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偷放了他。”提起那惊心动魄的往事，佟士洪轻描淡写地说，“我无法看着他死，他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而且，他长得和一个人太像了，我无法看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死第二次。所以我拼着一切放了他，让他跑。

    “真是两腋生风的一年啊，我们师生两个，学了一辈子打仗，终于能一起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仗。那是我见过阿秀除了和你在一起外最开心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说：‘老师，真痛快啊，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唯一对的，这种感觉真痛快。’”

    走之前，他对我说：“阿秀，我知道你心中有大道，今日我踏出这道门，你我兄弟情断，主仆义尽，若我出事，你不必管我，要保重自己。”

    因为顾灵毓系黄埔教官出身，又在护国、护法运动中有过突出表现，逮捕他的人只是将他暂时看押并向上级报告申请处理办法。

    民国十三年，孙先生与中国共产党展开合作，在中共和苏俄的帮助下创建了黄埔军校，那年顾灵毓也已近不惑之年，对于军校的成立他非常开心。

    夜已深，你也已经睡着，我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写下这篇日记。

    暮色缓缓落下，佟士洪将这十几年的事娓娓道来。

    民国二年七月，二次革命爆发，各地讨袁军纷起，顾灵毓也成了讨袁军中的一份子。后来，革命失败，顾灵毓成为袁政府的通缉犯，在佟士洪的帮助下，他逃亡日本，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伺机再回国革命。

    失踪前，他在黄埔军校做教官。

    佟士洪摘下眼镜放在石桌上，擦了擦眼睛：“你不要激动，慢慢听我讲，阿秀他是没有死，但是他现在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出去：“我很怨恨，但我不后悔。”

    护国运动最终以护国军的胜利而告终，民国四年三月，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全国各地相继宣告独立，六月，袁世凯病死。

    傅兰君或许不知道，塞在她行李里那张汇丰银行的存折，里面的钱，是顾灵毓变卖了顾家祖产所得的收入里的一部分。

    杨书生带她去见了一个人。

    民国二年五月，袁世凯在总统府秘密召开会议为发动内战做准备和部署，得知消息的顾灵毓嗅到了浩劫将至的味道，他对中国的未来感到悲观，觉得这会是一场绵延多年的大动乱。于是他变卖了祖产，将到手的钱部分换成金子这种硬通货，还有部分折合成英镑、美元存入各国外银行。一部分钱留在自己手中作革命用，一部分钱悄悄塞进傅兰君的行李，一部分钱用来安置母亲、二婶和程璧君，要把她们送到美国去。程璧君拒绝了，她坚持要留下来陪在顾灵毓身边。

    杨书生的神情变了变，他垂下头：“是，他没有死。”

    傅兰君一惊，站起身来高声问她：“他去了哪里？”

    “他跟我说，他很高兴。军事乃革命之本，革命若无自己培养的武装断难成功，他说护法运动迟迟未能取得胜利，不得不归咎于缺乏自己的武装，军阀怎么能相信怎么能依靠？为了各自利益翻脸如翻书，有几个有国家民族的大局意识？国家需要的是有现代国家意识的职业军人，他很高兴地接受了黄埔军校的聘书，想要大干一场，为国家多多培养优秀军人出来。”

    是杨书生，是顾灵毓救过的那个杨书生，他还在，那顾灵毓就一定没有死，程璧君肯定是骗她的！

    府院之争、张勋复辟……中国又是一场接一场的乱，孙中山再次组织革命军讨伐北洋政府，佟士洪与顾灵毓紧随其后，这场战争反反复复，历经内乱和叛变，直到年底，奉系军阀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才终于落下帷幕。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相见。”他唏嘘不已。

    她看着傅兰君，眼神里有痛苦和满足|交织：“谢谢你回来，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话，痛苦的不只我一个人，真好。”

    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心里就有点隐隐的担忧，后来证明，这些担忧果真是对的。”

    白天里焦姣来找我们告别，说要进京为云山大哥申冤，她斥责我无情无义，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我能怎样反驳呢，焦姣痴恋云山大哥从未得到回应却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而我呢，云山大哥于我如父如兄，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孤寂的岁月。当他身处险境时，我却不能伸出援手，这不是无情又是什么？

    程璧君眼神缥缈：“死了。”

    我为心中大道而放弃兄弟，但是，若是这大道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得，它还能救谁？它真的可以悬壶济世么？谁能告诉我？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但可叹的是，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