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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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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祐苦笑着,从怀里摸出他此生送给温笛的最后一样东西,“你还记不记得周岁宴的时候,我摸到一个汽轮,家里人都说我会成为一名工程师,”他顿了顿,摊开手心,“你看,温笛,其实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二十多年前就有了答案。抱歉,一直都没能好好告诉你,温笛,我爱你。”

    一年后,温笛收到北京大学物理学院录取通知书。而一整个夏天,陈嘉祐都忙于军事演练,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夜里他穿着军大衣向战友说:“这比北方的冬天还冷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那,等咱们儿子长大了,我们还搬回来住吧,方仁哥一个人会寂寞的。”

    到了夜里,温笛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忽然听到一声口琴声,她立刻睁开双眼,手紧紧地捏着棉被。窗外大雪落了一尺高,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蹲在她的窗前,用口琴断断续续吹着曲子,琴声悠长婉转,又带着丝丝哀伤。他们同儿时一样,背对背贴在墙上,她在屋内,他在屋外,雪花纷纷扬扬。

    温笛还是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温柔地说:“我心中已经有了太阳。”

    “慢点,别噎着了。”陈嘉祐一边将水递给她,一边拍着她的背。

    话音刚落,忽然有颗石子从窗户外跳进来,打中了陈嘉祐的脑袋后弹开,陈嘉佑一脸莫名其妙,朝窗外望去。温笛拍拍身上的落雪站起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袄,一脸笑吟吟:“这样你就要放弃啦?陈嘉祐,你当初跑三千米的毅力呢?”

    那时候家长封建迷信,孩子周岁时就在他们面前摆上一堆玩意,笔、墨、纸、砚、风车、转盘等等,以此推算孩子的命运。小嘉祐一直往外边爬,最后抓住一个汽轮模型,家里人喜出望外,说这家里是要出一位工程师了。

    “不准看!”陈嘉祐扑上去捂住自己的作品。

    那一刻,方仁喉咙胀痛,两眼发红,他只得别过头,才能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到了后来,巷子里的大人都知道了,要找温家和陈家这两个孩子,去方大夫的小屋里瞧一瞧,准没错。

    “不知道,放假的时候把名报了,体检也过了,估计快了。”

    她想要为此奉献她的一生。就如同当年的方仁。

    头顶上月儿高高挂,透过油纸糊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方仁桌上点燃的蜡烛,随着他翻书的动作一晃一晃。

    温笛摇摇头:“不可能的。”

    窗外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就在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梨花落晚风》这个故事。

    湛蓝的天空中,排成一字形的大雁掠过,方仁看着不远处在树下嬉戏打闹的两个小孩,不由得笑起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温笛咬着牙不肯走,雨水和泥土让她满身狼狈,她却十分坚定:“我不回去,我要去找人!”

    “到时候,”他微笑着说,“就要靠你们来撑起它了。”

    David教授十分痴迷中华文化,他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他笑着跟温笛说当他还是一位英俊迷人的小伙子时,他就一直想要来一次中国。

    教室里坐着的学生每年人数都在减少,成绩好的学生都选择去念中专,毕业之后国家包分配,能端一个铁饭碗,这几乎成了默认的选择。温笛被老师找去谈过很多次话,可是她还是坚决要念大学。

    所谓成长,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所谓梦想,就是舍到无可再舍之时,你所剩下的唯一。

    这座寂寞的古都,从建城到如今,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三千多年啊,方仁在心底想,那得有多少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呢。可是他自己,却正是在这样一座沧桑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家。

    温笛在广播里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她正在背万有引力常数。这一天,整个世界都在不停滚动播放这条跨时代的新闻。

    方仁有一箱子的托尔斯泰、契诃夫和屠格涅夫。他学过俄语,托在俄国留学的好友带回原版书籍,闲暇之余,他就伏在桌前自己译书。方仁工作的时候,温笛和陈嘉祐从来不敢打扰他。他们就坐在地上看书,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挠挠头也就过去了。

    方仁死后,留下遗书将包括他的住所在内的所有财产留给温笛和陈嘉祐,供应他们日后学习的一切开销。他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户没有关上,清风吹得油纸窗哗哗作响,窗前的书桌上,依旧是两支毛笔、两支钢笔,墨水被放在了左上方。保护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几张黑白照片,一张上穿着黑色大衣的方仁一左一右地抱着两个孩子,再后面几张,少年和少女的眉目渐渐长开了,照片中央的方仁,脸上也渐渐有了风霜。和照片一同被压着的,还有几张白色便笺纸,上面列着他想让他们读完的书单。

    温笛伸手拍了拍陈嘉祐的手臂:“喂,要加油啊!”

