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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请托你。”

    谢子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将军的思谋,果然深远。只不过明日就是约期,对于破城……”

    白毅手中丝毫不停。谢子侯屏住呼吸,看着他先是将陶盆中的泥土刨松,挑去石子,而后浇上清水,再把一包东西洒进去,再敷上一层泥土。十指上满是泥污,他也并不介意。

    “大将军。”谢子侯凑近,打量着那只陶盆。

    “还没有,都在大帐中说话,大概见不到将军,不甘心离去。”

    古月衣愣了一下,也微笑起来:“我看息将军的意思,还是会下注在白大将军这边了?”

    “有些事,我就是看不开的那种人,息衍曾经说我关键处最蠢,也许是说对了。”白毅竟然笑了笑,“子侯,你留在营中镇守。如果我回不来,还请你将那三盆花带回楚卫。看看秋玫瑰能不能在楚卫开花,还从未听说有人在楚卫种活了秋玫瑰。”

    每个人都闻见了仵作身上传来的浓重臭味,臭得令人焦躁不安,粗鲁如程奎的人也觉得恶心得要吐出来。

    “明日就要打一场十万人的破城之战,现在排兵布阵,也已经晚了。我们静等白大将军的奇迹好了。”费安冷冷地说道。

    谢子侯这才相信白毅真的是在摆弄花草,苦笑几声,长拜下去:“大将军,您在此种草莳花,却苦了我们这些挡驾的人。”

    息衍不便再沉默,却也只能苦笑:“古将军,我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没有讳莫如深的习惯。我们冒着危险同来这里对抗离公,便是生死相依的战友,作战的方略无不可说。可惜从我认识白大将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明白过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要我解疑,我也是满腹的疑惑。”

    “本来用石灰腌了,保存上几个月不是问题,不过今天再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所以想报白大将军知道。”仵作说。

    还是古月衣打破了沉默:“息将军,我们中只有您和白大将军是多年的朋友。白大将军连日不见客,刚才息将军也一言不发。明日真的能攻城么?我军全然没有准备,将士们心中不安。息将军可愿意为我们解疑?”

    “参见诸位将军。”军士扫了一眼周围,行了礼就要退出去。

    他知道白毅在模型上也有造诣,经常自制地形沙盘和攻城器具的模型,于是想这又是一件新的玩具,不过在白毅的手里摆弄来,却未必不是攻城掠地的利器。不过那只陶盆却毫不起眼,就像市面上几个铜锱一只的烧土花盆。谢子侯在白毅幕府中任首座已近五年,自以为对军械有独到的见解,却怎么也想不出看不出这只陶盆的用处。

    程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皇室如果直接降旨,令勤王诸军退却,将军以为诸军不会答应?”

    “大将军对于国事的操劳,实在太费精神了。”谢子侯感慨,“但是我想名臣名将,都胜在用人得当,指挥调度。恕我直言,将军这样只是自己辛苦,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

    “就在今夜。”白毅点头,“当年我和息衍第一次在秋叶山城见到嬴无翳,他还是一个效忠皇室的年轻诸侯,我们则是少年。可是我和息衍都坚信有朝一日,这个人的红旗烈马必将如大潮般洗过东陆。锁河山八鹿原一战,我迫于国内的压力不能亲自出兵勤王,决战嬴无翳,其实也是我不想在那时正对他的锋芒。那时候诸侯联军兵势连云,不过却是一盘散沙,我确实也没有信心去和嬴无翳一战。但是我知道我和此人的决战终不可避开,我筹划那么多年,等着这一战已经很久了。”

    谢子侯摇头苦笑:“费尽唇舌,好言好语,诸位将军也不信您午睡一直不醒。淳国程将军脾气暴躁,说我军畏战,大将军胆怯。几乎把我们说成是包庇逆贼的同党。”

    息衍摇头:“不,明日一定攻城。虽然我从不明白白大将军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来,他言出必践,行而必果,即便对于敌人也从没有例外。所以他跟离公约了七日,在明日午夜之前,他一定会登上殇阳关的城头。除非……”

    “是!”帘子外有人齐声喝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不相信别人,而是很难找到和我相同的人了。我出仕楚卫国,是立志要保住大胤的河山。”

    “这种想不通的事情,其实也犯不着多想。”息衍淡然道。

    白毅端详着种上花籽的陶盆,带着一缕微微的笑:“世上的玫瑰花,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开放。只有下唐地方,产一种秋季开花的秋玫瑰。不过秋玫瑰其实是菊花一属,只是花形和玫瑰类似,又是难得的深红色。南淮城有一条紫梁大街,临着河岸一侧都是种的这种花,一到下霜的日子,霜红十里,乘船顺流而下,一眼望去,有如冰火交融,是南淮的盛景之一,不过在我们楚卫,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栽活过这种秋玫瑰。”

