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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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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摆手:“我自己去瞧瞧。”

    苏公子目送我出门:“晚上也早些歇着,别忘了搽药。”

    我招呼停了车下去,小顺把我拉离马车三米开外,压着嗓子道:“王爷,咱在徽州住哪里您给个示下。”

    粽子馅还是火腿的好。

    符小侯动容道:“高伯也忒过了。”

    我站在包子铺前面眼望苍天,老泪纵横。

    赶了六七天的路,过了淮河,总算功有所成,到了巡查第一站徽州。

    我还当真有些不知怎么好,裴公子是我最怕对付的一个主。裴其宣从我眼上撤了手,眼见一张脸离我越来越进,我咽咽唾沫,正思索敌进我退的战术,裴其宣忽然一笑:“好生歇着罢,我先自回房了。”手轻轻往我肩头上一搁,径自走了。

    符卿书忽然笑了,张开扇子又摇了两下,“不然我让高伯多往东厢送些饭菜,你同我一道吃罢。”

    我拉住井绳吊了一桶水上来,捞了几把冷水往头上一泼,痛快!三下五除二甩了鞋袜,靠,30几度的天布袜子外头套靴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把袍子往腰里一塞,半桶冷水直接泼在脚上。拎起水桶再下井。

    我左右看看,打个哈哈:“这个辣子鸡烧的不错。”

    符小侯冷笑。符卿书的爱好是没话说就冷笑,与我没话说就干笑一样。

    众人下车都默不做声,苏公子慢慢走上台阶,小顺跟上去,拉住门环叩了几下。

    我转身,向门口:“诚心买卖实心价,谈不拢就罢了。”

    我说:“没大事,抹两天药就好了。不过起夜的时候门框上撞了一下。”裴公子哦了一声:“又是么?”又是里的那个话外音,八里路外都能听到。

    我干笑:“这不是给饿怕了么?还惦记当点口粮做消夜。”

    我不吭声,裴其宣也不吭声。符卿书将眉毛挑了一挑:“我倒没甚的意见。那便叨扰苏公子了。”

    小顺一声杀猪般哀号:“不好了!来人啊!!王爷跳湖了!!”

    果然,进了房关了门,苏衍之对我深深一揖:“昨天高伯莽撞,马公子若怪,只怪到衍之头上。”

    掌柜的倚着茶叶桶,张口开价:“二位公子,这可是进贡的茶,往宫里头报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我可没诓您。”

    我还没来得及绕道,小奴才立刻一叠声的嚷起来:“王爷醒了!!快!小全!快去小候爷跟苏公子那里通报!王爷醒了!!!”

    裴公子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王爷最近好生客套,您以前,可从来直呼其宣名的。”

    我说:“就这么耗着。估计这几天兄弟你同我出来,都要先拐趟馆子。”

    裴其宣的双眼在朦胧的月光中波光潋滟:“醒了?”

    苏公子难得真心对我笑一笑,接着把粥喝完。我接过碗放在桌子上,“明天再叫人过来收,今晚上我让谁都别过来,你放心睡。我先出去了。”

    苏衍之说正是来找我的,找我的原因我也能猜出个七八。

    我抖了抖脸皮,对高伯咧开嘴:“哈哈高伯,好久不见。”

    我哭不得笑不出,只有骂娘解气。苏公子回了故居睹景思情焉有不伤感的道理,我也不方便去打搅。哑巴亏就吃一点,横竖老子也是奈何桥上有情面的人,身正不怕鬼敲门。

    苏衍之,徽州人氏。

    我运气发足,一头撞上一个人。小顺捂着脑袋龇牙咧嘴无比欣喜地望着我:“王爷,你可醒了!奴才在门外从下午守到半夜可算盼到你醒了!”

