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要让她知道。”简晨烨望着外面叶昭觉的背影，轻声对闵朗说，“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太不成熟，她一个人背负了很重的东西……现在有人爱护她、照顾她，我也为她开心。”

    当叶昭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分手。”简晨烨脸上有几分茫然，他是真的不能够确定。

    “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她，你还爱着她，这是我无法忍受的。”，这是她整封信下笔最用力的一句话，几乎戳破了那张纸。

    离开广场时，徐晚来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无比坚决，明晃晃的月亮就在她的前头，她好像要一直走到月亮里去。

    “人们常说，一个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是我偏偏就是不知道。不过，我对于自己不想要什么却非常清楚，”简晨烨将那封信上的一小部分内容复述给叶昭觉和闵朗听，“所以我得先离开一下子，去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除了自己之外，如果说世界上还有那么几个人同样在乎79号这个地方，那面前这两个人一定包含在内。

    闵朗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叶昭觉想不明白的，他却一眼就已经看透。

    “去你的。”闵朗也笑。

    “你在倒酒对吧，哈哈哈……”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恃无恐，笑得极其嚣张。

    在辜伽罗看来，“回忆”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意味着简晨烨过去的小半生是她永远无法参与其中的。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亲近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所接纳，闵朗知道，这种亲近……往后不会再有了。

    他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辜伽罗只留下了一封信给他，连分开的方式都如此大相径庭，一个是明明白白说清楚，一个是模模糊糊让你猜。

    他在那个深夜给徐晚来打了一通电话。

    如果仅仅是无法参与也就罢了，可是叶昭觉这个人就存在于简晨烨那小半生中，她的一呼一吸，她的哀愁和挫败，都将因为这个介质而直接传达到简晨烨的心里。

    叶昭觉故意跟他保持了一点儿距离，她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车门那边，说话充满了火药味：“你自己娶一个不就知道了。”

    齐唐惊讶极了，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拨通了她的电话，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醒这么早？”

    简晨烨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昭觉不聪明，是你经验太丰富。”

    她想了半天，越想越头晕，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

    简晨烨用眼神制止了她：“希望你一切顺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知道，他们终于都获得了自由。

    那根弦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下来。

    简晨烨在破损的酒柜里找到几瓶侥幸存留下来的酒，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抽一次性纸杯，他兴高采烈地将这几样东西拎到那两人面前：“我们几个很久没一块儿喝酒了吧？”

    他留在阳台上许久，尘埃落定之后，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叶昭觉从前说过：“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而那一刻，他很想告诉她，我明白。

    他的情感经历非常有限，在辜伽罗之前，他只有叶昭觉。

    “去这儿，”她拿出手机，把地址给齐唐看，接着就开始发牢骚，“你知道我在等你的过程中，有多少辆空车从我眼前开过去吗？”

    闵朗笑了，随便吧，他不想解释，她愿意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吧，反正这件事他已经做了。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轻声说，岂止是79号呢，简晨烨、闵朗、徐晚来、邵清羽……这些名字所代表的那些人，早都不是当时的他们了，就连你自己，也不是当时的自己了。

    他给她打电话，响了很久，那边一直没有接起，他不知道她那天有多累，回到家里，连洗脸刷牙的力气都没了，倒在床上和衣而眠，最后，他想，或许只是因为时差的关系。

    简晨烨往后仰了仰，朝闵朗做了个表情，意思是，我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叶昭觉的嘴角有些痉挛，她原本想问，那乔楚呢？

    这种感觉在不久之前也曾出现过。

    “没用的，我不会心软的，你休想。”

    现在只剩下他们俩，那种了然于心的笑容又出现在闵朗的脸上：“昭觉确实不算聪明啊。”

    闵朗垂下头，躲开了她的指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在等一个判决。

    他隐忍着胸膛里撕裂的痛，没有流泪。

    “谢谢你。”闵朗对着忙音说。

    一直悬在闵朗心头的那样东西，像羽毛一样悄然落地，没有一丝声响。

    两个男生互相碰了碰纸杯，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就这样吧，反正都要卖了，不必费力了。

    这个尴尬的话题谁也没有去接，它很自然地消逝在夜晚的风里。

    其实，她能理解闵朗的决定，无论是卖掉79号，还是离开S城，她都理解。

    “对了，”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跟齐唐有关的话题，“我这几个月收入还不错，欠你的钱攒得差不多了，应该年底就可以全部还给你了。”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凝视着这张脸，一张纯天然的，未施粉黛的脸，有几颗斑点，还有不太明显的黑眼圈。

    这只是一把豪赌。

    “可以呀，等我去看完乔楚，我们再约时间好吗？”叶昭觉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去够后座的化妆箱，她不想让齐唐看出来自己的慌乱，“那我走了，你开车小心一点儿。”

    就像乔楚那天晚上说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木已成舟。

    “好啊，”车子拐了个弯，齐唐的视线始终在正前方，他轻描淡写地顺着叶昭觉的话往下说，“就你吧。”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黑夜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理智为感性让路。

    这不算是一个很差的决定，相反，对于闵朗现在的处境来说，迈出这一步其实意味着有许多新的可能性。

    “你站那儿别动，发个定位给我。”

    “闵朗，还是继续说说你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对了，你可以先住我那儿，反正现在……没什么不方便的。”简晨烨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他有点儿害怕叶昭觉再深究下去。

    叶昭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闵朗为了赔偿徐晚来的损失，把79号卖了”时的心情，她明明是局外人，明明知道这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她还是很生气。

    “说什么谢啊，大家这么多年兄弟，真要谢……不如就送辆豪车给我？”

    “行啊。”即便这是一句玩笑，以齐唐现在的好心情，他觉得自己也是有可能会答应的。

    接通之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直到徐晚来的手机电量耗尽，自动挂断。

    “你能不能坐下来，别走来走去了，晃得人头晕。”看到叶昭觉这么生气，闵朗心里其实还是很感动的。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公交车站台前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社会这个巨大的机器已然苏醒。

    就像闵朗所说的那样，辜伽罗离开简晨烨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和叶昭觉有关。

    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

    “你要走？”叶昭觉再次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出门干吗？去工作啊！”叶昭觉笑道。

    在英国时，他路过了几处过去与Frances恋爱时经常出没的地方，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但街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许多细节都与他的记忆严丝合缝。

    这是一张有内容的脸，不是多漂亮，但是，很美。

    “不用麻烦你了，我有地方去，”闵朗说了一个城市名，在北方，距离S城有一千多公里，“有个哥们儿在那儿做生意，一直让我过去看看，我以前懒得动，现在……或许是个机会吧。”

    “嗯？”简晨烨没明白闵朗的意思。

    玩笑开够了，那边终于说到正题：“嗯，和你想要的结果一样。”

    她看了看闵朗，又看了看简晨烨，然后，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几个钟头之后，他已经坐在一家餐厅里，在等早餐的过程中，他打了一个电话。

    被徐晚来砸毁之后的79号元气大伤，四处都呈现出颓败，闵朗曾试图稍作整修，但很快放弃了。

    叶昭觉发泄一般地大叫了一声，在沙发上拨出一块地方来坐下，表情依然闷闷不乐。

    是耻感、沮丧，还是挫败，他说不好，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他没有经验对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