    生离亦如死别,他将永远也无法知道,在这茫茫黑暗的宇宙中,有一颗以他为名的星。

    “学天文?”老师气得七窍生烟,“你每天研究星星能当饭吃吗?”

    “那你……什么时候走?”

    于是两人蹲在方仁家门外不让他出门,生怕他就这样牵个姑娘结婚生子,再也不会理他们了。

    1949年9月,北平再次被改名为北京。三年后,温笛和陈嘉祐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两家住在同一条宽巷子里,院子外栽满了梨树,荷塘里的金鱼不时跃出水面,咬住被风吹落的白色花瓣。

    陈嘉祐沉默了,那个强大的帝国,离他们所在的祖国,已经隔了不止千山万水。他抬起头,坚定地说:“温笛,无论再远,你都要去。”

    1985年的冬天,英国被冻得一片萧瑟。那时候伦敦还是名副其实的雾都,街头的古典建筑只能隐约见到哥特式的墙瓦,人人都在等待天明。

    方仁决定放弃传统治疗,同医院签署协议,自愿接受新型药物和方案,写下治疗过程中的一切症状,这大概是他能够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或许还能再挽救几条生命。

    多年后,温笛在图书馆里看到了这个故事的原型,是希腊神话里《德奥尔菲斯和他的七色琴》,深情歌者的一个回望,害死了他最爱的人,书后有陌生人的批注:悲伤才是爱情的真谛。

    那是北京的初春时节,春寒料峭,停在旧时屋檐下的麻雀被惊得拍翅逃走。

    他最爱的檀木椅子上还搭着他的外衣,他多次在雨中出诊,落下风湿的病根,后来便养成了坐下时在膝盖上搭上外套的习惯。

    半年之后,方仁时常感觉到身体乏力,肝区开始隐约疼痛。一开始他没有放在心上,等到情况严重时一检查,已经是肝硬化的晚期。检查报告出来的那天,方仁坐在他平时坐的木椅上,想了很久,最后才想到那场手术,不完善的医疗保护措施和一个不起眼的伤口,葬送了他的一生。

    温笛时常还是会做梦,梦到他被压在那棵大树下,无论她怎么声嘶力竭地叫他,他都再也没有睁开眼。她开始越发怀念他们小时候,无忧无虑,坐在河边能唱一整天的歌。

    温笛嚼完口中的食物才开口说话:“我觉得好难过,日子和心里都难过,众叛亲离,根本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温笛伸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她能感觉到胳膊上因为激动而起的鸡皮疙瘩。

    温笛一低头就能看到陈嘉祐刺猬一样的平头,她伸手摸了摸,笑着叫他:“嘉祐。”

    她缓缓合上书,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肩头,她闭上眼睛想,她想了很多年也得不到答案,为什么不能回头呢?

    陈嘉祐愣了愣,继续扒了两口饭,没有接话。

    然后,在分开的第三年的冬天,陈嘉祐终于回来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大男孩,烈日酷寒将他磨砺成了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穿着洗旧的军大衣,提着一大包行李站在巷子口,纷飞的白雪落在他的肩头。

    温笛固执地摇头:“不,他会来的,我知道。”

    方仁很快得到了街坊邻里的欢迎和认可。他脾气温和,为人谦卑,谁家有个发烧感冒也不用再大老远跑去医院。更何况方仁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学生,不识字的长辈有时会拿着报纸敲开他的门,不好意思地笑着问:“小方啊,你看看今天有啥大事没有。”

    温笛走到铁窗边,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他的人影。温笛被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走回书桌前坐下,他又开始捏着嗓子叫:“温笛,温笛——”

    屋子的钥匙,陈嘉祐也有一把,可是温笛不愿意开门,他就坐在门外。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已经褪色的绿色口琴,含在嘴边,有些生疏地试探着吹了几声,然后琴声终于连贯起来,温笛闭上眼睛,那是她最爱的《小夜曲》。

    高三开学的那天,温笛放学后没有在陈嘉祐的班里找到他,她便自己绕了远路去图书馆借了一些书。等了很久的书终于被归还了,温笛为此十分开心。那天夜里,温笛又听到石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她和陈嘉祐的暗号,她起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出去。

