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爸欠的这些钱，你不用再管了，我来还。”

    “任俊友下午发了律师函，告我诽谤。”迟稚涵抬头，鼻子因为太用力的埋在他身上，蹭的红红的，“我第一次看到盖了章的律师函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而且，微博转发量超过了十万……”

    “有些想爷爷了。”齐程摸摸迅速安静下来的迟稚涵的头，“这架子是他买的。”

    眼泪流出来滴到齐程的T恤上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会不会，是做最后的告别。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迟稚涵像她爸爸，不管是性格，还是三观。

    “我没有收入啊。”她妈妈也急了，“我一个女人，没有收入，带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孩子，六百万欠债啊，我还能怎么办？”

    “丑，但是只有我看过。”

    刚才车子外面有人骂街的声音，齐程的心跳加快了一点。

    “不回齐家工作么？”这句话，迟稚涵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嗯。”齐程尾音仍然不长。

    “你别这样看我。”迟稚涵低头，“我又不是没人要。”

    现在真的快好转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不肯出屋子的原因了。

    她妈妈过的特别好，有丈夫有儿子也有钱，所以，还了钱后，她就当没有这个妈妈。

    迟稚涵最后, 连包都没拿，冲出电梯就直接到了齐程停车的地方, 气喘吁吁的开门, 第一个反应就是拉起他的手看监控仪。

    “嗯。”齐程点头。

    “齐程……”

    “齐程……”迟稚涵最终终于无法忍受，拽着他努力的想要下地，“你让我待在这里，会出事。”

    委屈的时候，没钱的时候，冷了饿了热了病了时候，最想听到的声音。

    “我有点害怕，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也不知道我姑姑会跟她说什么，下午给我姑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她再婚了，有了孩子，日子过的还不错。

    “她……会不会是来跟我告别的？”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他要填补的，是十年的空白。

    “梦游了，我就叫醒你。”齐程的语气更柔和。

    因为身体紧绷和出汗，迟稚涵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改成捂他的耳朵。

    “我手机号码从来没有换过，这几年，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给我。”

    “囡囡？”她妈妈声音很惊讶，“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头发有点湿，一个人被逼着溜达了一天, 应该出了很多汗。

    “……”迟稚涵又睁眼，不太理解她妈妈到底想要做什么。

    “难怪那么好用……”迟稚涵挠头，“这个架子停产了，现在二手的都很难买。”

    却，无法评判。

    再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人了, 也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人，只看到名字，就能让她心里潮乎乎的一片。

    像是长辈问候晚辈的样子。

    然后两人又皱着眉头对看了一眼，抿嘴，眼底都有了笑意。

    “你真的很喜欢我爷爷。”所有和他爷爷有关的事情，迟稚涵夸得都不遗余力。

    “这下我可能真的要梦游了。”迟稚涵苦笑。

    这种情况，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原来，还是会想要逃避的。

    “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现在的情绪，也不是很稳。”齐程低头，“我也很气。”

    “还没点着么？”迟稚涵也跟着傻了眼，这是电子烧烤架，打开电源往上丢木炭就行了。

    “真好。”迟稚涵闭眼，叹息。

    “出什么事？”齐程终于开口。

    “不过齐宁下午找来了李律师他们，说对方没有证据证明我说他抄袭了，应该能很快解决。”迟稚涵歪头想了下，“李律师走的时候也跟我提了平台投资人的事，这事他们会继续跟进。”

    “两百万，你先拿去还了，剩下的钱，你把账号发到这个号码上，过几个月我再把剩下的钱打给你。”

    刚才那句问话，每个字都没有尾音。

    四年前，他有过一次好转。

    小辈们不管出了什么事，到了多远的地方，最终也总是会回来，因为根在。

    “夏天了，外面有萤火虫。”齐程瞳孔的颜色在车厢里看起来暖成一团，“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只能隔着玻璃窗看。”

    赵医生建议他出门在屋子周围走走，他一直不肯。

    电话那端的话，他都听到了。

    却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回来找她。

    木炭又爆出了一个火花，迟稚涵的眼睛被火花衬得亮晶晶的。

    齐程长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往洋房里走。

    “嗯。”齐程继续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迟稚涵和他的不同，他一直都知道迟稚涵的经历坎坷，但是亲眼看到，是第一次。

