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当场跪下。
可是朋友却开口调笑:“那位穿红色衣服的美女,弄得你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啊。”
徐晚来的口吻很客套,但未必不真诚,只是这语气……未免太像问候一个病人。
叶昭觉刚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换成一个女声:“昭觉啊,我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呢,过来吧。”
但她连跟齐唐呛几句的兴趣都没有。
按照闵朗他们给出的地址,叶昭觉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才到达目的地。
叶昭觉,她需要被人锤炼,锻造,重塑原形。
可是今晚所见,她像是经过寒霜洗礼的植物,低落,无力,黯然。
我方方面面都不逊色于你,我甚至比你更漂亮,谁会不选我选你?
闹中取静,这里确实是绝佳的地段。
命运拉起大幕,各路人马纷纷露出另一张面目,叶昭觉的人生从那个雪夜划分泾渭。
齐唐发来信息,像是批评:“叶昭觉,别拿堕落当自由。”
正因为如此,五官反而比从前突出,眉眼分明,而不规律的饮食和作息结果直接反应到了她的脸上,现在,她的确是太过憔悴了一点儿。
跟着闵朗进了大门,眼前是一幢两层楼的仿古红砖建筑,一面墙上布满爬山虎,院内环境静谧清新,一阵风吹过,植物清香扑鼻。
她怔怔地望着齐唐,像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目光,三张桌子的距离之外,他正谈笑风生。
她是在见到妈妈的时候才开始哭的,之前她一直撇着嘴,心里明明怕死了,可硬是忍着没哭。
他啊,好像就是那种天生要让别人难过的男生。
她又急又怕,哪里都不敢去,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小小的个子还不及大人的腿长。过了好半天,妈妈才急急忙忙地找来。
在这间公寓里,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
生活可不是黄金档的言情剧,女主角只管化上美美的妆尽情伤春悲秋,自有英俊专情的男主角跑来双手奉上一片真心,口口声声承诺你现世安稳,锦衣玉食。
齐唐说得对,世上已千年。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有点儿诡谲。
再这么自怜自艾下去,一定弹尽粮绝,她终于振作起来,清醒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呵,徐晚来脸上浮起轻蔑的神情,并不是冲闵朗,像是冲着那些并不在场的客人们。
“喂,昭觉,这里。”
不,不是她,齐唐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朋友拍拍他的肩膀:“你一看见人家就魂不守舍了。”末了,他话锋一转,“不过,那位美女,确实是光彩夺目。”
体重骤减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她有点儿震惊地发现,旧衣服穿在身上都大出了一个号来,对于女生来说,这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齐唐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叶昭觉做一些事情,也有权利为她做一些决定。
首先是不服气,然后脑中冒出十万个为什么,再加十万个凭什么。
“听说你终于肯出关啦?”闵朗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我还真想你了呢,昭觉。”
自此之后,乔楚和闵朗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她数次想撇清他,理性和感性日日夜夜撕扯着她,但最终,她又只能一次次屈服于内心最真实的欲念。
好在那天车上乘客不多,其他大人看他们毕竟还是几个学生,也就没有太过计较。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乔楚眉开眼笑,运气真好,蹭了一顿,而叶昭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拎起包,摔门而去,刚迈出前脚,悲哀感就更重了,因为她知道要不了几天,她还是会再来到这里。
小时候,叶昭觉一直认为,闵朗如果不拐一两个女孩子跟他私奔,简直愧对“青春”这两个字。
如果说对方真是国色天香,倾城绝色,她倒也无话可说。
朋友所指的当然是乔楚,那么显眼的容貌,又穿那么张扬的颜色,整间餐厅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对她侧目。
过了几分钟,她在心里做出判断:一定是错觉。
曾经有过好些美女流连于这个寓所,起初也有欢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生争吵。那些美丽的身影和名字,渐渐从他的生活中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像一阵青烟,或是一滴露水,未留下一丝痕迹。
齐唐过来坐下,先和乔楚寒暄了几句,然后才转向叶昭觉:“很久不见。”
“这是一个让人倍感煎熬的春天,煎熬得让你麻木得感觉不到煎熬,因为都他妈煎煳了。”
那天夜里,她又留在了79号。
“你们慢慢吃……再约。”说最后两个字时,齐唐踌躇了一会儿。
她并没有资本忘却现实,沉溺于小情小爱。
“你怎么在这儿?”乔楚实在难以忍受这么凝重的气氛。
你以为“人生”二字有多抽象?这些通通都是活着的代价。
更让人意外的其实是齐唐,他往日一贯坦荡大方,今天却如此局促。
闵朗也不含糊:“不会。”
食过一半,乔楚扬起手来正要叫服务员添水,忽然看到了什么,呆了一秒,扬起的手便尴尬地僵在了空中。
可是胸膛里的心跳,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成正常的节拍。
她小时候,有一次在街上和妈妈走散了,熙攘的人潮很快将她淹没。
话音刚落,她就被乔楚拿酒水单拍了一下头:“哎哟,干吗动手啊?”
