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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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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祸一方。一日一场官司闹到高公处,高公欲治其罪,被其父讨得恩诏一道保了。高公叹曰:‘地网疏,天网可漏?’话未落,世子在中庭踉跄一跌,正撞上这块石,气绝而亡。”

    裴公子起头起的果然够远,从小王爷与皇帝的娘太后开讲。

    皇帝摸着鼻子底下那撇胡子,难得爽快地笑了:“连日舟车劳顿,也该乏了。印信呈上来都回去歇着罢,朕自有封赏。”谢了恩,符卿书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旁边的太监转呈了,一个红漆铺黄绸子的托盘一伸伸到我眼皮底下。我心里咯噔一声,是了,老子那块铁牌子哪里去了。依稀仿佛,路上见过一回,还是裴其宣渡口赶上来那次给我看的,我记得当时往怀里随便一揣……

    衍之如茶,行止如墨。

    小王爷说苏行止:“苏二如墨,漆黑油亮,沾了渗,触了染。”

    出了扬州城,直回京城,又过徽州。去苏府老宅子再转了一趟。祭拜了苏家祖坟又去摩云寺后给苏二爷的衣冠冢烧了两支香。苏公子卖了老宅子,钱捐给了摩云寺。高墙深院将变成破砖烂瓦。

    符卿书翻身上马,甩给我一句话:“忘不了。”

    第二天,小王爷直接杀到苏家。据说苏行止极不好应付。往苏家送礼的人如河里的鲫鱼,金条银票古董玩器样样皆有,从没人能送的苏二爷如意。小王爷与平常人当然大大不同,去苏家只带了一套子经校集。苏二爷顿时眉花眼笑。之后的十来天与苏二爷如何连络来往探讨谈判裴其宣不晓得。总之是谈成了,桌面上,苏二爷替苏衍之捐了个功名,顶了个参赞的名声进京。等进了王爷府,苏衍之才晓得上了贼船。可怜再也没下来过。

    苏公子在蜡烛光里转过身来居然笑了:“过去的总是去了,也没那么多计较。”我胸口一阵憋闷,奶奶的他们是清净了,那你怎么办,这一园子的其他十几个人怎么办?

    苏公子揉揉额角说:“不然就在扬州再多留几日,那位周知府再细细查查。”

    目光澄透,熙熙攘攘的席面上众人堆里一眼望过来,拱手一笑,云淡天高:“在下徽州苏二,苏行止,字征言。”

    弯如钩,碧入骨的分明不是平和冲淡的苏衍之,是十足地道的苏行止。

    我打了个激灵,一把握住了苏公子的双肩:“苏……衍之。”

    周知府讲得意味深重,不由得我不跟着感慨:“所以说撑死不怪摔死不亏,只怨自己倒霉。愣生生是倒霉催的。”

    苏公子回房睡觉,我出了房门,趁黑摸向裴其宣的屋子。刚到走道拐角,却听见拐角那头有人轻声说话,听声音是小顺与小全。

    出了府衙日头正艳,我抹了一把汗珠子问符卿书:“顶的住不?顶的住大家去苏园转转。”

    清雅澄透,冲淡平和。OOXX的柴容。

    我道:“找苏公子只怕不方便。”符卿书道:“若是苏家的事情,那位裴公子也好同行。泰王爷上回到徽州据说也带了府上的裴公子,正是与裴其宣在茶楼里吃茶,方才见到苏衍之。”这档事我倒不晓得。小王爷的风流故事当真流传广泛。

    裴其宣打开房门,一双眼睡意惺忪将我一扫,笑道:“无事半夜不敲门,有什么事情请说。”明人面前痛快说话,我关门点题:“周知府请我喝的茶里面有文章罢?”裴其宣拢了袍襟:“文章不在周云棠,在王爷与苏衍之。”脸在我眼前凑近,潋滟漾开笑纹:“这壳子里如今,装的是哪个魂?”

    苏公子问:“可有什么与普通茶叶不一样的地方?”我说:“茶泡开了不都一个样么?”马公子我一向不是雅人,干茶能分出普通茶与碧螺春,泡开的分不出爷爷孙子。

    苏公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天晚上,那个人在我胸前,也是叹了气,不过比苏公子,多了十分的风情。

    遣了小顺墨予回客栈,我与符小侯雇了两顶轿子到苏园。

    我从裴其宣房中出来,回房小睡了两三个钟头,坐轿子去了知府衙门。周知府脊梁挺的笔直跪着,一副从容就义的神情。我说:“本王是来向你说一声,这就回京去了。你这个官做的不错。要坚定不移继续保持。”周知府勇斗权贵的戏开不了台子,一个人傻着。抢了探花郎等于侮辱了天下读书人的颜面,更等于煽同榜进士的耳光。禁种银钩,连这两个字都不能提的命令也纯粹是滥权暴政。奈得住周青天说?

