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陆书寒

”

    “想我陆家一脉单传，到了我这代居然沦落至街边行窃！”身形略显高大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馒头摊咽了口口水，眼里精光四射，尤是越想越恼火，接连啐骂道：“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不等了！”说罢，拉着身后尚有些呆愣的陆小妹向前冲去，径直抢下了两个馒头塞在她怀里，随后又自己拿了四个揣在兜里，于是立刻撒丫子就跑。

    “陆大哥，你这般待我，让我好生过意不去……我已经连累你太多时日了！”陆小妹俯在陆书寒肩窝里嘤嘤哭泣，“当日我冲撞了小姐的雪花骢，若不是有你替我求情，我只怕早已死在她的马鞭之下，可我却连累你一齐被她赶出门，我……”

    客栈内，沈夫人忧心忡忡，面露难色道：“夫君，就任由那孩子离开了？”

    一年后，天宝四年。

    不料有一日林菁菁新得了一匹大宛名驹雪花骢，兴奋之下来到他的屋子，却发现了房里的陆小妹，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将她赶出了屋子。陆小妹一个没站稳，便冲撞了那匹雪花骢，引得马匹发狂，耗费了不少人力才将它制住。

    “夫君，他当有些本事，今日我珊儿险些惨死在林菁菁的马下，幸得这位少年郎出手相助，这才幸免于难，于你于我于珊儿都有大恩。”

    沈无月叹了口气，道：“她这是不想拖累你，你可明白？”

    可过了良久，却还是被他二人甩得老远。

    “转了个圈儿，又回来了。”陆书寒摇头失笑。

    沈无月夫妇正在房中用早膳，沈灵珊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瞧着二人，气鼓鼓的噘着小嘴，想来应是不满娘亲太早叫起床。正在这时，陆书寒突然横冲直撞进了门，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

    “小，小妹，她这是什么意思？”陆书寒听罢，颓然跌坐在地上。

    此刻，陆书寒只觉得有股莫名的躁动险些便要破体而出，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翌日清晨。

    此乃是非之地，不能就留，若不及时离去，只怕那小摊贩会央些捕快来寻他二人，到那时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沈无月听了夫人这话，便重新大量起二人来，眯着眼思量了一会，突然左右手齐出，分别扣上了陆书寒和陆小妹的脉门，过了半晌，笑道：“好罢，既然你诚意如此，那我便答应收你为徒，只是她……”说着，瞥了一眼陆小妹，接着道：“日前我痛失爱徒，无双城只缺了一名弟子，我只可收你一人为徒，你可愿意？”

    说罢，林菁菁一拂袖便入了内堂，朱漆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其上刻有‘唐门’两个大字的牌匾颓然震了三震。

    “沈城主客气了。”

    陆书寒想来知这妇人当是女孩的娘亲，便立刻将这娃娃递了过去，妇人查探了一番确定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佯装愠怒对女娃道：“你这孩子，大师兄已经过世了，你莫不是要去天上找他？”

    只听陆书寒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多谢沈城主抬爱，小人告辞了！”说罢，便是扶起陆小妹，二人一齐走出了客栈。

    太液府西门大街上，青石板路笔直地伸展出去，直通西门。一座建筑宏伟的宅第赫然映入眼底，绣龙的青旗迎风而舞，‘唐门’两字银钩铁画刚劲非凡，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陆书寒犹豫了一下，陆小妹听到这，通身一震，想要缩回手去，却不想陆书寒立刻握紧了她的手，任陆小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书寒大哥，我是替你难过，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何苦为了我……”

    陆书寒突然身形一滞，停下了步伐。

    “小妹，你很饿么？”

