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古刹夜话

    哇哈哈，太好了！又有鲜嫩嫩的，进京赶考的小书生可以玩耍了！

    书生，不要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感受得到，不是么？

    智缘指向后方：“沿这里走，能到本寺后门。”

    智缘掐着念珠，看着在晨光中仔仔细细啃着桃核上果肉的张屏，不禁莞尔。

    “嗯。”

    次日，张屏起床，枕上一物，啪嗒掉在床单上。是一枚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

    嘎——吱——

    唰唰唰，筷筒像求签人手中的签筒一般抖动。

    智缘道：“不错，当日所烧的，便是本寺后面的山林，那场火之后，山中再无猿猴了。本寺便自那时起，改称忏生寺，前住持觉明禅师亦在那不久后坐化。”

    忏生寺，本名闲林寺。寺后及附近山里多桃树，常有猿猴在寺中往来，颇有灵性。

    又有一说，忏生寺后来被成了精的老猿霸占。香客与寺中僧人，多被不可思议的事情滋扰，渐渐僧人越来越少，香火稀薄，只剩下智缘法师一人。

    纸上用清秀的行楷写着几行字，似乎是几张纸的其中一页。

    想象一下其半夜抓着被子脸色煞白失声尖叫的模样……

    希望别人以为庙里有鬼的人。

    声音千回百转，继而缓缓晃动。

    暗暗黄光充盈室内，浅浅扫在门外转身的智缘袈裟之上。

    张屏道了声谢，向智缘指点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肃然回身：“大师，厨中有耗子。”

    智缘道：“廊下有扫帚，院中有井，桶盆和抹布都在井边。”

    张屏直起身转头，智缘手执油灯站在门外，另一只手还端着一盘子，上有三枚桃子。

    智缘亦看向那纸：“大约是之前一位施主留下的，未能打扫干净。”走进屋内，再凑近了一望。

    晨色清朗，正是凡间好时节。

    书生，你睡着了否？来玩玩吧。

    老子都吓跑过这么多人了，你还嘴硬什么？

    从不生火做饭食五谷，只生吃果实野菜的人。

    张屏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门前：“学生方才去摘野菜时，见塔林中有一墓，俗碑俗葬，碑上刻的空觉二字却似法号，可否请教是何人之墓？”

    张屏道谢，接过灯盏和果盘，放到桌上：“敢问大师，寺中是否常有猿猴？”

    火苗舔上木材，在灶中噼啪燃烧。张屏拿袖子挥了挥烟，咳嗽了两声，蒸上自带的馒头，打开柜子寻觅盐罐。

    他抬头，便对上了屋顶上一双红红的眼。

    张屏暂时停下打扫，去香积厨中做饭。

    智缘又沉默了片刻，竟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缩在阴影中抱手观望。

    真的不一样。

    智缘迈出门槛，举目望四处山林。

    枕边还有一簇黄中带红的毛。

    “哦。”智缘淡然垂眸，“闲林寺乃本寺旧名，后因故改为忏生寺。”

    不能放下的人。

    数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父亲带他翻进闲林寺的院墙，被寺僧发现后，父亲长跪苦求禅师，他在院子角落瑟瑟地蜷着，寺僧在他脚边放下水碗馒头便匆匆走开，不敢和他说话。忽然，一个石子儿啪嗒掉在他脚边。

    呀呀——

    只因闭门不纳一个逃犯，竟可以让觉明禅师觉得自己不配为出家人？不太能说得过去。

    施主。

    张屏从厨房中取出笼屉，连同铁锅铲勺和野菜一道拿到水井旁，仔细清洗，当然没看见井内突然出现的脸、从树旁掠过的影子，最后他还没浪费地用洗菜盆里剩下的水冲了一下水桶和地面，于是桶壁上正在缓缓流淌的异样汁液和地面上出现的神秘手印顿化为无……

    他想，也许这个书生会不一样。

    张屏抬起眼，却是看向了智缘。

    很能死撑嘛！

    搞什么玄虚！

    张屏提着桶，进了房中，脱下外袍，卷起衣袖，开始擦拭桌椅床板。

    “学生只是觉得，无论对错，都与大师无关。”

    智缘凝视张屏，一笑合十：“多谢施主点化。山长水远，或者来日，贫僧与施主，能再相见。”

    父亲在叩首：“某罪孽深重，不敢连累佛门清静之地，但稚儿无辜，求大师开恩，救他性命！”

    “小施主莫怕，这猴儿叫阿智，就跟住在寺里差不多，绝不会伤人，它还会上香磕头哩，真快要成精了。师父说，它修为比我们还高。”

    “施主。”智缘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贫僧晚不食斋，施主若要用膳，可去香积厨中自做。”

    张屏放下火石：“大师请留步，学生还有一事不解。”

    书生，你很好奇啊。

    书生，不要走，千万坚持住！留下来！

    张屏看看智缘的脸，再看看他的双手：“寺中从来无鬼，天地高远，大师不妨出去走走。放开怀抱，则一切皆无。”

    幽幽树荫，深深老井，微微清风，凉凉寒意。

    不要怀疑，你看到的，是事实，事实就是这么可怖！

    张屏道：“学生打尖时，略有耳闻，说曾有钦犯逃至此地，官兵追拿，引火烧山。”

