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什么事？”辜伽罗仿佛若无其事，对于她消失的这一段时间只字不提，“你找我啊？”

    “清羽，你跟我老实讲，到底出了什么事？”汪舸毕竟年长她几岁，他不是傻子，在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他确信事出必有因。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中国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我早过了好吗。”辜伽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乌龙茶真是香啊，你要不要喝？”

    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一张行军床，一个小沙发，几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毛毯，车行里谁不回家谁就睡这里。

    “我认真想过了，以我现在的条件，远远不够让你过得幸福，你知道的，”汪舸露出了既无奈又自嘲的笑，“我什么都还没有。”

    邵清羽推了他一把：“我有啊！我什么都有啊！”

    临走之前，齐唐又补充了一句：“大家的午餐就拜托你了，要是买不回来……这么多人，都归你请。”

    小小的车行里终年充斥着机油气味，此时又混合了各种食物散发出的香味。

    之后，她把手机扔进抽屉里，开始接待下一位客人。

    简晨烨想了一下，搓了搓手，鼓起勇气走过去，抱住了她。

    他知道这是邵清羽的爆点，如果他没有处理好，很可能会引发一场大战。

    他去抱邵清羽的姿势，极为小心翼翼，生怕某个细节冒犯了她的禁忌，招致她的反感，然而邵清羽在这个时候也不再管自己的名牌风衣，她牢牢地箍住汪舸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你们……”叶昭觉背对着他们，不敢转过自己通红的脸，“你们，给我出去等！”

    但他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只能先硬着头皮安抚她：“你是女孩子，这件事本应该由我主动提出……”

    乔楚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受到过这般礼遇了，她放下碗筷，内心有千万感慨。

    出门时，一种说不清缘由的力量，驱使她回头深深凝视2106这个门牌号。

    辜伽罗的语气很随意，可是立场却很分明：“关你什么事啊？”

    他说不上来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那种心情太过相似了。

    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很快把注意力投去了美食那边，汪舸这才顺势把解脱出来的邵清羽拉进了车行里面的小屋子。

    苏沁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说嘛，你跟齐唐客气什么，他啊……”边说边拿眼睛瞟自己的老板，“他上个星期才定了一台新车呢。”

    见乔楚顾左右而言他，叶昭觉适时收声。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给叶昭觉发了一条信息：“过两天一起吃个饭呗？”

    面对汪舸的回答，邵清羽不是不失望的。

    苏沁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哇喔”，乔楚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要的就是这种刺瞎别人双眼的效果。

    “那怎么行！你傻啊！”苏沁和刚巧进门的乔楚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无比漫长的一个多小时终于过去了，她没有跟齐唐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电话再打通的那天，简晨烨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头传来的不是电子女声机械化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

    叶昭觉笑笑，注意力却在别的事情上，她的心思，与那四十个饭团烧一起，被装进纸盒，又被塑胶袋系上，随着苏沁的手拎着上了齐唐的车。

    齐唐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没有搭话。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种新奇的，认为未来充满了诸多可能性的，强而有力的力量在血液里蹿腾。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不为任何人，只为实现自己的目标去做一件事的感觉有多么好。

    她没有想到，开业这天，小店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熟人。

    柔软的大刷子沾上散粉在空中先抖几下，然后才能上脸定妆……

    挺没意思的，他对自己说，真的挺没意思的。

    汪舸半天没有动作，他怔住了，邵清羽给了他一个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这个理由当中有感情，有道理，无懈可击，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对此全盘接受，并且相信她所言非虚。

    随着时节变迁，天亮得越来越早。

    有一个慷慨阔绰的女朋友，他在兄弟们面前确实比从前更有面子，而邵清羽本人的虚荣心也因此得到了强烈的满足。

    她的身体像是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解冻的肉类，在高温下开始慢慢软化，渗着极为细小的水珠。

    这一下，乔楚明显兴致高涨：“昭觉，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小老板娘了呢！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会想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吗……前期肯定会很辛苦，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我没其他事情就会去店里帮你的忙。你看我这么漂亮，一定能为你招揽不少生意！”

    辜伽罗没再吭声了。

    汪舸在人群之外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着些许感激。

    但是，叶昭觉默默地旁观着她，这种“云淡风轻”太不自然了。

    “就算相亲，你也要挑一挑啊。”简晨烨还算性情仁厚，太尖酸刻薄的话他是讲不出口的。

    乔楚冲她扬了扬手里的钞票，眨了眨眼睛。

    只剩下他们了，辜伽罗开始咯咯地笑，她拍着简晨烨的肩膀：“他肯定特别感激你，哈哈哈。”

    他历来不善言辞，又习惯了迁就邵清羽，况且她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角色，如果仅仅寄希望于言语就能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没有，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天天都在一起。”邵清羽犟着性子，虽然话语之中确实有所隐瞒，但却又字字属实，“我已经和自己讨厌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简晨烨原本要乘坐的那辆公交车开到站台前停了下来，可是他没有动，几分钟之后，车开走了。

    简晨烨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扫下去，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你这是什么状况？”

    谁都没有再说话。

    苏沁跟老板讲起话来完全没有禁忌：“不只齐唐创意，其他公司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呀，大家都说，齐唐的女朋友一定要达到四个硬性标准啊，貌美，胸大，腿长，肤白……哎哟！”