    他们都没有辜负十五岁的那个自己。温笛热泪盈眶,哽咽得不能自已。

    她从小道上冲出来,陈嘉祐急忙捏住自行车的刹车,差点被她弄得人仰马翻。

    陈嘉祐请了七天假,从川西赶来,他们住在望江楼的招待所里,在楼上能看到流水潺潺,有白鹭在河上掠过。陈嘉祐找老板借了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白天他就骑着车载温笛满成都跑,文殊院的菩萨,合江亭的水灯,春熙路的芙蓉花,成都人讲究安逸,到处都是露天茶馆,陈嘉祐和温笛就入乡随俗跟着他们躺在椅子上掏耳朵,晒太阳。

    陈嘉祐是当天回家后,才在饭桌上听到父母提起有男孩子追温笛的事情。他母亲还瞪他一眼:“人家可是一表人才,北大的高才生,你看看你,高中都没毕业,一年四季都在外面风吹雨打,拿什么跟人比呢?”

    “你们为什么要削木头?”温笛不解地问。

    天才刚亮起来,码头上已经很热闹了,负责登记乘客的工人拿着本子说:“小姑娘,上船吧,你等不到了。”

    “我也搞不懂啦,”看见她笑起来,陈嘉祐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反正就是很漂亮了。温笛,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过你想要过的生活吧。”

    忽然,她听到一阵十分微弱的哭泣声,因为太微弱了,在风雨交加中,甚至只像是她的幻听。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嘉祐不可思议地望着温笛。

    “……还有一支从成都出发赶来的突击队遭遇了新一轮的泥石流,现在已同外界失去联系……”

    1960年的一天,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在宽巷子前停下来,从车上走下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穿一件浅灰色儒衫,手中提了一只小巧的黑色牛皮箱。方仁站在古城的红瓦绿墙前,摘下自己的帽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这年二十六岁,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系,风尘仆仆地来到北京,就职于城东的协和医院。

    终于,目光的尽头出现一道绿色的身影,陈嘉祐喘着大气,拿出包里的东西:“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就只有这么一点,你省着点吃,吃完了,可就没了。”

    是啊,那是她的梦想,这个站在世界顶端的大学,还有专业领域最权威的教授,她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那,你和家里人商量了吗?”

    “不是。”

    偶尔谈到这些现状,方仁都忧心忡忡,他会将手搭在温笛和陈嘉祐的头上,对他们说:“也许十年还不够,但是二十年、三十年……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会站立起来。”

    温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方仁想了想,从抽屉中拿出草稿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圆,又在一旁画了八个小圆:“听好了笛笛,这颗最大的圆就是太阳,而这一颗就是我们所在的地球,它之所以会绕着太阳转动,就是因为它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引力。在宇宙里,像地球这样的星球还有很多很多。天地之间,大到星球,小至尘埃,它们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引力。”

    “这里很危险!无论什么情况,请你马上离开!”对面的战士也毫不退步。

    陈嘉祐的腿伤养了两个月,没落下什么病根。他因为救险积极有功,被部队授予一等功,他把勋章拿嘴里咬了咬,硬得要命,他用旧衣服将它裹好托人寄回了北京给温笛。温笛在电话里怪罪他:“你给我干吗?人是你救的,功是你立的,我就当帮你保管啊。”

    而此时回忆起那一刻,故事里的那些人,温笛、陈嘉祐、方仁……似乎就站在大雾弥漫的胡同口,对我微笑点头,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在说再见,还是前路漫漫,我们大家各自有路要走。

    “这位同志,这里太危险了,请你马上离开!”

    到了夏天,陈嘉祐偷偷带着温笛去河边,温笛不识水性,只敢脱了鞋子把小脚伸入河中,陈嘉祐把裤腿高高挽起,手臂伸入水中使劲一拍,水花四溅,落了温笛满身。

    方仁一直很清楚地记得那场手术的细节,他记忆力好,经他手的每一台手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病人乙肝晚期,需要做手术,在1966年的中国,这还是一种人们避之不及的传染病。其实不只是传染病,整个国家医疗设备的落后和医疗知识的匮乏导致了无数悲剧。

    温笛周末写完作业去找陈嘉祐玩时,看见他难得地坐在石凳子上,跟着方仁学雕刻。

    身后的天光,终于亮透了,温暖的金黄色落在他的眼底。

    陈嘉祐被她胆小的样子逗乐了,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扯扯温笛的头发,昂首挺胸地说:“温笛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三百八十光年,即是说,下一世,亦没有办法再相遇了。

    温笛用脚踢着水花还击,结果乐极生悲,脚踩上河底石头上的青苔,整个人顺势向水里扑去。

    第二年的夏天,温笛以两分之差与北京大学失之交臂,她独自在方仁的屋子里不吃不喝坐了两天,最后等到的,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陈嘉祐。