    了不得的是老子发现自己被扒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溜溜在被窝里躺着,胸口趴着一个同样光溜溜的人。

    未进茶叶店前猜测黄山毛峰的实价,符小侯说:“至多二十两。”我说:“不到。”

    我掀着车帘子扇着凉风摇头赞叹:“果然是好地方。”裴其宣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说的跟王爷头回来似的。”我小吸了一口气。如今有裴其宣在跟前,与苏公子符卿书不同,要时刻悠着些。

    我嘿然一笑:“锐利啊,符老弟。再不上街去兄弟我就要饿死在苏家大院里了。”

    天近中午,我同符卿书回了苏府。符卿书因为一两银子待我愈发亲切,允诺中午一定跟高伯多要两个小菜。我径直奔回卧房,先找茶,再找水。

    符卿书折扇一合,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那你在苏家一天,就这么挨一天?果然细致有度量。”

    我打了个激灵,混帐姥姥的,老子当真没救了,为何会想到苏公子?

    我伸手摸了摸粥碗,温度正好。苏衍之一天只早上吃了点东西,还是叫起来好歹喝口热粥。我俯身到床边,看苏公子委实睡的香,犹豫了一下。正踌躇,苏公子倒自己醒了。

    山丹丹开花了,萤火虫出来找娘了。裴其宣不愧是小王爷府里上上的货色,口感香滑手感舒适,两只手摸的老子无比爽快,一刹那间居然让老子忘了怀里是个爷们,有十来秒的沉醉。我沉着间冷静分析,与符小侯固然南极北极相差万里,却各有各的妙处。当真不试不知道,其中滋味无尽无穷。不晓得小王爷当年搂着苏公子,又是怎样一番风味。

    小顺拎着灯笼在我身后三跑一喘:“王爷,您可等等奴才~厢房~厢房后的山墙那里不就有个茅房么~~王爷慢些儿,等奴才打灯笼伺候您出恭,晚上茅房里黑……”

    掌柜的咂嘴,点头:“公子是个识货的,咱也不跟您闹虚头,五十两一两,行现给您称好的。”

    我扶住井沿,伸手提上水桶。背后三步开外忽然有清凉的微风。

    裴公子眯起眼,这句话贴着我的耳根说出来,老子浑身的汗毛顿时根根乱颤。咳嗽一声,我不留痕迹后退一步,干笑:“这不正在微服中,说话做事要格外谨慎小心。”

    符卿书正在吃早饭,五仁糯米粥银丝芙蓉卷,还有两样精致小菜。符卿书暴殄天物,东西只沾了沾牙就撤了。抹着嘴问我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徽州府下辖着几个不错的县镇,岁贡统一算到州府的名上。历年岁贡有四样铁打不动:宣纸,端砚,香墨,茶叶。

    符卿书的扇子停也不停。倒看不出符小侯杀价,竟也有两把刷子。

    干柴见到烈火,烧饼贴上热锅,我拉长的低音尚未收尾,就被裴其宣的嘴堵回喉咙。

    符小侯冷笑后我干笑:“我是想大家下午为我担惊受怕到半夜辛苦了,想到池子里捞两条鱼炖汤给诸位补一补。”

    我冷笑:“他这点小伎俩想整老子?早八百年就让小顺盯着他看穿了把戏。不过好歹年纪一大把了,也是个忠仆,精神可嘉,不同他计较,也别给苏公子添事。”

    一股过路风擦着我鼻子尖一阵阴凉。

    白墙灰瓦,深巷抹檐,牌楼儿马头墙,地缝里都透着一股墨水气。

    裴其宣一只手支着我胸口半坐起身,头发梢犹自搔着我的颈肩前胸。另一只手顺路拉了薄被在胸前。我打个喷嚏挖挖鼻孔,有什么好挡的?不都是一马平川的爷们么?

    我把粥碗端过去,苏公子接了喝了两口,说了声多谢。我说:“一天没吃过别的,你还是都喝了吧。”

    二层园子,金鱼池,我一个跃势,扑通一声。痛快!观音姐姐,终于渐渐败火了。

    官话哪个不会说?我端正神情说符小侯你这样想就错了。“岁贡的物品虽然是官府包给各个商家,终究商户也是从民间得来的。市场上买卖东西报价与买价的差额本来就大,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按平价买拿报价做帐,只这一项中间油水就大了。不去市场踏看下实际行情,只看帐本还是要被他糊弄了。”

    符卿书道:“马兄出来,也不带那二位公子?”

