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bsp;  香火道人说，他就是紫阳镇人，幼时家贫，不得已将他舍给了清风观。涂城之劫时，他奉师傅之命出镇办事，万幸躲过一劫。待回来时，观中的其他人或是死了，或是逃了，只余下他一个。道观后来便就成了这座祈福观。

    孙奔继续坚持不懈地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同行，也好有个伴？不然这样，我先请几位去酒楼小酌一番，再慢慢商议。”

    应泽傲然道：“本座不用取的难道便没有钱用？区区点石成金术，连寻常小仙也会使。”

    昭沅想起一件事，急忙从行囊中翻出猴子那天拿来换孙奔的包袱递还给它。昭沅一直随身带着，没有扔，乐越还曾嫌过累赘。

    反正凤桐的确知道他们是谁，把这件事情栽给他，一点也不算陷害。

    洛凌之插话道：“这个西域石榴酒酿丸子好像不错。”

    乐越抱着手臂，和昭沅琳箐只管站在原地不动。

    乐越眯起眼：“孙兄你当时说了也无所谓。我们几个，”他把手按上昭沅的肩膀，“是特批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未来的国师，太子殿下的高参凤桐凤先生。”

    昭沅和洛凌之也跑得气喘吁吁，琳箐与应泽是用法术逃的，依旧神清气爽。

    乐越沉着冷静地低喊一声：“快跑！”拔腿飞奔。

    带着猴子纵身一跃，踏树而去。

    ——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于凤，破于百里。

    人群差不多已经散尽了，只有几个对猴子的把戏还恋恋不舍的人仍在不远处张望徘徊。

    孙奔满脸无所谓：“姑娘你就喊一喊试试喽，依照知县衙门的办事速度，恐怕通缉在下的榜文现在还没写完。孟城官府不知有孙奔之事，在这里，在下只是一个寻常的卖艺人。”

    到了一个还算僻静的街角，乐越才小声问道：“殿下，那锭金子，你从哪里取的？”

    为啥，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呢？琳箐已经在他两个之前奋勇地挤到了最内圈，蓦地大叫一声：“啊，孙奔！”

    昭沅小声和乐越道：“我觉得天命不会让一城的人这么惨。”

    他道，一百多年前，这座城就是郡王百里氏所建，为了收容因大水逃到这里的饥民。当时所有的人都感激百里氏的恩德。百年之后，此城与城里的人又因百里氏而遭遇大劫。可能的确是老天注定，命该如此。

    洛凌之淡定地道：“如今之计，唯有我们卖身给酒楼了。”

    孙奔豪爽地道：“区区一顿酒，在下还请得起，这顿我付账，千万别和我抢。”

    人群中顿时叫好声再起，几乎震破了乐越的耳膜，胖员外接过红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抛出一块银子。

    猴子嘎嘎吱吱地叫着，一把从昭沅手中抢回包袱，又蹲在孙奔腿边冲他们扮鬼脸。昭沅试着对它友善地笑了笑，猴子挠挠腮，从衣袋中摸出一枚核桃，丢给昭沅。它丢的力度一点都不重，昭沅恰好能伸手接住，猴子吱吱嗯嗯两声，比划两下，表示这枚核桃送给昭沅吃。

    乐越低声道：“喂，话不能乱说，我们被抓去砍头倒没什么，连累这位道长和其他路人就不好了。”

    再走了一天多之后，写着紫阳镇三个字的城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乐越悲壮地等着一旁守候着的小二哥报出饭钱数目，他们好正式卖身。

    乐越点头：“很好，祝愿孙兄早日成为英雄，大家山长水远，各自江湖。”

    老龙忌讳打劫这个词，故而乐越用了保守的取字。

    孙奔把铁盆中的银钱尽数倒进一个皮袋中，收入怀里。再敲了几下铜锣，抱拳团团一揖：“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今天就到这里。小弟偶尔路过，承蒙各位关照抬爱，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洛凌之道：“县衙之中，阁下也吃了不少皮肉苦头，假如不再滋扰舒县百姓，我等可以权当未看见过你。”

    啧啧，西郡郡主招亲招揽的人真不少，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土匪头子，一网打尽。

    小二哥报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天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哪位爷付账？”

    少年指了指乐越等人，言简意赅地道：“爹，这几个人找你，说有事向你打听。”

    随即踱向了一边的胡麻饼摊儿。洛凌之远远站在最后微笑。

    香火道人思索片刻，摇头：“贫道没什么印象。”

    叫好声越发惊天动地了。

    少年站起身，翻了翻一双天然三角眼：“几位买寿材还是买香烛？”

    乐越坐到树下长吐了一口气，丢脸啊，他乐越少侠的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一顿霸王餐上。

    乐越跑的疲乏无比，懒得懊悔也懒得生气：“这次又输给孙兄了，惭愧惭愧。”

    洛凌之也说：“很不妥。”

