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丁之童笑出来，说：“现实里才不会有这种好事，人家有钱干嘛给我，直接给儿子不就行了吗？崽啊，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这个女人？那可是钱啊！”

    你什么意思？

    宋明媚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却没说出来，一直等到散了之后，才又打电话给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他？”

    丁之童也没跟她客气，直接关照：“你赶紧把该补的都补上，要是还有不够的，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那边接起来，还是一样叫她“童童”，她也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问：“你这个月回来吗？”

    “为什么？”她机械地问，忽然忘记所有想好要跟他说的话。

    现在的她其实已经把姿态放到很低了，甚至连她住的地方都是一种尴尬——说好了同住，却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她负担不起的高尚地段，高级公寓。

    “哪里不一样？”丁之童笑出来，就等着她说，我是美女，你不是啊。

    甘扬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有点想拥抱曾俊杰，但那胖子身上的酒气和酸臭的汗味还是阻止了他。而且，出租车也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曾俊杰却不在意，两条胳膊搂上来：“我是不行了，但你跟我不一样啊！”

    却没想到曾俊杰双眼圆睁，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虽然你身体上差点火候，但心理上就是运动员的素质，没有什么事是运动员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的！”

    严爱华只是笑，回答：“知道啦，我女儿有出息着呢。”

    “但是！但是！”这人又竖起胡萝卜一样粗的食指强调，“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的！”

    他不愿意想象，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眼前就好像可以看见她的面孔，从初见时冷冷的沉静的侧脸，到校园面试那天雪一样的脆弱和苍白，再到他们一起跑步，她肆意的笑颜，以及后来的无数次，极致亲密时映在他眼睛里的她的双眼。

    但最后真正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话。

    “借你吉言了。”甘扬白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

    但她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

    “你特么别这么叫我！”她突然失控，一下把电话挂了。

    本来的打算是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喝点酒，就算醉了，曾胖子也有得是力气把他弄回去。

    那一瞬，甘扬竟然也有一种错觉，他是真的跟丁之童商量好了。而且，等过一段时间，情况真的会好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可以抽出几个礼拜去一趟纽约。究竟如何挽回，他还没想好，但面子反正是不要了。他在丁之童面前本来也没什么面子。再转念，才回到现实，他并没有跟丁之童商量好，情况也未必会好起来。世事就是如此，虽说有起有落，但就在那一起一落之间，一个人的半生也许就这样过去了。

    车子开到老宅，那里还是跟他小时候差不多，可以坐在阳台上的阴凉处，吹着山风，听着淙淙的溪流声和密密的蝉鸣，吃舅妈给他做的龙眼冰，就像是回来过暑假。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已也能留下就好了。

    钱到账的当天，她就给严爱华转了五万，加上之前陆续给的三万，她的小目标已经达成了。

    那时已是黎明，东方天际微亮，他独自走在的路上，心里不禁有些委屈，难道不应该是反过来吗？他喝得醉醺醺的，被曾胖子抬回去？他才是失恋的那个人呐！

    报告上的数字看习惯了，位数再多都已经麻木，但她还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银行账户上看到过这么多钱。哪怕美金惨跌，乘一下现在的汇率也有人民币五十多万。到底五十几万来着？心算溜得如她，竟也有算不过来的时候。哪怕不确定这算不算是JV事件的封口费，哪怕甘扬一直没有回来，也不跟她说明原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那一刻，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幸福的晕眩。

    不久之前还传出帕萨迪纳的印地麦克银行巨亏的消息，11天之内被挤兑了13亿美元，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二大的银行倒闭事件。宋明媚记得“叛逃”的追求者二号也是那家银行的储户，还跑去人家facebook主页下面点了个赞，聊表慰问。

    甘扬一把推开他，说：“我又怎么了？”

    一万四千公里之外，甘扬坐在车里，放下已经断线的手机，想要发动引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握着方向盘伏在上面，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把车开到医院门口，接了柳总，去邻县的大舅家。

    那笔“年中奖”是八月份发下来的。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方才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道别离开之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甘扬避开母亲，对大舅说：“你盯着你妹，叫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让她看新闻，外面的事都不要管。”

    宋明媚早就听她说过“年中奖”的事，一猜就知道她发了财，问她钱打算怎么花？要不买房吧？

    大舅做农副产品批发生意，已经在市场附近买了新房，但乡下溪边的祖宅还在。三层楼，滨水而居，房子后面有山，山上种着茶树，盛产乌龙和红茶，号称纯天然无公害。

    “我才几岁啊？”甘扬笑着反问，“之前就是乱说的，没影子的事，你别瞎想了。”

    甘扬跟柳总客气，说：“柳总你当初真是太不容易了，儿子还那么不懂事。”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喝懵圈了的曾胖子还在骂：“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神经病啊？他们有什么资格骂刘翔？！”

    丁之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上海，随口找了个市侩的理由，说：“这里还没见底呢。倒是上海，稳中渐涨，我觉得适合入手。”

    丁之童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叫她买房，说的是美国的房子，从07年底开始已经惨跌了大半年。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小甘总代母还债，本以为拿了个富贵闲人的剧本，结果还是操心劳碌的命啊！”曾俊杰一副替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丁之童没有听清后面的话，脑中是另一个她在与他对话。

    但那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有那么几秒钟，电话里只余轻微的电流声，还有他呼吸的声音，像是那种开口又无言的叹息。

    于是，他拖着两百多斤下车，再架着这两百多斤上楼，一直交到曾胖子的老婆手上。

    电话挂断之后，丁之童一个人坐着出租车回上西的公寓，一路上都在想方才的那段对话。刚开始，她还只是在想宋明媚的事，猜这人到底为什么应付着那么些追求者，却又一个都不喜欢，但想着想着，思绪还是聚到那一问上：你真的不去找他吗？

    盛夏夜，店门口摆了排挡，还搬出来一个大屏幕，播放奥运会田径比赛的现场直播。这烟火气可就有点太浓了。周遭喧闹，一开始还只是议论，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曾俊杰也在其中，战斗力最强，各种本地脏话乱飙，全都是下三路。

    甘扬这才搞清楚刚才的那场大战是为了什么。

    房子里静下来，只听到远处警笛的啸鸣，是纽约永远的背景音。哪怕在那个时候，她还是以为他会再打过来，或者至少发条短信给她一个解释。

    但现实却又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丁之童不答，仍旧笑着说：“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别介意啊。要是你的某一个投资对象突然对你不冷不热，你会不会回去找他？”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丁之童请了宋明媚和冯晟吃饭。

    柳总大概已经看出了点什么，特别关照他：“不管怎么样，你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动。”

    而后，她就听到他说：“我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回美国了……”

    ……

    “不是说上海，”冯晟在一旁笑起来，“这里跌成这样，你不抄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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