    那时候的夏天,她总爱和陈嘉祐并肩坐在门前,他吹口琴,她低头看书,不时抬起头跟着他轻哼几句,而方仁就在屋里,点一支蜡烛,夜晚静悄悄,未来还很远。

    一家人这才转身进屋,陈嘉祐连忙站起来,伸手扶起还在哭个不停的温笛,温笛怔怔地看了一眼他膝盖上的伤,打了一个嗝,哭得更厉害了。陈嘉祐不知所措地挠后脑勺,最后伸手接了一滴她脸颊上的泪,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皱着眉头冲温笛说:“咸的。”

    之后的几十年里,每当温笛提到宇宙这个词语,身体总会不由自主地战栗。她对这片天地心存敬畏,而正是这种敬畏,使她看到了和旁人眼中不一样的世界。

    早上六点,北京的天蒙蒙亮,广场上已经满是站得笔直的军人。温笛和陈嘉祐混在人群里,寒露落在温笛的发梢,被陈嘉祐轻轻弹去。百姓们屏住呼吸,看着戴着白色手套的军人将红旗握在手中,然后高高抛起,那一刻,陈嘉祐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捏住了温笛的手。红旗不疾不徐地上升,陈嘉祐的手心炙热,微微颤抖,温笛的心忽然变得极其柔软,她仰着头想,方仁哥,如若您还在世,也会为我们感到骄傲的吧。

    陈嘉祐的外公开了一家中医铺子,方仁对老人十分敬重,时常拿着药理书来向老人请教。一来二去,陈嘉祐和方仁也熟悉了起来。他隔着老远就脆生生地开始叫:“大哥哥,大哥哥!”

    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他慢慢地说:“温笛,不要回头。”

    温笛就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拿到了“祐星”的英文命名证书和运行轨道模型。她将它们锁在抽屉的最下层,抬起头时,看到窗外最后一片梧桐树叶也凋零了。

    两个人低头不说话,就是挡着门不让方仁走。

    一曲完毕,他又从头再吹了一次,这个下着大雪的冬日夜里,陈嘉佑将《凤求凰》吹了三遍,可是温笛的窗户紧闭,他没有如往日一样等到她。

    七岁之后,温笛每天早上就蹲在陈嘉祐家门口等他一起上学。那时候他们的早饭很简单,一杯豆渣很多的豆浆和一个白面馍馍,陈嘉祐胃口比温笛大,温笛每天就掰下一块馍给他。陈嘉祐喜欢睡懒觉,早上总是要赖上几分钟,出门的时候嘴角还挂着豆渣,温笛便笑话他是大花脸。

    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我戴着耳机听歌,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公交车经过繁华的街道,两旁的商店发着亮晶晶的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正是因为这些美丽的光,让夜空的星星也失去了颜色,社会文明在发展的过程中,想要得到一些,就不得不失去一些。

    十五岁的温笛和陈嘉祐,哭着跪倒在他的床边,空荡荡的单人床上,枕头和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他用脚踢下自行车的支架,两个人默契地在门前坐下来。夜色迷人,天空中满是繁星,陈嘉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温笛,我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这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第一次意识到人类和自己的渺小。

    温笛倒不太诧异,周围已经有太多辍学去做工的例子了,陈嘉祐家庭虽不至于经济紧张,但是他在读书的事情上一直吊儿郎当,想到这里,温笛点点头,平静地问:“想好出路了吗?”

    “嗯。”

    这是1966年的秋天,开始有人家迁出巷子,北京的天空阴霾不见日光。

    “有这样的青年人,你们的国家一定能够重振雄风。”他们由衷钦佩。

    可是一切来得太迟了。

    这天傍晚,温笛离开实验室后,连夜乘坐火车来到格林尼治。著名的天文台大门已经上锁,空无一人,她穿着格子大衣坐在上锁的铁栏前,等待了五个小时,在这个被称为拥有世上最准确时间的地方,看了一场日出。

    她怎么能不哭呢。他和她都知道,那些未来,那些白头,已然是不再可能的了。明年,后年……往后许多年,这里的梨花依旧会开得灿烂,却再也同他们无关了。

    身后工人吆喝说:“小姑娘,快,船要开了——”

    这些日子里,温笛时常想念陈嘉祐,看见南飞的大雁,遇见西边口音的外地人,看到穿绿色军装的年轻人……就连街头的那卖桂花糕的小铺也常常让她失神,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我就是,总是挂念着她,怕她不开心,怕她觉得孤独,”说到这里,陈嘉祐自嘲地一笑,“到头来,真正害怕孤单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而方仁的小屋里,寂静无声。