    可是接着，齐唐的脸上变换成另一副表情，他不再追问苏沁，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道路前方，神色愉悦。

    前任租客是一对中年夫妻，共同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精品店，卖的都是些女孩子用的平价的小玩意，也顺带着卖点文具和简易的体育用品，总而言之就是一间杂货铺子。

    苏沁贼心不死，继续得寸进尺：“比你之前的女朋友都漂亮，老板，难道你没看上人家吗？”

    幸好齐唐事先叮嘱了她，不管叶昭觉怎么样，一定要把这四十个饭团烧买回来。

    叶昭觉冷汗涔涔，这是第一单生意，俗称开门红，原本就压力巨大，更没料到齐唐会亲自跑来，这一下她整个人都开始轻微发抖了。

    她打开衣柜，挑了一件姜黄色的连身裙，再披上一件灰色的针织外套，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认真化妆，这是她的bigday。

    “不好意思啊……”她又陷入了新的尴尬，“太紧张了，手还比较生，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钱就别付了，算我请同事们好了。”

    古灵精怪的乔楚，伶牙俐齿的苏沁，在这两位的衬托下，叶昭觉显得更加笨拙。

    “啊，你也来啦。”乔楚故意装作一副刚刚看见齐唐的惊讶模样，“蓬荜生辉啊。”再转过去朝叶昭觉使了个眼色，“收他双倍的钱。”

    四个硬性指标，除了皮肤苍白可以勉强纳入“肤白”之外，叶昭觉几乎全不合格。

    他自我安慰着，到那个时候，她大概连门都没进就会反悔吧……

    四十个饭团烧做完并打包好之后，叶昭觉终于从先前那种尴尬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这时距离正常的午餐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哦，好，对不起啊。”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就是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那天晚上，他们约会完，准备分头各自回家时，在地下停车场，邵清羽忽然对他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在他们的交往之中，他不是不认真对待她，更不是没有想过彼此的未来，但“结婚”这样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邵清羽提得未免太过草率。

    “没意思，我走了。”她连包都没背，两手插袋，潇洒利落。

    “还是你洗吧，我最烦洗碗了！”乔楚咧嘴一笑，“回头挣了钱，给你买个洗碗机，彻底解放你的双手。”

    “又怎么了？”他一问出这句话，就想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就这么不会哄女孩呢？

    叶昭觉被乔楚的热情感染得十分亢奋，转瞬之间便把儿女情长那些事通通抛之脑后。

    但如果，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那种，如果她在见过他的家人之后，看过他家中的真实情况之后，依然坚持要和他结婚呢？

    就像邵清羽说的那句话，“这个年代谁还在乎这个？”

    她一看，原来她为大家叫的外送比她本人要先到达。

    简晨烨没有和她啰唆，直接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她所谓的“相亲对象”。

    简晨烨一时气结，又无从反驳，只能恼怒地盯着她，而她也以同样的眼神盯着他。

    话音刚落，她的头顶就被敲了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众讲老板坏话，胆子很大嘛，苏沁。”

    叶昭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齐唐的意思，苏沁怎么会知道自己开店的事。

    因而在她猛然回望从前一心为了爱情而活着的岁月时，发现了那是多么荒唐。

    她喜欢汪舸，也喜欢汪舸常年跟机械打交道而培养出来的男性气质。

    他给她发过几次信息，也打过一两个电话，以他含蓄沉闷的性格来说，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相当大的突破了。

    简晨烨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无端跑来这里做什么，这么一想，他又有些黯然。

    辜伽罗没回答，她站着没动。

    叶昭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走啦。”

    “那就借您吉言啦。”叶昭觉因此信心大增，仿佛已经看到银行户头上的数字唰唰上涨。自己顺利还清债务，重获自由身。

    她那可怜兮兮的B罩杯，齐唐想起当初自己亲自面试她时的情形，忍不住又笑起来。

    “我在乎。”汪舸静了片刻，决定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清羽，你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仔仔细细想一想。”

    可就算这样，那次考试他还是拿了第一，气得第二名差点儿撕掉试卷，凭什么你侥幸都赢？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叶昭觉握着手机稍微考虑了一下，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行啊。”

    “什么什么状况？”辜伽罗明知故问，“相亲呗。”

    汪舸揽住她的肩膀，替她把额前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亲了一下她的脸。

    于是他起身，也没有向辜伽罗道别，直接走到了茶馆门口，再一推门，径直走了出去。

    她一声不吭，像是跟大人赌气的倔脾气小孩，死死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眼睛泛起轻微的泪光，这无辜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显小了。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他为叶昭觉做任何事情都觉得高兴，这么说来，“让自己高兴”大概也算是一种意义吧。

    简晨烨沉默良久后，说：“我现在过去。”

    “很爱我，怎么你不肯和我结婚？”邵清羽腾地一下站起来，冲汪舸吼道。

    成年之后，齐唐一直信奉着一个准则，只做“有用”的事情。生命短暂，不应当在无谓的事物上花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邵清羽非常不满，但她告诫自己不要轻易动怒，要耐心地说服汪舸：“你是个简单的人，我也是，虽然脾气差，”为了表示诚意，她不惜拿自己最大的缺点开刀，“但我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至于了解，人生漫漫几十年，哪一对夫妻敢说自己百分之百了解对方呢？”

    出于羞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涂隔离，上粉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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