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仙鹤飞走之后，郡王大病数日，他在病中下令，谁也不能靠近那间屋子。王府中的人都很奇怪，王妃生产之后，她的房门一直被紧锁，婢女们只敢把饭菜放在门前，过几个时辰再将根本无人动过的饭菜收走。王府中的下人都在传说王妃难产死了，连外面也谣言纷纷，十天后，下人们忽然听到王妃的房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们立刻前去禀报郡王。

    乐越含糊地唔了一声，继续睡了。

    杜如渊道：“每年八月十五，我的生母都会回来看我一次，她自己告诉了我这段往事，她问我，能不能体谅她。”

    铁笼里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虎崽，它已经知道了明天等着它的结果，它的妖筋已经被凤桐打断，再使不了法术，变不成庞大的模样。它忧伤地趴着，偶尔舔舔伤口还未痊愈的右前爪。

    他再笑了笑，“所以，你们也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能看见一般凡人看不见的东西了吧。”

    伤好不多久，他又发现一只乌龟趴在鱼池边，好像在晒太阳。他年幼淘气，跑去抓龟，乌龟很老实，任凭他抓住，他把乌龟翻过来翻过去玩了半天，最后端了一只空盆，装满水，把乌龟放进去，带回自己房里养。

    杜如渊道：“之前我生母每年来看我一次，我每次说起这件事就会被我爹打一顿，后来才知道别人都看不见她，所以早已习惯这种事了。”

    看守大帐的亲兵们走来走去巡视，一顶小帐篷中，几个清玄派弟子将一只铁笼团团守住。

    杜如渊道：“我现在的娘是太傅之女，本就从小和我爹定了亲事。”

    乐越再次有点被震惊住。

    帐外夜色浓重，明月高悬，照着此处，也照着彼方。

    乐越越来越佩服杜如渊了，他的这段童年往事简直就是个鬼故事，杜如渊小时候挺强的，居然没被吓傻了。

    房中静静一片，郡王木木呆呆地站着，他身边的床上锦被中，有一颗硕大的蛋。

    不负她苦心，郡王住了几个月茅屋，吃了几个月的粗粮咸菜萝卜皮之后，终于彻底领悟了该领悟的道理。荷仙流着眼泪道，我为了让你彻底明白，所谓世间凡情不过是一场虚空，便下嫁于你，嫁给你之后，我曾害怕，万一点化你不成，自己反陷俗世凡情之中，该如何是好。还好，总算功德圆满，孩子已经生了，我该回天庭复命了。

    主人给它洗澡梳毛，喂它好吃的东西，抱着它睡觉。

    主人……

    凤桐一直很懒，兄长凤梧已经辅佐了两代皇帝，他却成天跟在凤君身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下棋睡觉，若不是凤君吩咐，加上辅佐乱世之君比较有趣，他才懒得去和这些凡人打交道。

    帐篷中再次寂静良久。昭沅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杜如渊用好像讲故事一样的口气述说这段往事，其实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吧。

    商景慢吞吞道：“小麒麟，别把事想得太复杂，也别认为谁都精于算计。”

    琳箐指着被窝里的商景道：“哎呀，亏你还是辈分很老的龟族大长老，居然用这种现身的方法吓小孩子。还成天说别人肤浅。”

    噬骨兽的幼仔出生后不久就会被母亲丢掉，任它们自生自灭。它们是妖兽，长相丑陋，凡人都害怕它们。但是他们有一种天生的自保方法，会变化成别的长相可爱的年幼灵兽模样，让其他的母兽喂养自己。

    贪得无厌、无自知之明，这些凡人的通病和祯一样也不缺少，也许让他吃点苦头就能长些教训。

    后来定南王娶了荷仙，把这件定下的亲事抛到一边。太傅家也没说什么，定南王杀妻谣言传出后，没有人敢做他的续弦，没想到还是这位一直没嫁的太傅千金成了他的第二任王妃。

    杜如渊摇头晃脑道：“这就叫天赋异禀。我小时候也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龟兄，才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

    商景趴在他的手边睡，杜如渊接着道：“后来，龟兄就一直陪着我，我懂的不少东西，都是他教的，龟兄于我算是半师半友。”

    琳箐打了个呵欠：“要不是想看看洛凌之到底隐瞒了什么没说，我根本就懒得过来。”

    他弹弹手指，昏倒在地上的亲兵们立刻像被雷劈到一样跳起来，茫然四顾瞬间后，顿时大喊起来：“不好了！有刺客！保护太子！”