    向小二勾一勾手指，“先一个苏武牧羊，里面的羊肉只要羊前腿筋腱片，一定要是纸页薄厚的，薄了不要，厚了不要，肥瘦不匀不要，明白么？”

    昭沅对此很好奇，忍不住想用爪子碰碰那些纸元宝串，琳箐暗中拉拉它的袖口：“这是凡人烧给死人的东西，你可别乱动啊。”

    琳箐道：“那么，飞先锋恰好也有只不长翅膀的双胞胎哥哥弟弟？太巧了吧。”

    店内有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久后，从店门处慢吞吞走出一个双手抄在袖中，弓着脊背，面目委顿的中年男子。

    乐越他们对面的一个胖员外往地上丢了一块碎银，猴子立刻捡起，作揖数次，拐呀拐地跑去放进孙奔面前的小盆中。孙奔抛起个球状物，猴子跃起身，一个倒挂金钩，把球恰好踢到那位胖员外面前。

    孙奔此时不是应该在舒县大牢么，为什么会蹲在孟城街头耍猴？乐越喃喃道：“难道孙奔有个双生兄弟？”

    这只红眼睛的猴子怎么看都是那只大翼猴飞先锋，只是没有翅膀。

    猴子蹲在孙奔腿边，扒着眼皮冲他们做鬼脸。

    麻雀抖着翅膀仓皇逃走，猴子扑了个空，从窗口直坠下楼。

    紫阳镇内，街道干净，街上人来人往，也很热闹。

    应泽刮完汤盆中最后一勺野参乌鸡汤，琳箐喊来小二吩咐：“再来个塞外烤羊腿，一只淮扬盐水鸭，两个酱肘子，一碗蒜浇排骨……”

    乐越上前一步抱抱拳头：“敢问，阁下可是马富？”

    乐越拍了两下门，琳箐道：“没用啦，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想说。”

    乐越赞叹道：“孙兄的个性小弟太欣赏了。”

    乐越抱一抱拳：“孙兄，生意不错。只是落网匪首为何会变成江湖卖艺人？”

    乐越面色木然道：“当然不是天命，只是皇位上的人太相信天命罢了。就因为什么开国预言，灭了整个百里氏。”

    昭沅愕然地看着堆满盘碟的桌子：“那我们怎么办？”

    昭沅小声道：“在舒县客栈时，我们帮忙做工挣的。”

    孙奔的神情瞬间有了些变化，眨眼又恢复常态：“原来几位是忠顺王府的人？”

    乐越再摇头：“不认识。”

    可惜他们囊中空空，什么都只能看不能买。

    乐越笑道：“唉，孙兄这样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乐越带着昭沅和琳箐削尖了脑袋往人堆中挤，耳中响着热闹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琳箐道：“你不怕我们现在喊人来抓你这个越狱的土匪头子呀。”

    他把钱重新塞回昭沅的手中，压低声音：“还是你收着吧，等需要的时候我再和你要，小心点别被应泽知道。”

    洛凌之低声向他解释道，数百年前，这个朝代始建时，太祖皇帝修建京城，皇宫建成后，帝心十分欢喜，就请来一位传说中的高人卜算，算一算京城和皇宫会传承多少年。

    看猴子捡起钱，看孙奔收好钱，看孙奔和猴子一道收拾地上的道具，放进包袱中。看孙奔把铜锣和锤子分挂在腰的两边，与猴子各自背上一个包袱。

    卖艺的这位，居然是孙奔。

    孙奔扬眉道：“我本就打算干完那一票便收手。欠他们的，来日我会还，到那时舒县的人就会知道，我孙奔不是匪寇，而是英雄！”

    昭沅愕然。

    琳菁看着他的背影磨牙：“如果没有不能打凡人这项破规矩，我一定让他万紫千红。”

    乐越出声打断她：“这些菜，就不要了吧。羊腿盐水鸭肘子排骨之流，太寒蝉太粗俗了，你这不是诚心不给孙兄面子让他难看么？”

    乐越走到近前，只是招魂幡旁边蹲着一个少年，将一捆黄纸整齐堆码好，店铺门前挂着“老马香烛寿材”的匾额，门外悬着一串串金箔纸迭成的元宝。

    昭沅蹭到乐越身边，偷偷扯他衣袖，往他手里塞了一点东西。乐越举到眼前看看，是一把铜钱。

    马富听到“涂城之劫”四个字，便打了个哆嗦，猛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不记得……”

    马富的寿材店在紫阳镇的东南角。

    孙奔大呼一声：“飞先锋！”一头扎到窗边，向着猴子下坠的方向，风一般地跳了下去。

    乐越后悔道：“当时看孙兄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在下还心生惋惜。没想到你竟会越狱。”

    过来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当日的惨烈早已痕迹淡薄，可街边的祈福神观与香火缭绕的庙宇表明，那些无辜的血未曾被忘记。

    乐越晃晃腿，靠到树干上：“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要他栽在咱们手里。”

    小二带着写的满满的大张单子退出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