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儿育女的女人只有那个人吧。
“我说出去。”他此刻的神情沾染了地狱的阴森,吓得那美人面色惨白,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陛下,今晚还是到妾这里吗?”美人用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如往常那样问道。
傅介子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立即有四位宫人抬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只见那是一个装饰华贵的台子,台子四周被半透明的白色帷幔所遮,金黄色的流苏在风中漫舞飞扬。透过帷幔,隐约可见其中有一妙龄女子玉体横陈,裹在她身上的魅紫色长袍一角从台子边漏了下来,在光线下流转着异样华彩。虽然帐中女子若隐若现,但在场所有人都坚信,这必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
此时,傅介子等人已经到了楼兰城外的胡杨木树林里。那罗换上了普通侍从的衣裳,头上还戴了一顶大大的毡帽,将她的容颜遮住了大半。
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很自然地,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过头去。如果他不回头,或许就能将这些偷袭的人全部消灭,并且以汉使企图行刺的借口令汉皇无言以对。
他的手刚触摸到她的面颊,就无力地滑了下来。她紧握住那悠然滑落的手,让他的余温能在脸上多停留一秒。闭上双眼潸然泪下。
傅介子倒也不勉强,只是优雅地弯了弯嘴:“只能说这位美人和陛下是有缘无分了,是她没有伺候贵人的福气。”
视线开始涣散,但他感到有灼热的液体掉落在脸上,那一定是她的眼泪。这一次,她的眼泪终于是为他而流。他多么想再拥抱她一次,多么想再亲吻她一次,多么想和她一起拥有未来。可是死神已降临在他的上空,他就要失守若言离她而去。
安归似是有些无奈,宠溺地看了看怀里的人,又望向傅介子:“本王虽是有心,可美人生气我更是心疼。看起来这位汉朝美人本王是无福消受了。”
因为,那是他的那罗。
傅介子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那是她的福气。”他的话音刚落,忽从周围的树林里嗖嗖飞出利箭无数,随即就有上百人钻出树林,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砍杀过来。
国王中箭落马。
“自然是陛下决定了。只是,妾担心以后陛下连看也不会看我们一眼了。”那美人确实也是角色,虽是闹着小脾气却不会让人生厌,倒更让人想哄着宠着。
那罗稳稳地拉开了弓弦,瞄准了对方的右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影冲了上来,微微撞偏她瞄准的方向。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同时高亢凄厉地响起:“不许你伤害我二哥!”
像是告别般,她低下了头,在那尚有余温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出去。”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傅介子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那罗,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陛下……”
凌侍卫留意到安归的身姿微微前倾,如鹰的目光牢牢锁在了那帐中女子身上,眼中竟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光亮。但这丝光亮几乎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嘴角似是扬起了一抹自嘲的讥笑。
“那罗,射他的右臂。能射中他的人只有你。”流光用那只独眼阴森森地瞅着她,“不然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这不是幻觉。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衣角掠过了他的面颊。
“凌,今天傅介子呈上的那个汉朝美人,竟让我觉得有点像她。”安归幽幽道,“不过傅介子诡计多端,也知道我和她太多事,很有可能是故意找个相似的人……我若是一时心软收下那个美人,只怕是后患无穷。”
“那罗,你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追来?”傅介子扬眉问道。
安归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那依你说本王该如何做?”
安归自然将财物笑纳,接着就吩咐宫人摆酒席招待使者。一时间,气氛友好融洽,丝毫就看不出两国之间的暗潮涌动。
终于到了宴席结束之时,傅介子向安归行礼告别:“陛下,我们离开王宫后就直接启程回长安了。”
“陛下,上次您亲自喂妹妹喝酒,人家真是羡慕……”其中一个美人娇滴滴地插嘴道,“人家也要嘛……”
没人知道这一刻是生死之吻。
“安归,我的心里也有你。一直……都有你。”她终于可以说出那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了,因为那句话是那么沉重,它背负了纠缠的恩怨、锥心的疼痛、深深的爱恨情仇,以及她所在乎的人的鲜血。
那只弩箭仿佛夹带着穿天破日的威力,呼啸而去,最终落入了命定之处。在中箭坠落地面的一瞬间,安归忽然明白了,这命运之箭,就在初见之时,它早已从那个少女手中射出,如今,它终于到达终点,落在了他最脆弱之处。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掉头避开,但是他太想看到她的面容。这日日夜夜的相思煎熬,领他有一种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见到她的脸的冲动。
宾主双方一番客套之后,傅介子将部分从长安运来的金银珠宝呈上,说这是汉帝的一些赏赐。
这一箭相当致命,准确无误地插入在他的心脏上。但他的目光却是那样平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翻身下马跑到他面前的那罗。他知道她会回来,一直都这么认为。他们谁也逃不开谁,谁也躲不开谁,这辈子、下辈子,注定就是如此。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场面,转眼之间就冷冷清清。安归不知何时敛起而来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楼兰国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显得生机勃勃。宫里绿影层层叠叠,万紫千红,远观近看,都是一卷如画春景。楼兰王安归这几天收到了汉朝使者傅介子即将来拜访的消息。他不以为然地将文书扔在了一旁,眼波微微流转,原本腻在他身边的两个美人立即争先恐后地将美酒送上。
“凌,给我备马!我要带人去把她带回来!这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
凌侍卫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自从那天国王带人追上胡鹿姑并没有发现那罗的踪影后,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广纳美人,肆意纵情声色,可又不让任何一个妃子甚至王后怀上他的骨肉。
他费力地举起手,想要拭去她的泪水:“那罗,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你的心里……可否也有……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