    他不气馁地欲继续尾随，张屏到了厨房，放下笼屉，从怀里摸出了火石……

    “阿弥陀佛，施主何处去？”智缘在不远处的廊下施礼。

    先送份见面礼吧。

    陈筹着急道：“嗳嗳，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去那县里问问。附近山民都知道，那座庙几十年前不肯收留一对逃犯父子，官兵缉拿时纵火，一只成精的猴王也被烧死了，逃犯父子和猴子的鬼魂回来报仇，先弄死了住持，又搅得庙里鸡犬不宁，谁也降服不住。后来庙就败了，只剩下了一个和尚，据说被猴子上身了。”

    张屏跨进门，又四下扫了一眼：“学生自己打扫便可。”

    同桌书生咋舌：“哎呀，哎呀，真真可怖，陈兄可将其写成戏本，说不定名声不薄于马兄！”

    父亲摘下他脖子上的项圈，递给阿智。小沙弥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

    乡民将和尚尸首收葬，不知法号，故坟未立碑，常有人来此供奉鲜果，祈求叩拜，颇有灵验。

    他呆呆听着，不甚明白。阿智捡起他的小斗篷，顶在身上，摇摇摆摆，走来走去。

    陈筹便凑过去，拱一拱手：“兄台，冒昧打扰。方才在下说起前日一段奇遇时，兄台似是也听见了？”

    我乃罪孽之首。

    呼啦啦，筷筒跟着应和了几下。

    无法评断？

    书生，看来你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都为窥探而来。

    阿智，你我在这寺中许久，是否的确该到远处走走？

    智缘掐着念珠的手一顿，片刻后缓缓道：“施主想来已找到你欲寻的答案。但心会便可，何必说破？”

    书生，你就这样走了？

    “学生在山下听闻数十年前，忏生寺发生的那件事与猿怪的传闻，便起意过来一看。”

    他扒着窗台，直勾勾盯着被智缘和尚堵得严严实实的门缝，无声地呐喊。

    “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居然看见，那个智缘和尚像猿猴一样挂在廊下，嘴里叼着一个桃子，双目在夜里雪亮，就这样！这样！这样盯着我！”

    井绳吊着木桶坠下，沙沙，树影婆娑，水面忽然咕咕冒起水泡，一抹白影嗖地在水面一晃，噗，一朵水花跃起。

    “放下？”智缘回身看向寺中，“忏生寺中，的确有些无法以常理解释之事。或者阿智真的魂魄仍在，贫僧之身残存，亦是为了证己之罪。”

    你能发现么？我究竟是谁？

    “入寺之后，大师便将真相隐晦告知，学生不曾多花力气。”

    山坡另一侧的小径则通往这个坡的边缘，几株桃树立在长草中，下方可见山下荒地树林。

    咣咣，碗柜轻响了几下。

    再加上智缘法师的法号及年纪，真相便一看即知。

    嘿嘿，可怕不？

    混账！秃驴！

    “官道平坦，缘何绕行荒山？”

    “施主，山门简陋，不堪相留。天色尚明，下山沿官道往东，不过两三里路，便有客栈。”

    智缘目露疑惑：“施主如何得知？”

    “……当时要是换个胆小的，肯定就哭着喊娘了。说实话，我腿也有点软。我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出去……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纱帐外，黑色阴影缓缓移动，床上的张屏翻了个身，面向里，继续酣睡。

    只见父亲跪在老禅师脚边，目光灼灼看向这里。

    智缘一笑：“这定然是上月前来的那位陈施主了。本寺在荒山中，寺中唯有贫僧，便生出些虚妄传言，亦因此得些客人到访。”迎向张屏视线，“施主可信鬼怪之说？”

    一桌书生皆拍案大笑，其中一个拍拍陈筹的肩膀：“陈兄真乃奇人也，此番若不高中，简直愧对天意。曾去过女儿国，差点变成王夫，还夜宿古寺，见了猴子精变的和尚！连连奇遇，必然天意。陈兄来日，定有大成，青史留名！”

    锵锵，锅盖自己转了个圈儿。

    张屏抬袖还礼：“张屏。”

    张屏还礼：“多谢大师款待，山寺清幽，不应荒凉。当年种种早已过去，觉明住持乃是自惭，更无因大师而生悔恨之意，大师何必再多自责？”

    亦有人说，这和尚已成佛，唯恐世俗纠缠，便借故尸解死遁。和尚死后，有孩童见一大猿攀树而去。

    张屏洗漱完毕，拿着那个桃子走出房门，看着广阔庭院，慢慢啃食。

    老禅师面如死灰，闭上了眼：“了行，你将这位小施主，带到后院僧房去吧。”

    智缘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吱——吱——吱——

    忏生寺的后门外，是荒凉的山坡。

    甚有意趣，很值得期待！

    智缘引着那小书生边走边聊。

    你才是鼠辈，我是鬼鬼鬼鬼鬼！

    越过智缘的光头飘进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书生咽下口中的面：“所见无虚。”

    你这书生竟敢说无法评断？

    智缘跨上回廊，斜阳下，长长的倒影拖曳在青苔累累的阶上：“寒寺几无香客，寺中仅贫僧一人。”

    明明无风，房门却缓缓自行摇晃，盛满水的木桶哐当翻倒在地，水四下流淌。

    张屏却头一歪，视线转了个方向，继而一脚踩在缓缓下渗的水渍上，拿起扫帚，从床底掏出了一张纸。

    那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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