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做好了一切后，她做到床边，帮已经意识模糊的齐程擦掉嘴角的污渍。

    他总有办法让她发泄出来，自学了快十年的心理学，总算是有了用处。

    不出意外的好看到让人嫉妒。

    齐程，有点不一样了。

    然后拨通了赵医生的电话。

    “……”齐程睁眼。

    “我不要再听第二遍。”很认真，很低沉的嗓音，看着她的眼睛说的，说的无比郑重。

    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生病后，他的生意被合作伙伴全部挪走，要债的人追到了我们家，我妈妈在和人推搡的时候扭伤了腰，家里一塌糊涂，可是到了医院，我们两个就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现在想想，我爸爸应该多少猜到点什么，我们没说，他就也没问，后来精神变得越来越差，就再也没有人有心思想这些事。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告诉他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房间里早就开好了暖气，迟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紧张么？”迟稚涵半蹲在沙发上帮齐程把围巾系好, 包的很严实, 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再戴好帽子。

    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现在引导这段感情一点点的走向完满的人，却是他。

    他们包括她自己总是担心齐程心理会承受不了，他爷爷这件事，赵医生甚至把它当成了减药期间最大的风险。

    迟稚涵安静了下。

    “我妈妈那时候被债主弄得精神衰弱，医生话还没说完，她就开始哭，字是我签的，签字的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所以他忍着头痛和晕眩坐了起来，忍着车窗外面晃来晃去的灯光，把注意力都放在迟稚涵身上，看着她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

    迟稚涵怔了下，想抬头，却被齐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没有见到陌生人，甚至连迟稚涵家的房子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

    医院和洋房，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现实世界的喜怒哀乐，因为那堵墙，变得再也无法企及。

    然后松开迟稚涵，当着迟稚涵的面带上了刚才偷偷脱掉的检测仪，仪表上的数据迅速飙升。

    但总归是出了洋房。

    只是自尊心被她一本正经的想要公主抱他的念头弄得碎成渣渣……

    齐程推开迟稚涵，拿过脚边的垃圾桶，没有任何预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所以迟稚涵一直没有摘下盖着头的围巾，直到呕吐声音消失。

    “停车之前，你要从我的身上下来。”齐程贴着迟稚涵的耳朵，说话语速难得的有些快，“然后，喂我吃一颗药。”

    “不想说就不说了。”他迅速的心疼了，因为迟稚涵那一瞬间空白绝望的表情。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跟赵医生的徒弟说明齐程的症状，并且请他让赵医生尽快过来一趟。

    虽然迟稚涵的紧张，很奇妙的让他有种帮他分担了病痛的错觉。

    心情安定了一点。

    迟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齐程的耳朵，脸却仍然埋在他的怀里。

    只是到底十年没有出过门，应激反应不可能全部消失，车窗外的声音仍然让他的脸渐渐的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的冷汗从一开始细细密密的水光变成了实质的水滴。

    齐程在洋房里从来没有穿过外套, 所以这次，是迟稚涵第一次看到齐程穿戴整齐的样子。

    她一整天都没有收到赵医生的回邮，这个电话也没有打通。

    在她变脸道歉前，用另外一边的围巾帮她擦掉了脸上的剩下的水渍。

    “等减药反应小一点后，你陪我去看看爷爷吧。”齐程睁开眼，仰面躺着看着迟稚涵。

    “……迟稚涵。”齐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放松，这样才能哭出来。”

    车子就停在楼道口两步远的地方，门开着，为了避免给齐程造成压迫感，司机早就钻进了驾驶室。

    她如果哭了，齐程发病了怎么办？

    说出来了，心里的压抑感却没有减轻。

    齐程盯着迟稚涵的脸，看着她嘴角开始微扬，然后又放了下来。

    却在爸爸放弃的时候，也想跟着放弃。

    “他们已经和一楼的邻居商量好, 外面也都安排好了，我们一直走到车里面都不会遇到人。”迟稚涵觉得自己都紧张的快要挂了, 搓搓齐程的手，提议, “实在不行, 我背你下去吧, 我力气挺大的。”

    “嗯……”他自己也感觉应该问题不大了。

    “我想，就算手术不成功，也不算坏事，这样，我爸爸就能解脱了，我们，也能解脱了。”

    她也一直维持着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没动。

    他并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难过的根源就好。

    “债主一直到家里找我们讨债，现金又全都交给了医院，所以我想过卖房子。”

    直到，因为对迟稚涵的愧疚，让他找到了出门的动力和契机。

    “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帮他擦擦脸上的汗，迟稚涵动了动腿，让齐程躺的更舒服一些。

