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  和韶笑道：“好一句不信鬼神但信天！杜卿言之有理。”

    商景手中的昭沅利啸一声，一条金色的长龙猛地撞破祭坛的壁障，鳞片鲜血淋漓地冲向宗庙内，宗庙的四壁和屋顶化作碎片四分五裂，凤梧的身形倒飞向天际，应泽缓缓升到半空。

    他这番话说的很生硬，磕磕绊绊的，显然是有范本背下来。那后生结果花，看了看，道：“是一枝好花，阁下请在此暂等，容我进去片刻。”

    卿遥道：“哦？我们这位乐兄也姓乐，可真真是有缘分。”

    再休息片刻，起身上路，那位何老丈知道路径，带着他们绕过两道山谷，沿着一条小河的河沿而上，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之中，一座村庄坐落在河畔。四周垂柳成荫，袅袅炊烟映着黄昏落日，一派悠然气象。

    何老丈嘶声道：“我家中连下锅的米都没了，实在没什么东西献给圣姑。只有我家老婆子绣的一块手帕，希望圣姑能收下。”

    乐越不禁道：“卿遥兄，你的图纸会不会有问题。”

    乐越一骨碌爬起身，四下看了看。

    可是左手上，滴血认亲留下的口子却还在。

    中年汉子再轮番地打量了他们三个一遍，粗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几位小哥也是和我们一样到长寿村中找灵药的吧？”

    哑声说完，咳咳咔咔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

    青年道，灵固村一般不轻易接待外客，不过如果是有缘之人，或者可以留宿一晚。

    但是凤梧这样做了，连应泽都没料到。

    老者哑声道：“人可何。”

    验亲仪式正式开始。白公公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盛着清水的玉碗，黄锻垫布上摆着小巧的匕首。

    之后攀谈中，乐越得知，慕纶乃是州城的大户人家子弟，无奈适逢乱世，家道中落。母亲患了顽疾，无法医治，听闻善安城灵固村中有可以续命医治难症的妙药，这才远道前来。

    就这么窝囊地要死了。

    为首的后生谦和道：“无为无争一村庄，不敢言道。”

    何老丈也上前一步，掏出怀中布包，嘶声道：“此物是我老伴亲手所绣，并非什么好东西，可惜无人可用，不止能否在庄里为它觅个主人。”

    那后生抬首扫视卿遥、乐越和昭沅，躬身道：“贤客或是有缘人，请容先去通禀一声。”

    一名后生道：“敝村乃寻常农庄，既无人读功名书，也无人有济世药。几位是否投错了路径，寻错了地方？”

    ……

    白公公和一旁的小宦官率先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恭喜皇上，老天保佑。各位先帝有灵啊”殿外的众官看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善安……乐越皱眉，善安不正是京城的旧名么？天下皆知，应朝的京城应京昔日是个荒凉的小城善安，太祖皇帝就是善安人，后来得了天下，觉得自己的故乡是龙兴之地，就在此处定都，更名为应京。

    那三人的目光立刻都落到乐越身上，老者瓮声道：“原来这位小哥竟姓乐，看来乐家庄的人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了。”

    乐越忽然感到胸口处一凉。方才割破手指的匕首被凤梧插|进了他的左胸。

    慕纶羡慕地向乐越这方看了看，方才上前一揖，恭敬道：“在下三人，家中有亲属重病，闻得贵村中有灵药，前来求乞。”

    一个后生摇头道：“阁下既已道明来意，又何必做作更改？你所求的东西敝村中真的没有，请早些寻觅他法，以免延误病人。”

    乐越听后甚是同情，卿遥道：“相信灵固村的人并不是铁石心肠，一定会答应几位的要求。”

    卿遥道：“那老太此行也是为求药？”

    乐越道：“看来灵固村中人人长寿与精通医术有关。”

    他打开布包，露出一条手帕，乃劣质丝绢所制，但绣着一幅生动的金鱼戏水图。剩下的那名后生一脸勉强地看了看，再看看佝偻脊背的何老丈，道：“那请老丈在这里暂等，晚辈进去帮你寻寻。”

    金龙一声清啸，长风荡涤乌云，碧空朗朗，风停，地稳，宗庙停止颤抖，碧蓝苍穹中，金色晨风斜射而下，落在宗庙前站立的乐越身上。

    和韶又惊又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难道真的上天护佑，太祖皇帝显灵？难道这乐越真的是和氏血脉？他一时情绪激荡，又抑制不住地咳起来，少顷咳嗽平复，才命白公公将玉碗捧给百官验看。

    应朝历代皇帝崇尚玄道之术，宗庙外有一尊青铜仙鹤像，口衔铜盏，承接天露，做炼丹之用。

    匆匆进庄。

    安顺王向前一步，道：“本王尝闻定南王兄不信鬼神，怎得今日突发这番言论。”

    太子跪倒在地：“请太祖太宗息怒，父皇，天降责罚，请将那乐越速速押出午门，凌迟示众，以平上天与列祖列宗的怒火！”

    卿遥疑惑地问：“乐兄你受伤了？”

    卿遥叹气道：“话虽如此，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没能窥得灵固村的玄妙，总是心有不甘。”

    一根燃火的长鞭和一道青虹阻挡住了凤凰的身影，商景救起昭沅，琳菁再一鞭子向凤凰甩去，恨恨道：“让老龙出手吧！”

