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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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像海浪一样接连往远处传递，霎时三十里连营沸腾咆哮，踊跃鼓噪士气高涨。

    她“噌”的一声抽出腰刀——都怪那个女祈人，就是因为有了她弘吉才变成那样！杀了她，一切就回到正轨上了！

    皇帝回身拔起将令一掷，狞笑道：“火炮准备，朕就瞧着兄弟们了！”

    远远看见一骑踏雪而来，他的贴身护卫在马上行礼，“大汗，南军疯了，火炮火枪，打了一排又一排。一个卫队百把人，柴刀磨得雪亮，冲进咱们阵营专砍马腿。左右两翼有两个旗的刀马轻骑合围过来，连后路都斩断了，雅里失部眼看着不行了。”

    鞑靼公主赛罕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大腹便便顶风冒雪站在毡帐前，看见丈夫回来了，忙迎上来。

    永昼勒马远眺，原当南军不习惯漠北气候作战，谁知不然。鞑靼军的弓箭架不住炮轰，只是好奇风雪连天，半个多月未见太阳，他们的火药是怎么保存的，竟一点儿都未受潮。

    永昼见她笑，明媚得暖阳一般，战场上的不顺遂全都抛到了脖子后头。侧目瞧着她，只要她欢喜，他便是做两天小丑也没什么。他欢愉地想着，可一眨眼，她又变得郁郁沉寂，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蒙上了严霜，他知道她又在念着宇文澜舟，念着那个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死敌。他的心往下沉，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姓宇文的在她心里扎了根，要怎么才能打扫干净？

    她蹲在赛罕面前替她拭泪，慢慢地说：“你误会了，我不单是博格达汗的皇妃，还是弘吉的姐姐。是亲姐姐！你别怕我会抢走他，他是你的，一直是你的。”

    永昼下意识撸了一把脸，原来是先前的伤口挣裂了，天冷，血汩汩流得前襟尽湿了也没察觉。

    他满面愁容，颀长的身子微躬着，锦书的心牵痛起来。他到底太年轻，背着这样深重的恨，早晚要被压垮。寂寞是最致命的伤，越积越厚，让人不堪承受。被迫忍耐了十年，一旦跳出来，再也没法子回去了。

    “锦书……”他用力的抱紧她，“我什么都不怕，我是伟大的弘吉图汗，我能扳倒老台吉，照样儿能扳倒宇文澜舟！我只求你别想着他，忘了他，没有爱就没有痛，我势必要杀他，你这么牵着，到那时候怎么处？”

    永昼被她激得血往头顶上冲，忍了又忍，瞥见她满脸的死不服输，脑仁儿呼呼地跳，真要挥起拳头来。

    赛罕跳起来，指着肚子说：“你要打我吗？打吧，朝这里打！打死了呼赫得（孩子），再叫她生！”

    查克浑迈着方步到金帐前，手卷喇叭放声一喊，“杀贼立功，万岁爷有赏！”

    这宇文澜舟果然了得，不愧是行伍出身，和宁古塔的草包绿营不能一概而论。

    锦书惊魂未定探出身来，赛罕是个美丽的女人，乌发杏眼，身上流着黄金家族高贵的血。不像中原女人那样羸弱，英气逼人落落大方，自有一股不甘屈居人后的骄傲。

    赛罕是草原儿女，天生有股子倔劲儿，她眼眶里盈满了泪，却拼了命不叫他落下来。发狠地点头，“弘吉，连狼都知道爱护自己的狼崽子，你比狼还要凶残！我要召集部落头人们戳穿你的身份，问问鞑靼的勇士们愿不愿意为你这个中原人卖命！”

    永昼拧眉道：“怎么有打不完的炮？”

    他觉得有些棘手，瞧这战局只怕能回来的寥寥无几了，这会子就像采狗头金一样，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吧！

    赛罕不吃她那套，在她眼里这女人心机深，要抢她的丈夫，打她孩子的主意。她一气儿推开了她，横眉冷对，“我不是可汗，你对我来这套没用！离我远点，否则我徒手都能勒死你！”

    赛罕挥着腰刀攻上来，锦书吃了一惊，呆愣在那里不能动弹。永昼眼明手快抽刀上去抵挡，刀锋与刀锋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

    他不以为然，翻身下马，牵着那匹菊花骢到木桩上拴好，并不搭理她，举步朝锦书帐里去。

    “说来说去，全然因为他是你男人？你的私心就那么重，只要你男人，不要我这个弟弟？”他坐在牛皮杌子上，颓然道：“我挂念了你那么久，已然重逢了便一心想留住你。我真怕你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他倔强不屈，终是心存恐惧的。她倾前拥他，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好弟弟，别怕……”她哽咽着，想起皇帝，心里凌迟一样的痛。二者选其一，要在亲人和爱人之间作抉择，这样的难！难到她不敢设想，或者这一生就要那么煎熬着，慢慢枯萎，到死。

    赛罕的泪终究倾泻而下，她挣开他的禁锢退后一步，蹒跚着瘫坐下来，捂着脸喃喃，“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不知道！不单你的身世，就连我父汗的死，我心里都有一本账！我本来早就可以杀了你，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不能叫呼赫得没有父亲……”

    慕容家只要有男丁剩下就能再度壮大起来，赛罕生几个小子，十几年后外甥们长大讨媳妇，然后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赛罕是大功臣，能有那天全赖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