    那天晚上我问裴其宣:“苏二爷真死假死?摩云寺后头是衣冠冢,没有棺材。”

    四月十三,正是周年。抢了恩科的探花入府,除了苏公子一杯加了料的茶,还另沏了一杯茶,霜白似雪,形弯如钩。

    我说:“也只有他能信。”苏公子是眼睁睁看着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信也要信。“比如我现在说给你听,你也未必信。我其实……”

    两个人喝酒也喝不出什么意思。我对着酒杯发牢骚:“人少了冷清,人多了麻烦。人多了,难搞,你这样他那样,心里肠子不知道弯了几道,猜也猜不出来。女人难办,原来男人也难办。你说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的?”

    苏衍之望着我眼神我心里针扎似的疼:“今生怕是不能了。”

    小顺小全忽然扑通跪在地上:“王~王爷……奴才,奴才告退……”

    之后哪里去了?我袖子抹抹脖子的汗滴,对老太监干干一笑。妈的,都是XX的皇帝不好,符卿书是你未来妹夫,老子的壳子可是你的亲弟弟,居然给他块玉佩给我块铁牌子。我抬头看皇帝:“臣弟急着赶来宫里复命,信物忘记带了。”十有七八,被老子丢在路上了。

    大概?OOXX的传销贩子科长给老子的那点材料连皮都搔不到。我说:“从头。”

    苏公子轻轻说:“裴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我摸鼻子,老子方才分明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裴其宣拿扇子顶着下巴,斜望我一丝笑,轻摇了摇头。苏公子照样喝茶。

    符卿书两眼望着我,我再叹气:“……算了,还是不说了。”不断跟人讲我是借尸还魂的实在没有意义。何况符小侯若知道壳子还是小王爷的壳子还敢不敢跟老子做兄弟?

    扬州最有名的勾栏叫满袖香,勾栏这名字,说起来确实比妓院上档。老鸨荡着两个耳坠子语调也跟着忽悠:“二位公子好久不见,姑娘们可惦记着您哪。”惦记你姥姥,马王爷我明明头回来。老鸨向楼上一仰脖子,我忽然觉得不妙:“莺莺燕燕惜惜怜怜~~快下来看是谁来了~~~”

    泰王府三个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我下了轿子抬头,门口一堆仆役家丁,最前面站着三公子惜楚与四公子月清。我心中就这么热了一热,还真有点回家的模样。

    “但凡断袖,且不提府里那十几位,一个裴公子,算是绝品了罢。不晓得王爷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符卿书说:“这事情你只同苏衍之说过?”

    一言出举座惊。苏学士回家连夜写了十万字的奏折,说十二皇子品行堪忧,万不可予以重责,以免将来成为国家之祸。苏学士自知折子必定大大得罪皇后,不久便辞官回家。可怜小王爷从五岁起被一锤定音,从此后皇帝不喜。

    御书房里跪着同皇帝讨圣旨,天下禁种此茶,再不能提银钩两个字。

    牌子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时候塞的。不过几时又到了裴其宣手里?

    苏行止的确是死了。

    当时的诸位皇子皆低头沉思之,坐在二皇子膝盖上抽鼻涕抓糖吃的十二皇子小王爷张口就接:“橘子里下了毒!”

    “……乱子怕又要大了。咱王爷这辈子,只跟个苏字过不去。当年是苏学士,后来是苏公子,还扯着那位苏二爷。”

    “我当日的话一准会应。王爷心尖上还只是一个苏公子,苏公子倒也真是个好人……”

    …………

    我再灌两口茶,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接上我的话。裴其宣摇扇子,苏公子喝茶,小顺小全低头擦汗。我晃一晃空茶杯:“不过周知府请喝的茶倒还挺稀罕,名字叫银钩。”

    回京之后,事情很多。

    裴其宣桌边坐下,道:“这倒不急,日子久,可以慢慢说。你若想知道茶里的文章,我今天晚上尽告诉你。王爷的事情你倒也知道个大概,是从头听还是从半路听?”