    “哈哈哈哈——这小儿哪里会跑得过我？”说着，少年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笑着回过头却见小妹面色惨白步履虚浮，险些便是要昏倒在地，幸得自己反应敏捷抱住了她，这才让她不至于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小妹女侠，不错，很有一代宗师风范，哈哈哈哈——”陆书寒顾自笑了一会，转头却发现陆小妹眼里明明灭灭泛着水光，悻悻焉甚觉无趣，便拉过小妹的手，翻身压在陆小妹身上，道：“不去无双城，咱们照样能成为大侠，你不要难过了。”

    “小妹！你怎么了？”

    那少年郎腿脚轻灵，显然练过家子，气儿都不带喘一口，边跑边笑道：“老子只是跟你借，过些时日等爷爷发了，自当十倍送还于你，一个子儿也不欠你的，可你若是一直追着咱们，只怕你那个馒头摊就不保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饿肚子的可多的去了！”

    其中二人正是唐门的门主林之南以及林夫人，另外一人身着玄色长衫，只见他眉目谦和拱手作揖道：“多谢林兄的款待，在下一家三口轻装简行，游山玩水，二位不必相送，日后若来无双城境内，陆某自当好生款待。”

    “……”

    “呆小妹！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呀！”等得少年跑出了几丈开外，这才发现陆小妹没跟上来，遂又立刻折返了回去，牵起呆在原地的她脚底抹油。

    陆书寒迅速翻下身，和衣躺在床外沿，将小妹护在了里边。

    “小妹，你说，咱要是去了无双城，成了无双城主的弟子，那多给祖宗长脸增光啊！以后大家都得叫我一声书寒大侠！”

    “……”沈无月一脸释然，并不说话，陪他在岸边坐了一整日。

    林菁菁越想越光火，便是拿着马鞭往她身上招呼，到如今也还能见着陆小妹身上那一道一道的血痕。念及此，陆书寒心中也多有负疚，身子单薄至斯的小妹身体本就不太好，如今更被这一顿鞭子好打，不知日后会否因为这个而落下了病根？

    陆书寒跌跌撞撞走在西门大街上，只觉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像陆小妹，可定睛一看，却又都不是，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眼看那女娃娃便是要惨死在马蹄之下，陆书寒眼疾手快立刻放下了陆小妹，冲上前抄起那女娃，将之抱在怀里滚至一旁，这才险险避过一劫。

    过了半晌，一声响亮的哭啼，将吓傻的几人重拉回了现实。

    “你可愿意跟我回无双城？”

    “是沈城主！无双城的城主沈无月！”树荫下，陆书寒发出惊呼，陆小妹眉头紧锁，表示不解，陆书寒也不解释，径直背着她，尾随在那一家三口身后。

    陆书寒被这么一夸，有些失了方向，大笑道：“这是大丈夫该做的，何足挂齿何足挂齿。”说完搔了搔头，走到树荫底下重新将陆小妹背上肩，正打算离去，岂料门里走出了三个人。

    那卖馒头的小厮将是反应过来，立刻便从铺子下抽出两把杀猪刀，当街叫骂道：“龟儿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了？”说着便是向他二人追来。

    “林姑娘多虑了，小女无大碍，不过下次可要当心着些，”说罢，沈夫人抱起爱女灵珊，转而对陆书寒微笑道：“多谢小公子救了小女，公子真是好身手。”

    “夫君……”

    约莫一月前，陆书寒还是唐门门主的掌上明珠林菁菁的陪练。

    “师……”陆书寒话到嘴边，突然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过后直起身子，跑出了房间，风风火火间连带撞翻了一个红漆木凳。

    “你我二人一条心。”有这一句，胜过万语千言……

    “求沈城主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我不识字！”陆书寒扬起手中一封信纸，交与沈无月道。

    陆书寒苦寻三日，滴水未进，终是无果。末了，他孤身一人端坐在水塘边，怔忡地望着水面发呆，而彼岸，正是那名少女无人认领的尸体。

    可是陆小妹却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手中的馒头怔怔出神，只觉得……只觉得自己本不应会是行那偷窃之事的人……

    沈无月接过信纸，一字一顿念道：“吾兄，勿念，小妹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