叶昭觉全神贯注地盯牢手里的手卷,目不转睛,好像以前从没见过这样东西。
叶昭觉侧过脸去看着闵朗,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涌起复杂的惆怅,是为了乔楚。
反之,不过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为了安慰平凡、平庸、贫穷的人们,而编造的善意谎言。
“世上已千年。”齐唐微微一笑。
闵朗的手紧紧握住徐晚来戴着镯子的那只手,他侧过头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乔楚朝齐唐来的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不是他的女朋友。
她时时故意当着闵朗讲徐晚来的坏话:“她啊,看着就很装。”
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闵朗,叶昭觉都想深叹一口气。
“闵朗说你想租下这里做工作室?”她问。
一针一线,一饭一粥,都只得依靠自己的双手获得。
车程过半,叶昭觉说话也说累了,转过头去想找闵朗和徐晚来要矿泉水。
他走了之后,叶昭觉嘘出长长一口气,如释重负,现在她可真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在这个瞬间,时光唰唰倒退,天空雾霾散尽,露出湛蓝的底色,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油亮的光泽。他回到穿卡通T恤、白色球鞋的清朗少年,面对喜欢的女生,笑容里有一点儿胆怯和腼腆。
结账时,齐唐顺手把乔楚她们那一桌也结了,临走也只是隔着老远挥了挥手。
闵朗被徐晚来挟持,乔楚又被闵朗绑架,而徐晚来和闵朗之间又若即若离这个奇怪的局里,人人都没有自由。
简洁一点,就是,闵朗是不在意她的。
好穷啊,穷得她都快哭出来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对于她,却像是已经度过几世轮回。
叶昭觉可以跟闵朗直来直去,对他恶语相向,可是对徐晚来就绝对不行。
她看见了齐唐。
她以前不算是太出色的美女,可是一言一行皆有股浑然天成的狠劲,行事果敢,比男生还舍得拼命,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坚韧的气质所吸引。
没错,有邵清羽那样家世的人才可以由着性子,把失恋闹得惊天动地。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也忘记了那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给自己看啊!”乔楚气得戳了一下叶昭觉的脑门。
世界太大,城市太小,命运也太爱开玩笑。
走入正门,叶昭觉发觉这幢小楼是一座私宅,但尚未进行装修,空空荡荡,连墙壁都是原本的水泥灰色。
站在ATM机前,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
如今她闷在小小的公寓里,昏天暗地,与世隔绝,如同把自己囚禁在一座孤岛。
来这里的路上,她还一度觉得自己背叛了乔楚,无端生出些愧疚。
彼时,她们二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各自的性格中都带有一点儿敏感和疏离,双方对于交朋友这回事都不太主动,如果不是为着简晨烨和闵朗,她们大概根本不会凑到一起。
他好几次试图想要说点儿什么,可都没有说出来,只有嘴角那一点儿若有似无的无奈笑意泄露了些许端倪。
搞什么啊?叶昭觉嗤之以鼻,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老板了,凭什么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跟我讲话。
有那么几个瞬间,叶昭觉觉得自己的肉身已然衰老,可是起身一照镜子,还是那张面孔,连皱纹都没多出一条来。
她急忙转移话题顺着先前的话题往下说:“可是这里不太好找,会不会影响生意?”
这一望,望得她全身为之一颤,如遭电击,连心跳的节拍都乱了。
嫉妒,使聪明的乔楚变得盲目而愚蠢。
可是,一想起徐晚来那副装模作样、居高临下的劲头,乔楚就气得心口疼,我有哪一点不如你?
这是叶昭觉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句话,乔楚看了好半天,不确定有没有语法错误,但跟自己错乱的心情还是非常吻合的。
多年来充斥在胸腔里的钢铁意志消失殆尽,从前活得那样坚硬顽强,目标清晰明确,不外是为了同贫穷斗争,为了超越自己出生的阶层,完成进化,得到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
闵朗笑一笑:“你喜欢就行。”
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在空虚之中寻找那时的痕迹,可记忆太轻,太浅,她模模糊糊只记得邵清羽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叶昭觉被勾起了好奇心,暂时忘却了账户余额带来的心灵创伤。
2107的门一开,叶昭觉与乔楚一照面,心里便暗暗觉得惭愧。
他们下午出发,前后坐成两排,从没见识过田园风光的简晨烨和叶昭觉一路上盯着窗外各种新奇,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有几分秋游的兴致。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她刚问完这个问题,徐晚来便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昭觉,你进来看看。”
从大范围看,这里属于S城人流量最大的商圈,但根据手机上的电子地图显示,闵朗他们似乎并不在商业街上或是百货商店里,叶昭觉随着指示拐了七八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所在地。
入春以来,这是叶昭觉第一次正式出门。
她把头发全部拢上去,松松垮垮地扎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整张脸小了一圈,全身上下一件配饰也无,看着倒也清爽利落。
虽然离喧闹嘈杂的商业区这么近,可是一声汽车鸣笛声都无。
在叶昭觉沉沦于自我消耗的这一段日子,其他人的生命进程却并未有过一刻停滞。
对于闵朗来说,她的感受是不重要的,她的自尊心是无须顾忌的,她对他的感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与那些成日死乞白赖待在79号、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就眉开眼笑的姑娘们是没有区别的。
“昭觉,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叶昭觉抬头看到乔楚这个样子,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乔楚日日都像是在跳楼机上,忽上忽下极速运作,失重,眩晕,胆战心惊。
而她叶昭觉打落牙齿要和血吞,长夜痛哭后没有时间感慨人生。
她的眼睛里涌起了轻轻的雾气,而这时,齐唐转过头来,恰好看到了她。
天总是灰的,连云仿佛也比往年来得厚,来得重。
他双眼如琥珀一般清亮,望向徐晚来的瞳仁里有着未染尘埃的洁净与赤诚。
“噢,招待朋友。”齐唐说。
叶昭觉在心里轻轻“呀”了一声。
叶昭觉每每看见那些姑娘,总忍不住在心里替她们惋惜,唉,怎么办呢,他可是只属于徐晚来啊。
她决定把叶昭觉从家里拖出来,两个被“煎煳了”的人一块儿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