    现在的太后给老皇帝只生了小王爷一个儿子。当时在皇帝的亲儿子里排第十二位。据说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很讨老皇帝喜欢。小王爷五岁那年的某一天,皇帝开百官宴,顺便考究各位皇子的品行。当时的大学士苏文远讲了个故事。

    满袖香里热出一身臭汗,我站在晚风里看星空:“人啊,难办。”望见符卿书袖手在旁边站着,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讲了:“上回你生病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大家兄弟说多了也挺虚的,只诚心跟你讲一句,不好意思,谢了。”

    小王爷的爹有了他哥先帝的遗言,理所当然继承王位,理所当然顺便把大肚子的皇嫂给娶了,方便照顾。孩子生下来立刻立为太子,就是现在的皇帝。

    柴容长大后不负众望,十三岁开始断袖,十五岁蓄养男宠。这一段老子在奈何桥上倒是晓得。养的第一个男宠就是当时年方十四的九皇子侍读裴其宣。

    我现在还记着,搂了僵硬的尸体在怀里,冰冷透心的凄凉。

    符卿书道:“泰王爷的见识一向不俗,平日里虽见的多,依然回味无穷。”话还是笑着说的。符小侯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

    符小侯搁下酒杯:“你请客,我就去。”

    苏公子说:“缘分尽了,随他去罢。”

    符卿书眼从我身上移开,像笑又像没笑:“你不愿说也罢。只是以后有什么难处要帮忙的,千万与我说。大家兄弟,这话是你说的。”

    苏公子分明没有认清我劳动人民的本质,问了我个更学术的问题:“茶色浅青碧青?”

    我就爱听这种话,我叹气:“裴其宣也早知道我是假货,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银钩是苏家的名茶。苏二爷第一次请小王爷喝茶,喝的就是银钩。茶叶弯如钩,上有白霜,所以叫做银钩。小王爷爱茶,苏衍之入府就是第一公子,小王爷一次当着苏二爷的面品评说:“衍之如茶,清雅澄透,平和冲淡。”

    我说:“再折回客栈也麻烦,陪哥们走一趟,只当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请你喝酒。”

    我说:“不是丢了,臣弟~拿了皇兄给的信物惟恐丢了,所以从不敢贴身带着。估计在行李里放着,回家请出来立刻呈给皇兄。”

    我从苏公子跟前又摸了一杯茶灌了,才在椅子上坐了:“说是一定有,还没见着。我的肯定没符小侯实惠,公主的驸马,铁定是姓符了。”

    皇帝的颜色拉下来:“当官的不能没大印,为将的不能没兵符,你这个钦差倒好,居然把信物丢了。”

    皇帝看着地下,手磨着下巴笑了:“可是连日跑晕了头,行李里跟怀里都记不清了。”我捡起牌子放进红漆托盘,老太监转上皇帝的御桌。乖乖,这块牌子几时钻进老子怀里的?它倒认主。我脑子一闪,蓦然记起进城临换车前,裴其宣帮我整衣衫,顺手往怀襟里摸了一把。

    老柴家的故事全都混帐里透着傻气。小王爷的爹上一个皇帝与现在皇帝的爹上上任皇帝做皇子的时候都看上了一个美人。美人嫁给了皇帝的爹当时的太子。太子登基做了皇帝。没出三年得了热病,挂了。后宫上下只有皇后肚子里有个没出生的孩子。皇帝临死前把弟弟叫到床头,说了一番据说能流芳百世的话,大概意思是,我把王位传给你,老婆孩子也一起托给你照顾了。

    苏公子的现况言语,与和尚庙的条件再合适不过。而苏公子此刻的神色表情,也活象在和尚庙的灯火底下看纭纭众生过眼云烟。

    进了城门兵分两路,我与符卿书进宫跟皇帝交差,苏公子与裴其宣先回王府。

    我感动的老泪纵横,这才是真朋友!真兄弟!我一拍符卿书的肩,再一把抱住:“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皇帝说:“没丢便好,丢了钦差印信是失职犯上重罪,你是朕的皇弟朕也不能顾情面。”我靠,当真要砍不成!我伸手往怀里摸汗巾子:“臣弟,知道。”话没落音,咣铛一声,怀里掉出样东西来。黑漆漆的连着根红绳子,可不正是老子那块铁牌子。

    关帝爷爷,裴其宣果然是个人才。居然连老子借尸还魂都猜着了。我干笑:“就我马小东这个魂,怎么来的你想听我就说。”

    我欠符卿书一顿饭,本来说大家一起吃热闹,苏公子有些困乏,要先睡。裴其宣与符小侯有旧怨不好碰头。索性我把小顺小全也留下照应,在街头的酒楼叫了个雅间。

    我回想了一想:“绿的,绿里头带点黄。”

    苏衍之初被骗进王府,反应自然异常激烈。王府大夫的医术经苏公子半年磨练,突飞猛进。苏二爷做了两江总商,一手包揽岁贡,常进京来王府逛上一逛,苏二爷出手绝对十足地道,从上到下打点的皆大欢喜。王府里不断的茶叶玩器。

    我记着就会实践,确实很细致。口手并用,从脖子到前胸再渐渐向下,苏公子的呼吸起伏终于有了变化。我喜悦地继续,起伏逐渐明显,我也越来越不能控制度的把握。终于,苏衍之的喉咙里发出了第一个音。老子,彻底的,着透了。

    青山一水尽,方外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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