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吴律师？”周子兮倒真来了兴致，“晴空丸案如今这样，他打算怎么办？”

    这话一出，唐竞更觉得此事蹊跷。他心里愈加坚持，语气反倒温和了几分：“今日恰好我来了，还是见一见吧。她若有违校纪，有些道理我也可当面对她讲。”

    周子兮还要再问，唐竞却不想再答，只兀自看路开车。周子兮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干脆也不理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那感觉实在稀奇，连他自己都不禁怀疑，明日那一趟也许并不是为了给吴予培解闷，而是专为了眼前这丫头。

    “这便是圣安穆责罚学生的分寸吗？”他问校监。

    “就是你藏在枕头下面那本。”唐竞冷笑，知她是回避，偏存心要她难堪。

    她竟也会意，又垂下眼去。

    唐竞于是开口，亦对着周子兮道：“你不用怕，尽管说出来，手上的伤是哪位先生打的？还有那本书，是不是教员阅览室内所得？”

    教鞭与桨板？唐竞闻言蹙眉，大约眼神凌厉，一眼瞟过去，那舍监竟立时噤声。

    他不禁想到吴予培，那个一腔热血的正人君子又该如何吞下这个结果。

    他是在对她说：你不用回答，只听着我问。

    “在法国便不是，”周子兮回嘴，“而且编者按里分明写着，少女婚前必读，我不过就是自我学习。”

    校监女士垂目，尽力控制着声音，平铺直述：“昨日检查宿舍，在她枕下发现淫秽读物，舍监便对她施以训诫……”

    “还有什么事？”吴予培摇头苦笑，“做与不做又有什么两样？”

    夜半，她又做梦，发现自己回到那片黑暗中，前方还是那一线灯光，人声与音乐声传来，渐渐丰富了细节。她又一次朝那里走去，静静地，屏息凝神，并非害怕叫门背后的人听到，而是不想惊扰已经久远的记忆。就像面对一片水镜，只有平静的时候才能映现出一些东西，直到再一次被一点细微的扰动掀起涟漪。

    校监见他这样，愈加不悦，继续道：“而且……”

    “什么什么书？”周子兮还是看外面，顾左右而言他。

    她起身，光着脚下床，轻轻转开房门。门外便是那条走廊，只是比梦中显得短小实在，尽头也无有灯光。

    唐竞一时语塞，知她又拿那桩婚约说事，不屑再与她争辩，只随口揶揄一句：“那倒是巧了，明天见到吴律师，你可与他探讨，法国那些玩意儿他一定懂。”

    “所以其实是你自己扭伤？”唐竞冷笑，心里却并不后悔方才闹了那一场。

    唐竞却打断她问道：“能否叫周小姐到这里，当面问清楚？”

    “舍监要宿舍长打我板子，我哪能叫她们得逞？”周子兮絮絮解释，“于是跑出去拿了走廊上的消防斧，哪知道有那么重！”

    “你放心，不会带你去那些不好的地方。”唐竞扔下这么一句，说走就走了。

    消防斧，认真的吗？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丫头胆子大到这地步。此地再待下去，怕是迟早要去巡捕房大牢里捞她。

    不等周子兮回答，校监已然气急，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绝无可能！”

    唐竞知道这是气话，也懒得劝导，却莫名想起另一个热血青年周子兮来，也不知那丫头关在寄宿女中内有没有听说晴空丸案的进展，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待到两人上了车，唐竞才问她：“手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她怔住，回头看着他，却发现他只是目视前方，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这是校规所定，由学生执行，教员在旁监督，是为强化行止教养，”校监丝毫不觉得有错，反倒看着周子兮道，“周小姐，你自己说，手上的伤如何而来？”

    “你可别取笑我了，颂尧……”

    “还能怎样？”他冷声反问，“事到如今，已不是一个律师可以左右，只看日本人怎么判了。”

    唐竞等着下文。

    于是，那一日便成了周子兮在圣安穆的最后一天。简单的衣物用品又被装起来，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还要不要蛋糕？”唐竞忽然问。

    门后面有人在讲话：

    “怎么样？我给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她犯了什么错？”唐竞蹙眉。

    唐竞决定暂且放下不管，再看一眼身边的周子兮，竟也是一副悠然的神情，望着车窗外面的街景。

    等到电话挂断，唐竞去楼下找吴予培，发现此人也已经得知了消息，而宣泄情绪的途径不过就是摔了手里一支墨水笔，又团了几张纸罢了。

    “上回不是问我有没有枪吗？”他冷冷开口，话还没说完，已经看见周子兮眼中一亮。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后悔也无益。

    但细想之下，又觉奇怪，他唐竞究竟是什么时候添了这看不得体罚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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