    白毅转头,踏着大步就要离去,却停步拍了拍谢子侯的肩膀:“刚才有句话没说完,旧的皇帝固然不该存在了,改朝换代也是天下大势。可是每一次的动荡,就要死伤整整一代的人。每一次的权力交割均是血洗而成。我不想看到。所以即便守护皇室是逆势而动,我也决心就这么走下去。”

    “攻破殇阳关指日可待,那时候诸侯大军必然希望能够推进天启觐见皇帝。一则在帝都建立自己的势力,二则在皇室面前表功。不过我们这些骑马带刀的人想进入帝都,想必皇室不会乐于看见。诸国之中,我国兵力最强,也和皇室最为亲密,皇室势必会倚仗我军安抚诸侯,保护天启城的安宁。那时候我们和诸军之间的关系,会更加微妙。”白毅低声说,“所以与其亲若兄弟,不如跟诸军保持一段距离,站好我们的立场。令其心中对我军有所戒备,便会加倍小心,不至于轻举妄动。”

    “真是诡异。”古月衣低声道。

    仵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揭开了托盘上的白麻布。剧烈的臭味一瞬间呛得人几乎要晕过去,稳重如冈无畏也不禁按着座椅的扶手,想要站起来避开。那只托盘上的断臂异常的粗大健硕,和普通人的手臂相比长了几乎一半,可是如今腐烂得见骨,骨骼和暗红色的肌肉分离,正湿漉漉地滴着臭水,看一眼也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说?”谢子侯长拜,这是请教的意思。

    白毅沉默片刻:“我要示以威仪,令他们心中有所不安,不能感觉太过熟络了。”

    谢子侯昂然应诺:“子侯看得出来,路相的野心昭然若揭,只靠着大将军的威严弹压。这一战,大将军若死,子侯拼却一命,势必卫护国主,斩杀逆臣!”

    “听,风声,”白毅低声道,“风起了!”

    “子侯,诸位将军还没有走么?”白毅聚精会神,微微点头致意,并不看谢子侯。

    谢子侯略略迟疑,躬身道:“是。”

    “怪事?”古月衣问。

    息衍大笑:“费将军说得不错,如果不是两军阵前。我倒想设个局,大家下注,看看白毅这一次能不能保住他东陆第一名将的威名。”

    “什么味道?那么臭!”程奎皱眉,狠狠地在鼻子前扇了扇。

    “嗯?”古月衣强忍着恶臭上前,“给我看一眼。”

    “子侯,你终究不明白人心啊,也还不真的理解这天下。”白毅摇头,“如今还真的有什么人忠于皇室么?所有人都借着忠君之名,意图谋得自己在乱世河山的地位,就像现在大帐中的那些人!”

    白毅沉默片刻,笑笑:“子侯,我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你跟随我五年,我总是如同箭在弦上,紧绷得很。不喜欢什么,也不讨厌什么,偶尔吹吹箫管,也是心事沉重的样子。”

    谢子侯茫然失语。

    “子侯惶恐!大将军吩咐,子侯无不听命!纵然死无葬身之地,也图一分心安。”

    “什么时候?什么声音?”谢子侯抬起头来四顾,他没有听见任何异样的声音。

    白毅摆了摆满是泥污的手:“坐。欲速则不达,阵前静不下来是领兵的大忌,我的筹划稍有错误,便要在阵前死十个百个人。你可知道下唐的十里霜红?”

    “其实我当初并非这样的,”白毅低声道,“二十年前,我和息衍还是朋友,都籍籍无名,曾想过在帝都的街头开店卖花,赚一点钱花销。那时候息衍还说开店便要有绝活,别人没有的,才能红火起来,于是他研究了一个夏天,种出一色蓝边的玫瑰,称为海姬蓝。”

    白毅神色淡然,轻声慢语,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改朝换代,是自然而然的事。要始终把持着整个帝国的权力,成为诸侯的共主,那么必须有强的领导者。可惜我们白氏家族即便再庞大,却依旧是一个家族而已,要从一个家族的人丁中选出能够震慑东陆的主宰,谈何容易?而且我这样的分家子弟慢慢地从主家中远离,最后主家中剩下的,无不是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孙。他们没有握过剑,没有杀过人,甚至不明白天下的平衡和权力的绞杀。他们依靠着祖先的威风坐在太清宫的宝座上维持他们的统治,可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当祖先的威风不能再延续,这个帝朝就会被摧枯拉朽地毁掉。养在锦绣中的人,是永远不能战胜嬴无翳那样生在山野中的雄狮的!”

    “除非这是他第一次失手,破了先例。”息衍摊了摊手。

    谢子侯觉得巨大的压力压得他的胸口疼痛,他几乎不能呼吸。这么多年来,白毅不曾跟他说过自己的心思,谢子侯也只知道自己效命于最忠于帝朝的天下名将。可是谜底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忽然揭开,白毅的心里,并非只有“忠诚”两个字。

    白毅静了下来,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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