    定南王道：“风起地颤，此为上天与列位先帝之灵有感震动，而后天降祥瑞，光兆祥和，此为大吉大兴之象。预兆大应江山定有一番崭新繁荣，臣恭喜皇上。”

    卿遥疑惑地看看他，道：“难道乐兄又是用什么法阵莫名到了这里？此地是善安。”

    挑檐墨漆，花窗白墙，倒有几分道观或佛寺的大殿模样。

    凤梧被凤桐接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迹道：“应龙上君……就算你现在杀了小神，也救不回那个凡人的命了。”

    可能他单纯以吓唬皇帝为乐。

    乐越不禁想，不知那个所谓的圣姑什么来历，竟和神仙一样，要人叩头跪拜。

    慕纶向前两步，急切地问：“那在下怎么办？能否请两位通融再禀报……”颤手捧起那束香，“在下也……也不求什么了，只愿将这束香献给喜香之人。”

    卿遥道：“在下天南地北一闲人，不谈章法，只爱自在。”

    难道本少侠已经到了地府？乐越努力挣扎，猛地睁开双眼，慕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眼前。

    看来，每次回到四百年前，他和昭沅也是身在穿越前所在的地方。

    慕纶、百里臣和何老丈都用又妒又羡的目光看过来。此时另外两名后生也匆匆出来，分别向百里臣和何老丈道：“两位请随我进来。”

    灵固村中皆是竹篱茅舍，三两闲人聚在门前饮茶聊天，孩童四处奔跑嬉闹。到一处岔路，两个后生领着百里臣与何老丈向某一方向去，引着卿遥乐越昭沅的后生躬身向另一方向示意道：“三位请。”

    两人在城中打探时相遇，便同行寻找，又在路上碰见了何老丈，便三人同行。

    卿遥唉声叹气，这张图是他在善安城里请一个算命的画的，花了二十文，那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说，绝无差错，看来被骗了。

    和韶扶住栏柱，勉强站立，心道，难道朕所做之事当真不容于上天与祖宗？他高声喝道：“来人，将乐越拿下！”

    那后生匆匆入庄，剩下的两人看向慕纶、百里臣和何老丈。

    最先替卿遥乐越和昭沅通报的那个后生最早出来，抱拳向他们道：“贤客远道而来，多有慢待，望请见谅。请三位随我入庄，无珍馐佳肴招待，但有清茶奉上。”

    他们又走了快半个时辰，两腿酸软，绕进路边的树丛想歇口气，却见一棵大树下坐着三个人。

    乐越暗道，相信算命的不被骗才有鬼。

    应泽皱眉，天地一瞬间如夜般昏暗，凤梧依然微笑：“你们输在，有些事，你们当我不会做，我却做了。”

    卿遥喜道：“哦？那不知能否同行？”

    何老丈道，正是，善安此地名字虽好，可百姓过的既不善也不安，去年大旱，粮食几乎无收，又闹了瘟疫，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只剩下老伴和儿媳还吊着一口气，这次的灵药就是给她们求的。

    乐越觑见和韶的神色，心道，老子果然没有猜错，当真是在水碗里做了手脚。皇帝一看就是不经常说谎的，说国师言之有理时，脸都黄了。

    和韶不由得暗暗望了他一眼，心道，这次只能看你的命了。

    他想不通，凤梧肯定明白有应泽和商景在场，这一关他乐越必定能过，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换水。

    乐越和昭沅看到这栋屋子，心中都咯噔一下。这座房屋的四角各种着两棵柳树，两棵槐树，庭院布局，与乐庆宫重的后殿一模一样。

    安顺王不再言语。

    那青年再打量了一番卿遥，道：“不瞒阁下，我们三人也是去灵固村的。”

    乐越干笑两声，心道，我只会喝水。

    凤梧没有用法力。

    和韶、太子及其他在场的众人慢慢站直身体。他们的眼睛看不到金色的长龙，耳朵听不见龙啸，但他们看见灿烂光芒中的乐越，恍若以浅金的晨光为龙袍，宗庙的琉璃瓦折射的七彩光束为帝冕，立于玉阶之上。

    那三人有老有少，最老的大约年过六旬，衣衫破旧，一头花白枯发。另一人大约三旬有余，肤色黝黑，身形健壮，一副武夫打扮。这两人都未回话，只一脸警惕地打量卿遥及远处的乐越和昭沅。

    那张脸向他亲切微笑道：“道友，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你会在这里？”

    卿遥看看他们一人一龙，问：“那么乐兄你们有什么打算？”

    何老丈摇头嘶哑地开口道：“你们这些外地人不知根底。乐家庄的人并不懂什么医术。他们能长寿是因为他们有一口仙井，井中之水能治百病。乐家庄的人怕井被他人占去，才严禁外人进入，所谓去求药，其实就是求一口井中之水罢了。”

    卿遥笑眯眯道：“不过，越兄，你的水遁术可真高明，那天在敝派中，你和这位龙小弟跌入池中就不见了，让我好找。”

    太子喝道：“龙，是龙！那乐越果然懂得妖法！快！护驾！把他拿下！”

    和韶露出悦色，微咳几声，看着身边的乐越，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众人只见玉碗跌落台阶，摔成了数片，与此同时，一条一尺来长的物体坠落地面。

    商景的龟壳上冒出了幽幽绿光，乐越的血滴一头向着和韶的那滴血扎去，两滴血眨眼融在一起，变成滚圆的一大滴趴在水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