    符小侯合上扇子一笑,眼里尽是春风。刚要点头张口被我迎头一句话截住:“罢了,还是走罢。”

    共同富裕的大前提是共产主义,极致的大前提是女人。

    包子,雪白的包子,雪白的冒热气的刚出笼的包子。

    一句话说的我心里很受用。苏公子与其他不同,这种话轻易不说。我还是头一回听到。

    我撑着坐起身,伸手在床上摸了两把,摸到一团布,抖抖依稀仿佛是件袍子。我大模大样掀起被子,也不管到底是我的还是裴其宣的衣裳,径直往身上套。

    我从粥碗上抬起头,感激涕零对符卿书一抱拳:“多谢!”

    掌柜的咂嘴,搓手,叹一口长气,重重一点头:“好罢,我看二位头回来,只当交个朋友。二十两!赔些钱,只想二位喝了好,替我传传名。”

    裴其宣估计当我是落荒而逃,乘胜追击从背后扒住我肩头,贴着我的耳根说:“才三更天,不睡了?”

    符小侯难得同情地瞧了我一眼,跟我进了酒楼。

    高伯颤巍巍地从门缝里走出来,望着苏公子,抖着嘴,不说话。

    漆黑的夜幕中,一道白影掠过小顺,平地拔起,一个饿鹰扑食势,凭空拎住我的领口,从金鱼池甩到地上。

    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张沧桑的老脸:“这里没人……”话没落音眯起的眼转到了苏公子身上,顿时打住。苏衍之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不高不低不急不缓:“高伯,宅子里这些日子可好?”

    我说:“三步也撑不了,不先拿点东西垫着,馆子里等菜上来,我也归西了。”

    高伯乃是足以编进忠义英烈传流芳百世的义仆。若照了老子,一大宅子的人跑个溜溜干净,正好剩下高墙大屋子供老子受用。今天睡东厢明天睡西厢,值钱的东西统统换成现银花差,也算盘活市场经济的一点贡献。但是,高伯的儿子二狗一面带领小全小顺墨予挑房间搬东西打扫卧房,一面细数他爹的忠义事迹,比如当初如何扛着一把从杀猪王大那里借来的钢刀一夫当关保全了苏府所有的古玩瓷器:如何每天含着眼泪把苏衍之与苏二爷的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如何一天三次给苏二爷的牌位上香上供,苏二爷不吃苹果,所以供果里从来没有苹果……诸如此类滔滔不绝,听的我摇头长叹唏嘘不已。

    小顺低下头:“奴才领了,奴才是不晓得王爷打算住客栈还是苏公子家。才特来问一声。”

    当天晚上,我起夜找茅房在院子里迷了路,远看见一间屋子里透着灯光,转过去扒窗户一看,原来是间灵堂,桌上供着个牌位,高伯正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回来了,二爷,冤有头债有主,人就在你房里,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可以了结了……”

    我一只手半搂住裴其宣的肩头,一个指头勾住裴公子的下巴,吊起嘴角,丹田中提气,胸腔里发音,嗓子底一笑:“其宣,昨晚上本王,没累着你罢。”

    鉴于高伯痰厥昏迷,安排厢房各自去住只有自力更生。名言说书倒猢狲散。单看苏府的气派,当年呼来喝去做工使唤的绝对不比我那王爷府少了。到如今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只剩下高伯一家六个人头,还有两个是穿开裆裤的娃娃。

    我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苏公子……家?”

    符卿书坐在旁边摇扇子。我发现符卿书有个毛病,见我露出穷酸相就分外受用。所以现在符小侯心情明显不错,“那高伯就算见你不顺眼,好歹你也是个小王爷,便是为了苏公子,也要必恭必敬地待你,不至于连饭都不与你罢。”

    苏府在徽州城东。小顺轻车熟路,指点车夫绕小道前行。徽州城里墙高巷深。拐了七八条小街,进了一条清冷的长街。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一整条街是白墙灰瓦的高院墙,只有一个朱红的高大门楼,匾上两个墨书大字:苏府。

    我勾起嘴角:“谁说是十两?公子我说的是一两。一口价,成就成,不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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