    “抛弃就抛弃了，没有她，我这四年过的也挺好。”

    齐程走过来，安静的搂住她。

    “我可能会摔东西泼妇骂街然后对你大打出手。”

    “嗯。”齐程点头。

    齐程又伸手，继续摸迟稚涵的耳朵。

    “不打了。”他拍她的背，“以后这个电话都可以不用打了。”

    迟稚涵的手握得更紧。

    总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哪怕心里知道，这件事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准备好。

    可是, 仍然温柔的让她想哭。

    车子在她上车后就平稳缓慢的启动了, 开出停车场，外面嘈杂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响。

    他的脱敏治疗不算成功，人群中的慌张应激反应其实和用药之前差不多，只是没有了抑郁症的并发反应，看起来轻了很多。

    她长大了，很多事情不用说的太透。

    “太丑了，我不想给你看。”

    “妈妈，这是四年，不是四个月。”

    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迟稚涵筷子动了下，牡蛎外壳又丢回了碗里。

    迟稚涵维持着拿碗的姿势不动。

    “那得还多久啊，你总要嫁人的，拿着债去嫁？”

    “不管有没有治愈，我都不太喜欢人群，也不喜欢太嘈杂。”

    “嗯？”齐程停下动作。

    “到家后，我们在房子外面走走？”齐程伸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嗯……”

    身后的齐程，拿过她手里拽得死紧的电话，直接挂断。

    “嗯？”

    “……你前几天还说我的汗是香的。”齐程的声音带着笑，回抱她, 也摸摸她的头发。

    “我的性格很悲观，你问的问题，差不多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了，打吧。”手机晃了晃，重复了一句，“最坏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可她妈妈让她现实一点。

    “我现在终于理解你说的不想康复的意思了。”迟稚涵隐下梨涡，叹气，“我只是半年，就已经不适应了。”

    “我爸爸出事后，家里的亲戚就少了，怕被牵连假装不认识我的，看上我爸爸留下来的房子逼着我卖的。”迟稚涵搅拌了一下浓汤，等烧开了举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递给齐程，“够不够咸？”

    齐程这回没出声，只是拍拍她的头。

    木炭烧到最后，会爆出噼啪的响声，衬得这个夜更加的安静。

    齐程凑过来尝了一口，点点头：“正好。”

    迟稚涵拽着他想要下地的手停住。

    两人对视，映在彼此眼瞳里的倒影，都是眉心紧锁，表情出奇的一致。

    她确实，像戚晴说的那样，需要一个最终的解释，哪怕她心里很早很早前就已经知道，这个解释，她妈妈早就给了她答案。

    放下碗，拿过她的手机，对着纸条输入了她妈妈的电话，然后递给她。

    她妈妈，不记得她的电话了。

    比如接送她上下班。

    她这段时间花了好多力气去填补这半年的空白期，精疲力尽的时候，会想起他。

    见了面，她就彻底的变成了孤儿。

    到最后，齐爷爷买了烧烤架子，想用美食诱惑。

    她脑子里空空一片。

    “嗯。”迟稚涵点头，因为家这个词，安静了一下。

    家呢。

    “……”

    白天拍摄的视频菜单本来是番茄厚蛋烧加海鲜蔬菜饼，因为提早收工，留下了不少番茄蔬菜和海鲜。

    “你让我先回家好不好？”喋喋不休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怎么了？”炭火迅速的变红，迟稚涵接过锅子之后才发现齐程似乎兴致不高。

    一个下午都没有接到姑姑的电话，她除了担心，其实还有些庆幸。

    “结局比你想的最悲观的结局还要坏。”迟稚涵维持着抬头的姿势。

    齐程始终抿着嘴，端着看起来非常美味的锅底，眼底被熏的雾气腾腾。

    “我知道你这两年不容易，不过我攒下这些私房钱，其实也挺难的，你长大了，你弟弟还很小，所以也走不开。”

    “没事。”齐程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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