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甘扬知道事情严重，但其实并不清楚究竟严重到怎样的地步。龙梅分析给他听，持续盈利能力的问题是IPO失败最主要的原因，再加上甘坤亮出狱，或被认为实际控制人和管理层可能发生变动。还有中底材料厂违规排污的事情也是真的，甘坤亮干了没几个月，就背一个行政处罚和一笔不菲的罚款，等于又沾上了主体资格缺陷和运营不规范这两个毛病。

    后来，甘扬也曾无数次回想那段时间的经历，一切的转折似乎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照道理说，企业如果在准备上市的过程中出现业绩滑坡，就应当暂缓步伐，待经营好转之后再择机从头来过。而且，从07年底开始，业内就对08年的股市持谨慎态度，上市审核也比从前更加严苛，像他们现在这样的状况，基本没有可能成功过会。

    离开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甘扬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自以为把事情都想清楚了，这才打电话约了柳总吃饭，还去接来了甘坤亮。

    龙梅却说：“你不要谢我，这件事要是真的这样下去，我也脱不身的。我一个中年妇女，要么失业，要么进去，哪一种我都不愿意啊。”

    等到一番话说完，甘扬仍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还是对龙梅道了谢。

    协议里约定，如果未能于2008年12月31日之前实现合格上市，将以单利10%的回报率从投资人那里回购股份。

    仍旧是在老城那家宾馆，柳总到得晚，走进包厢看见甘坤亮也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

    甘扬听得心头火起，一下子站起来，却又被柳总拦住了。

    “技术处理？什么技术处理啊？”甘扬努力克制着自己，对甘坤亮说，“现在公司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都是柳总，出了问题是要她担着的，你这是想把她往里面送啊！？”

    他忽然想起柳总说过的那句话，订单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么样呢？

    但到了公司门口，正好碰上甘坤亮和他的两个叔叔，本来还在讲话，看见他就住了嘴，摆出长辈的样子来跟他打招呼。甘扬敷衍了几句，三个人进电梯走了。他转身去柳总的办公室，里面还坐着一个人，也正跟柳总商量着什么。

    果然，龙梅没有料错，清盘不是最坏的可能，这才是最坏的。

    他知道母亲本来并不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想当年纯粹是因为甘坤亮进去了，她被逼上梁山。也许，在她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最坏的可能了。她坦然以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十出头的学生仔，心思浅得像个醋碟子，甘坤亮自然一目了然，适时换了温和的语气，劝道：“扬扬，你才几岁啊？学校里那一套拿到社会上来是行不通的，你看那些律师、审计师，跟你一样名牌学校毕业，还都顶着外资事务所的名头，这里面的规矩他们都懂。这些事我跟你妈妈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管了。”

    柳总也看着他，却还是欲言又止。

    于是，他也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以后大概要过苦日子了。但正如柳总所说，就算破产清算那又怎么样呢？公司早已是有限责任制，柳总的年纪就算退休也很正常，只要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一放，好好工作，日子也还是能过得挺好的。

    就像管母亲叫“柳总”，他一直叫龙梅“龙总监”。

    几方夹击，后果可想而知。

    “我怎么会不记得龙总监呢？”他也跟着笑起来。

    “扬扬！”柳总终于出声喝止。

    甘扬听着，心中震动，忽又想起柳总说过的另一句话——应该保护好的东西，我是肯定不会松手的。

    柳总即刻给他解释，说：“你爸爸今天来，是因为中底材料厂排污的事情，吃了张罚单，没什么大事。”

    柳总没接话，微微低了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龙梅最早只是厂里的会计，从二十几岁开始就跟着柳总，四十出头升到现在的位置。柳总生意做大之后，改用了名牌大学出身外企背景的财务总监。龙梅虽然学历不太行，但也一直有个融资总监的头衔，始终还在高管之列。年会上敬酒或者董监高拍集体照，她们俩始终是一群男人当中唯二的花木兰。

    柳总隔着玻璃墙看到他，松了眉头笑起来，坐在她对面的人也回过头，站起来给他开了门，笑着问：“扬扬，还记得我是谁吗？”

    两人约在老城的一家茶楼碰头，阿姨对外甥说的话，龙梅只说了没几句，而后便言归正传。她打开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了几份合同，一部分正在准备中的上市申请材料，还有总公司近两年的三表，最后问：“扬扬，你是学金融的，这些应该都看得懂吧？”

    甘扬起身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开口道：“我们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甘扬语塞。两亿，要是让他花掉，他倒是没什么压力。哪里去挣？他毫无头绪。

    结束和丁之童的视频，他去找柳总吃饭，是想说自己也该回纽约了。要是合适的班次有余票，他打算改签，提早几天走。

    两年前，柳总开始筹备A股上市，去年年初做了最后一轮融资。

    这是业内通常的做法，在当时看来，风险也不算太大。

    甘扬不再理会他，直接对柳总道：“你不要听他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种事！”

    柳总抬头看着他，开口却是对甘坤亮说的：“你出去一下，关上门，我有话跟我儿子说。”

    电话上的龙总监还是跟阿姨关心留学归来的外甥差不多，最后却说：“扬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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