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顾灵毓伸手把人抱个满怀：“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啊，我这样是拜谁所赐？那碗面里的巴豆难道不是你放的？”

    她做小伏低，但心里也在暗暗给自己开脱，她哪知道一个军人的肠胃会娇弱到这种地步！大夫嘱咐说恐怕顾灵毓得卧床一星期，这一星期里他要按时吃药小心饮食，不能碰热不能碰冷，酸甜苦辣一概不行……听得她头都大了。

    傅兰君鼻腔里哼一声：“你倒是敢动手，舞剑弄枪的小丘八蛮子，力气那么大，一不小心弄死我，我爹派人踏平……”

    傅兰君伸长了手用报纸去打他，两个人打闹着进了家门，经过走廊的时候正好遇到二婶，二婶笑着看他们，眼睛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愁苦：“你们感情真好。”

    他握住双手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希望我家刁蛮的小娇妻能快点懂事，看在结婚以来我骂不还口……”

    他竟如此有心，傅兰君的心怦怦跳：“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傅兰君待在没装修完的报馆里一口气把这十几天的连载读完，抬起头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色微黑，她向翼轸夫妇道别，回到家的时候，顾灵毓也刚从军营回来。

    阿蓓浅浅一笑：“不到一年，去印度前我们刚成亲，他说带我去印度是度蜜月。”

    顾灵毓显然也看透了她的心思，他不说话，只是歪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地微笑地看着她。傅兰君又心虚又抱歉又怕顾灵毓跟她算账，她站起来：“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傅兰君被她一双愁苦的眼睛盯着，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那双眼睛有一种谴责性的魔力，在她的注视下，被注视的人会觉得自己连不经意间流露出快乐都是残忍的。

    他行伍出身，就算是生了病，两手用力也能制住一个娇气的富家千金，傅兰君在他怀里扑腾得起了一层汗却徒劳无功，又听到他提那碗面，心虚地安静下来。

    傅兰君心虚地别过头去，顾灵毓强颜欢笑地跟母亲解释：“昨天跟同僚们在外面吃了酒，想必是酒楼里的东西不干净。”

    报馆还没装修好，乱糟糟的，见到傅兰君去，翼轸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纸里抽出一沓递给傅兰君：“喏，这十几天的《世界繁华报》，灵毓兄托我给你找的，正好你来了，就给你带走吧。”

    母亲和丫鬟起身送大夫出去，关上门，傅兰君坐在床前垂着头，顾灵毓只能看到她的脑瓜顶，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傅兰君更惊讶：“你别开玩笑了，他一介武夫，怎么写得出这样辞藻优美的诗？”

    翼轸“哧”地一笑：“嫂夫人对灵毓兄太不了解了，当年在公学，灵毓兄是我们班里国文成绩最好的那个，幸亏他志不在此，否则哪还有我等施展拳脚的余地。”

    去报馆的路上，傅兰君忍不住问阿蓓：“你们成亲多久了？”

    说完这段话他拿起筷子，傅兰君却抓住他的手腕：“你还是别吃了。”

    见到傅兰君，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娘家就是养蚕的。”

    顾灵毓看着她微微笑，笑里带点戏谑：“他说你爱看小说，爱赶时髦，有点虚荣，最喜欢做衣裳，要我努力赚钱养家，否则顾家非被你坐吃山空……”

    傅兰君截断他的话：“明明是你自己理亏。”

    她是宁安乡下小乡绅的女儿，家里养蚕，从小和桑叶为伍，整个人也如同桑叶，淡绿淡香，清清秀秀。

    阿蓓是旧式小女人，傅兰君知道旧式小女人里有那么一种认命的人，对于命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她们没有知爱知恨的灵魂。

    傅兰君由衷羡慕，看得出来，阿蓓和翼轸的感情很好。他们两个一个是受过现代教育的新派报人，一个是大概只看得懂黄历的乡下姑娘，却能这样琴瑟和鸣，这让傅兰君觉得好奇：“你们成亲前从未见过，突然变成最亲密的人，不会觉得别扭吗？”

    他吃完了整碗面，还喝光了所有汤，最后一抹嘴，评价：“不仅卖相丑，味道更加差，顾夫人，你的厨艺有待加强。”

    傅兰君的目光从他身上滑开，羞窘地点点头，顾灵毓轻轻推开她的手：“是砒霜吗？”

    顾灵毓满脸的疲累，他捏捏鼻梁醒神：“成亲前有一次去拜访岳父大人，问了他一些你的喜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但不保证不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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