    快到郊区了，路上的车辆变少，但是却有人开始按起了喇叭。

    齐程脸黑了一下，在她说她不能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下颚缩了起来，防御性的。

    “然后有一天，来了个女施主……”

    对于齐程，对于她爸爸来说，那些让人烦心难过的无法改变的事，其实也是来自于他们想要但是已经无法靠近的现实世界。

    她爸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脑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明明想哭，眼睛却越来越干涩的感觉又开始变得严重。

    他甚至觉得，她跟他一样，此刻都在屏住呼吸。

    “是因为声音么？”后排的玻璃都是特制的，齐程看不到外面，S市在午夜市区的马路上仍然车水马龙，经常会有车子交错而过的声音，电瓶车的喇叭声，红绿灯倒数的声音。

    可他，差点就变得更加严重。

    “你的精神世界……”齐程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找到一个形容词，“很一言难尽。”

    也不是承诺的语气，和她说要一起死一样，都安静的，理所当然的。

    “不晕了，你好像把负能量都吸走了。”哄孩子的语气。

    然后看到自己拿出了纸笔，记下了现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项。

    迟稚涵闭上眼睛，因为他微凉的手心，眼角开始变湿。

    “……我太讨厌我自己了。”眼泪开始止不住，迟稚涵拉下齐程捂着眼睛的手，“我觉得我不能当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

    他已经那么努力的维持着正常的心跳血压，她却还要到处散播负能量。

    然后在自己陷入更加严重的自闭症状前，迟稚涵拿着一本书爬上了床，挪到了他边上，指着其中一幅插画问他，这是什么。

    却终于，让迟稚涵的眼泪流了出来。

    “你别打了，以后他们的电话都交给我。”他还是笑笑的，抓着她的手。

    她很紧张，非常紧张，紧张的连最擅长的调节气氛都不会做了。

    这么这么好的男人……

    她能做的也只有帮他转移注意力，让他现在仍然一路飙升的血压心跳能够控制住，能够慢下来。

    齐程笑笑，闭上眼睛。

    她想问问妈妈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吐的样子。

    车子开得很轻缓，但是仍然有轮胎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夜深了，这样的声音在安静中被放大，齐程皱皱眉，感觉迟稚涵的身体一下子就又紧绷了。

    齐程点头，支起身体，把之前放在角落的抱枕塞到迟稚涵腰下。

    这个病了十年的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男人，渐渐的，一点点的开始主动。

    现在这种情况，她脑子里什么故事都没有，让她背菜谱还快一点。

    迟稚涵顿了下，翻出了赵医生徒弟的名片，也终于知道，凌晨四点接到她的邮件后，赵医生就开始开会，后来接了两个病例又继续开会，至今还没有从会议室里出来。

    那个晚上，他们谁都没说。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怒意，也没有愧疚。

    “庙里面有一个老和尚……”迟稚涵闭眼，死就死吧。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时候的想法，就变成了让伤口永远无法愈合的元凶，每次想起来，伤口就会更深一点。

    迟稚涵又点了点头。

    “卖之前，我们去医院找我爸，那时候他已经很虚弱，因为钱不够，止痛药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后那几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让他解脱。”

    这个道理，她也是今天看着齐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

    “你平时一定要多喝水。”他的体质，哪怕不是发病的时候也特别容易出汗，早上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跑步机上下来地上都能积一摊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可她却因为安全感的问题，让他受了这么多罪。

    “躺这里。”迟稚涵拍拍自己的腿。

    “我爸爸是突发疾病，送到医院手术抢救后就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在里面精神好过两三天。”

    这是迟稚涵少有的几次，主动提到她的爸爸。

    眨了下眼睛，才点点头。

    “会好的。”快到小洋房的时候，齐程吻了吻她的额头，“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还有我。”

    “等赵医生来了，你跟他说，我不是抑郁症应激反应，似乎是社交恐惧症的问题，早几年的发病症状。”

    他到现在还顾着她，出门之前还记得让她贴暖宝宝。

    齐程拉了迟稚涵上车关上门，自己跑到另外一边也坐了上去，然后两人面面相觑，两张脸都憋得通红。

    很无聊的游戏，她却也能玩的兴致勃勃。

    身体很自动自发的对着齐程背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背, 看到齐程不动，她又皱着眉头想研究下公主抱。

    也，不用紧张。

    有迟稚涵在，他的表现已经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起码，肺部没有缺氧的灼烧感，恶心出汗也在可控范围内。

    “其实，说不定告诉他了，他反而会更有求生意识吧？”迟稚涵声音一直不大，说的有点慢，最后这句话问出来，嘴角已经带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忍到了最后一刻，让她把心里面的痛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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