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bsp;   小半天之后，她又睁了眼睛，眼前只有哥哥一个人。

    林子枫握住了她的手：“他马上就到。你再睡一会儿，你睡醒了，他就来了。”

    白雪峰连忙服侍他洗漱穿衣，一阵风似的把他卷进了帽儿胡同的小公馆里。进门之后，雷督理满以为会遇见林子枫，然而这公馆里的仆人却告诉他道：“秘书长回家去了。他家老太太听说姑娘没了，登时就不行了。”

    林胜男面无表情地看着哥哥，看了良久，才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声音：“儿子……”

    林子枫这些天一直是在妹妹的床旁坐着，此时也依然是这样坐了。眼睛看着妹妹枯瘦的小脸，他在心里说：“胜男，你安心地走吧。哥哥知道你想他，你别急，哥哥一定想办法，让他早早地去见你。”

    他盯着手指间的半截香烟，把那话重新说了一遍：“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你知道吧？”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只说：“胜男死了。”

    这是她此生与哥哥的最后一段对话。一小时后，她死于突发的产后大出血。

    林子枫这回谁也没叫，谁也不找，自己设法把妹妹的遗体运回了帽儿胡同。小公馆里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老妈子，帮忙给林胜男擦了身体。新衣服倒是有的，大丫头春兰做主，挑了一套最时兴的，让老妈妈给她穿了上。

    叶春好低头看着他，心里也怀疑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正在寻找开火的对象，而自己正是一个好靶子。理了理漆皮包的细带子，她正色说道：“你和你那姨太太的孩子夭折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请原谅，我无法对你们表示同情。你若是没有食欲，那坐在这里休息休息也好，这几天你日夜奔波，想必也该疲惫了。”

    林子枫拼了命地微笑：“小少爷早回家了，奶妈子喂着他呢。你好好地养身体，养好了才能出院回家看儿子。”

    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他摘了眼镜抬手去擦，然而越擦越流，越擦越多。最后用双手捂了脸，他俯下身去，呜呜地哭出了声。

    “妈也高兴，还想过来瞧你，我没让。你现在需要静养，妈过来了，问东问西的，对你反而不好。”

    雷督理拧起眉毛，仿佛是万分不能理解：“怎么——”

    然后他挂断电话，摇摇晃晃地走去了上房。几把椅子上面搭了门板，林胜男就躺在那门板上，周身穿得很整齐，脸面头发也都梳洗得利落。她在死时，并不知道自己将死，所以神情竟然很安详，春兰给她扑了点粉，所以她瞧着还比平时好看了一点。

    他听见白雪峰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不为所动，继续平静地说：“我负责她的后事，不必他管。但他和胜男毕竟夫妻一场，胜男死了，我不能不告诉他一声。”

    看过之后，他重新垂下头去，嘴里咕哝了一句。叶春好没听清楚，便走了进来问道：“你说什么？”

    雷督理张了张嘴，像是要回击，但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他又把头垂了回去：“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没事去什么青岛。我若是在家，早早就把她送进医院里去，直接开刀把孩子取出来。要是按我这么办，那孩子未必就活不成。”说完这话，他把那半截香烟摁熄在了烟灰缸里，“已经长齐全了，头发指甲都有，差一点就能活了。可惜，太可惜。”

    她对他是末世狂欢式的爱，爱一天算一天，不敢做天长地久的打算。

    他认定了叶春好此刻是幸灾乐祸的，因为她装扮得很美，精气神也充足。

    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叶春好并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只是警告自己千万别昏了头——这半年来，她和雷督理过的简直是蜜月一样的生活，然而她始终是留着一个心眼，始终是防备着雷督理再次翻脸无情。

    餐厅外的电话忽然响了，他快步走出去接电话，电话是林子枫从医院打过来的：“大帅能不能立刻过来一趟？胜男……胜男很想见他。”

    “我把你害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转成了号啕，“我把你嫁给那个畜生，我害死你了……”

    妹妹死了。

    白雪峰一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这件差事交给自己，并且话里还有“别吝惜钱”四个字，心中就是暗暗地一喜：“是，大帅。”

    林子枫没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林胜男睁着眼睛，眼珠枯涩，眼眶的皮肤松弛泛青，满头长发凝结成了凌乱的一团。林子枫走到床边俯下身去，对着她的眼睛微笑：“大帅说了，晚上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