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进退轻重

    赵和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些教他的老人们的名字，但对于他们在铜宫之外的事情，却是所知不多。

    有大将军与丞相上官鸿的作证，嬴吉的逆太子遗孤身份已经被坐实，于是在大鸿胪常晏的陪伴下，嬴吉登上了御座之前的台阶，又在大将军曹猛“事属从权一切从简”的话声中，众人三呼叩拜。

    我是谁，我父母是谁，我从何而来，我今后又将……向何方而去？

    王夫子为何要给他写这封分明是遗书的信？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特别是杀了公孙凉的时候，我还小小得意了一番，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现在看来，我其实真傻。”

    而当所有人都跪下时，赵和已经退出了勤政殿。

    赵和没有动，却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你不傻，你本来就是很聪明。”萧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还没有学会虚伪。”

    赵和张着嘴，许久许久，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逆太子遗孤被我接出之后，因为身份不可示人，故此于丰裕坊置宅，安排可靠人手抚养护卫，依烈武帝之旨，取名为吉。”曹猛又道。

    “哦，还有师兄你。”赵和应付地道。

    赵和将王夫子的那封信交给萧由。

    赵和双眉微微皱起，然后他看到赵吉缓缓走过去，而大鸿胪常晏也迎下来，伴在赵吉的身边。

    而且这段时间赵和的举动，极受人瞩目，不少人都暗中说他有烈武帝遗风。

    “不是有师兄我，而是你的老师们。”萧由将他拉到了一边，在那些好奇的武士们无法听到的角落里。

    所以当赵和要报复嬴祝与公孙凉时，大将军又顺水推舟，使他们达成了目的。

    赵吉一步步上前，走了三步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余一生不愧于心，唯独有愧于汝，余死之后，鹿鸣自有太后、清河县主照顾，事业自有大将军护持，故此皆无所忧，所忧者唯有汝。”

    赵和打开信。

    便是赵和自己，此时也是满头雾水。

    赵和听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大殿中的气氛越发的微妙了，许多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似乎觉得他就是新的天子，但赵和本人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请嗣皇帝上前，请大鸿胪常晏为迎使。”上官鸿又道。

    “我希望你永远只有聪明，永远不会虚伪，我相信，王夫子也是这样希望的。”萧由道。

    这件事情，不仅嬴吉自己知道，大将军知道，恐怕……王道王夫子也知道！

    萧由与赵和都是极聪明的人，他们哪里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中，他们都被大将军曹猛所愚弄了。

    “你以为，你的那些老师们是怎么入铜宫的？”萧由盯着他：“你知道他们都是谁么？”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赵和表现实在太好，不仅完美地将针对逆太子遗孤的恶意吸引了过去，还破坏了嬴迨与晁冲之的政变。

    赵和心中既无喜，也无悲，慢慢站起，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朝堂上先是安静，紧接着一片哗然。

    说愚弄可能有些过，但至少是误导。

    他在那个混乱的时刻，吩咐樊令来保护自己，还要自己无论何时，都别对人心绝望……

    “还没有学会虚伪……”

    不失望，一是因为他早有准备，曹猛不可能会让他这个不太听话的人成为新的天子，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想当那个坐在御座上受人摆弄的小皇帝。

    可现在，走上前的逆太子遗孤并不是他，却是一个众人都不认识不晓得的少年——大伙都以为他是赵和伴当，是曹猛怕赵和孤单而带来的一个随侍。

    可萧由却觉得他这笑容份外让人悲伤。

    赵吉——不，嬴吉又看向赵和，他嘴巴在微微动着，赵和却看不出他是在说什么。

    嬴吉自己在咸阳城将有变时，及时从城中脱身，那个时候，自己就应当猜到端倪了。

    他想以王夫子来劝慰赵和，却不曾想王夫子在这个事情上，也是问心有愧。

    “怎么说无牵无挂呢？”萧由拉着他的胳膊：“这话说出来，可有些对不住人。”

    此前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王夫子可以不死，他甚至可以在帮助了赵和的前提下也保存自己。但那一夜，一片黑暗之中，王夫子高举灯笼，那是漫漫长街中的唯一光明。

    上官鸿接过匣子，打开之后，将里面的圣旨展示给众人。圣旨上的玺印，除了皇帝之宝，还有烈武帝的私印——而这私印，早已随烈武帝一起埋葬山陵之中，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