪，即便他岳父另娶，也不能不请肖依伊舅舅那边的亲戚。他不清楚他岳父和肖依伊舅舅那边有什么过节，肖泽海也没跟他解释，大概觉得他应该知道。

    真的是她，好巧。

    肖国成点了下头，梁宇琛给茶杯蓄上热水，捧到肖国成面前。肖国成接了水杯，却没忙喝，端在手里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平复情绪，半晌方才开口，依旧是同肖国民适才同样的话：“爸多喝了两杯，别告诉依伊。”

    “进来了？我怎么没看见？”肖泽海有点儿头大，要是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园子，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晚，梁宇琛陪着醉酒的肖国成待了许久，听他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应他一定会照顾好依伊，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直到把他扶回房间躺下才离开。

    肖泽海是肖依伊大爷肖国栋的儿子，才比她大几个月，因没念大学，早早就出来做事了。虽然也是身价不菲，身上却常年穿着廉价的夹克和不太合身的西裤，和工地里的工人同吃同行，梁宇琛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就是个很能侃的小包工头。

    肖国成点头，拍了拍梁宇琛的胳膊：“爸就想听你说这句话……”

    肖国民起身说：“那你陪你爸待会儿，一会儿屋子收拾好了，扶你爸歇着去，我出去看看。”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她也是这样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地坐在这院子的长廊里发呆。

    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她已经不在那儿坐着了，大概是躲进屋里去了。

    还有些客人没散，大多是准备留宿过夜的亲戚，肖国栋让他不用管了，如果不准备住下，就早点儿回去休息。

    “没人叫。”肖伊茹解释说，“是听说的吧，这么大动静也不可能不知道，估计又是有什么事儿求到二叔，要不然断了这么久了，又没人请，能来吗。”

    肖泽海的姐姐肖伊茹走过来说：“刚陈家的人来了，好像是依伊二舅两口子，二叔在屋里发火儿呢。”

    梁宇琛忙说：“我知道。”

    肖伊茹待要跟着一起走，被肖国民叫住：“伊茹，去收拾间房，你二叔今儿晚上就住你们院了。”

    梁宇琛和肖泽海才一进院门，便听见屋里有人嚷嚷，是他岳父肖国成的声音。

    但他还是因为觉得这女孩儿挺漂亮而多看了她两眼。

    肖国成的眼眶有些湿润，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去眼泪，哽咽道：“老太太多疼依伊了……依伊也是仁义孩子，她妈没了这些年，也没说忘了她姥姥，有空就过去看，就这么着……老太太走前，那帮白眼儿狼愣是没通知依伊，最后一面儿都没让见，到死都瞒着我们爷儿俩啊，出殡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老太太死前肯定放不下依伊，这俩混蛋就愣不让见……”

    见梁宇琛二人进来，肖国栋对肖国成说了一句：“你也别嚷嚷了，让孩子们听见。”

    肖国成面红耳赤地说：“听见就听见，咱家里人谁不知道，宇琛如今也不是外人了，没什么不能听的，谁来我都是那句话，我没什么对不起他们陈家的。”

    梁宇琛应说：“知道，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依伊，不让她被人欺负了。”

    夜色中的庭院，他悄声向后退了退，弄出了些动静才往里走。

    肖国成说到这儿已经是老泪纵横，每说一句话，就要跟一声长长的叹息，含着那些语言都诉不出的心疼和悔恨。

    夜深，还有两桌的客人在园子里推杯换盏，喝得忘了时间。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堂兄肖泽海又送走了两家亲戚，边聊边往肖依伊大爷的院子走。

    “谁也没说你的不是。”肖国栋说，“不冲别的，你就冲着陈蓉，冲着依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