    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从未停止过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温笛仰起头望向无边无际的高空,她感觉到血液在自己体内翻滚的声音。这一切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她想要去了解这个浩瀚的宇宙,想要与它对话,想要知道,无限之外,还有什么存在着。

    温笛此时喃喃念着他的名字,那噬心的钝痛先是从她的心尖冒出,然后隔了许久,才啃遍她的整个身体。同陈嘉祐分开的这十余年来,她没有一天不在欺骗自己,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她和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方仁手忙脚乱,只能摇摇头回答:“没有。”

    这天,温笛功课又拿了第一,陈嘉祐语文不及格,正挠着头在背“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看到方仁,他们笑着丢开手中的课本向他跑来。

    柜子上的薄荷枝才刚刚发芽,露出一点新绿,他的搪瓷大口茶缸还摆在一旁,褪了一点颜色,还是能看到上面印着的“吉祥如意”。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却都没有侧过头看对方。

    她伸出手抚摸着书桌上的宇宙天体模型,我不知道她正注视着其中哪一颗星,她的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时光和大海,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站在树下的英俊少年。她微笑着,温柔地垂下眼眸,轻声回答:“和无穷无尽的宇宙比起来,人类的寂寞实在不值一提。”

    陈嘉祐是在请假的第四天被下令紧急归队的。川西一带多山区,每到夏天经常发生泥石流,只是这一次因为连续暴雨,发了洪水,整个受灾地段信号全部被阻断,根本无法了解灾情和受难人数。

    他们只是,辜负了爱。

    “好哇,我救了你,小说戏剧里,可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好啦,”他笑着接过温笛手中的皮筋,指了指夜空,“难过的时候就抬起头看星星,你看,那几颗很亮的,是不是就是北斗七星啊?”

    温笛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他:“方仁哥哥,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温笛不回答,只是一边哭一边刨着陈嘉祐身边的砖瓦,陈嘉祐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已经烂掉,淌着血。他为此感到无比心痛,他的温笛,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翻着她的专业书,那是他一无所知的世界。

    他很满意温笛的回答,笑着冲温笛眨了眨眼睛,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来剑桥吗?”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声,有一群已经满身是泥分不清谁是谁的军人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他们终于成功护送出山中的百姓们。小孩子们哇哇大哭,温笛面前的战士一时也忘记了眼前的状况,急忙赶上去帮助抢救,温笛就趁着这个空隙混进了队伍里。她的衣服又脏又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别的战士只以为她是刚被护送出来的百姓,都没有太注意她。

    温笛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终于收到了陈嘉祐多年前欠她的礼物。她终于知道了他当年跟着方仁学着雕刻的东西,是一条龙,那是她和他的属相,他每年都改一点,再改一点,多年后终于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龙,挂在她脖子上保佑她平安。

    邻居里三姑六婆多,闲来无事就喜欢给方仁介绍姑娘。方仁刚刚开始时推辞不过,见过一两位,他和姑娘走在路上,满腹经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温笛和陈嘉祐吃饭时,在各自家中都能听到大人们话家常:“方大夫哪里都好,就是太内向了。”

    刚刚从山里下来的战士虚弱地报告着情况:“还有一个分队的人在山里,路断了,他们出不来……”

    晚上的时候,陈嘉祐怕温笛路走多了脚疼,提着热水壶去开水房打水,然后倒在盆子里蹲下身给温笛洗脚。他的手指上全是训练留下的茧,她的脚掌白白|嫩嫩,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血管,他只敢极轻极轻地帮她搓脚。

    “我许还不成吗,洗衣做饭都我来成不?你要不开心了,我就蹲门口去给你吹曲子,一直吹到你满意为止。”

    天边挂了一块月牙儿,借着大堂里透出的灯光,温笛盯着他的脸,终于破涕为笑。

    “嗯,回来住,到时候把进屋的台阶改矮一点,那时候我老了,可背不动你了……”

    温笛也跟着他的手指抬头望向星空,然后笑起来:“笨蛋,不是啦,那是天琴座α,也叫织女星,旁边的那颗,就是牛郎星。”

    温笛手上没有任何工具,她只能忍痛用手去拨开树丛和荆棘,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大声叫着陈嘉祐的名字:“嘉祐——嘉祐——”

    “差不多吧,”他笑了笑,他的衣服口袋里还装了一些碎石子,他拿了几颗出来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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