    乐越感慨道：“曾经，我还幻想过，有个温柔、美丽的仙女爱上我，现在看来，仙女真不是好娶的。”

    夜已近三更，加之连日赶路奔波，清玄派中年纪较小的弟子已经有些困倦。

    商景依然没有说话。

    荷仙渐渐化成了一只白色的仙鹤，拍拍翅膀，窗扇自动打开，仙鹤展翅，飞出了窗外。

    主人说：“你要变成最厉害的灵兽，给我长脸！”

    昭沅脸有点热，期期艾艾地低下头。乐越摸着下巴奸笑瞧它，原来傻龙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它的表姐。

    凤桐有点犹豫了，是继续站在这里看太子，还是跟过去瞧瞧？好像跟过去会比较有趣。

    小弟子缩缩脖子：“可我觉得，太子对凤桐十分倚重，而且那人很厉害。据说他一个人，就放火烧了整个青山派，这只噬骨兽也是他降伏的。”

    商景没有说话。

    乐越嗯了一声，在心里道，你彪悍在另外的地方。

    乐越再次将话题正回去：“杜兄，你说的故事还没有完，仙娥化鹤飞走之后，郡王怎么样了？”

    太子事件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实在激不起众人的热情。

    迎春花闭着眼，眼角渗出的水珠滴到它的前爪上，浸的伤口丝丝的疼。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郡王，郡王请出一根大棍子打了他一顿，说他如果再敢装神弄鬼就打断他的腿。他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幸亏娘拦住了爹的大棍，把他送回房中。

    营帐中的一切都落入他的眼底，包括方才小帐中，清玄派弟子的谈论。

    比如眼下，他奉命帮扶和祯，但他对其他三支护脉神的动静兴趣更浓一些。

    昭沅小声道：“泽覃表姐也不会。”

    众人都巴巴地看着他，静候下文，以为会接着再听一段感情八卦。没想到应泽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再躺回被中，接着睡了。

    从那之后，郡王开始痛恨鬼神之说，他说鬼神都是杜撰哄骗世人之物，他坚持认为神仙、玄法都不存在。

    迎春花缩在笼中，这些人说的话它都听不懂，它知道自己明天会死掉，他们要杀了它，把它的血抹在一个坛子上。

    琳箐戳戳它：“不要像个小媳妇一样吞吞吐吐的，说嘛说嘛，这位泽覃表姐是不是你喜欢的雌龙啊？”

    他很害怕，乌龟从盆里爬出来，突然开口说出人话，让他不要怕。结果更把他吓得直哭，泪眼模糊中，他看见乌龟变成了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替他擦干眼泪，竟然就是他曾在水池边看到的人。

    跟着它被一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灿烂的阳光下，它第一次看到主人的笑脸。

    琳箐眨眨眼看它：“泽覃表姐是谁？”

    昭沅景仰地望着商景，越发觉得自己很不够格。琳箐可以保护乐越，商景教过杜如渊很多东西，而它，帮不了乐越不说，反而要乐越时时教导帮助它。

    凤桐不明白，为何当初凤君会为了凡人夺神位，改天命，他觉得不值得为了凡人这样做。

    云踪山下的夜风吹皱了帐篷的布帘，月光下，一个身影站在太子营帐边的树枝上，望着脚下。

    乐越点头，杜如渊这样，其实算是半人半仙，或是半仙半人？“那么你现在的娘……”

    一般做什么祭典仪式，都要在地上画个阵，摆上长桌，插香烛，烧黄纸，劈头散发按照步法挥舞桃木剑，乐越把太子代入这个场景想象了一下，觉得很值得期待。

    盏茶工夫后，黑影钻进帐篷，片刻，抱着一团东西飞快地奔出来，奔进树丛，奔向小路。

    天色已晚，几个人各归各位，倒头睡了。乐越快沉入梦乡时，感到身边的昭沅拉了拉他的衣角：“我不会一直这么差。”

    乐越道：“咳，这应该还算是个教化世人的故事……但是……”

    折腾够了总会消停点。

    乐越道：“说不定能看到太子跳大神的现场，很难得嘛。”

    乐越仗义地及时出手，替它挡下琳箐：“算了，不要跑题，总之，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都有一两个这种……”毕竟是杜如渊的生母，不能多说什么，乐越把这种后面的词省略掉，“这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