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说这个，是叫她对宋嘉言感恩戴德吗？宋嘉语嫣然一笑道：“原来，还有这一节，皇后果然疼我。”

    见旁边没有他人，宋荣也就过去了，心下还疑惑，什么不得了的事，要这样神神秘秘的？他没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啊。

    “娘娘生来体弱，不似皇后身体强健，少时总是生病，娘娘还记得吗？”

    宋嘉语定定地看了会儿自己的孩子，微声道：“真讨厌你，不论怎么努力，爹爹、皇上，最喜欢的还是你……如今，我先去了，想必来世不用再做姐妹，不必再与你相见……那年，帝宠来得轰轰烈烈……对不起……我死了，恐怕又会有人拿这事来中伤你……”宋嘉语漆黑的眼睛里神采散尽，缓缓合上，惨白的脸上竟有一种安详的神态。

    宋嘉语脸上满是牵挂，道：“女儿自进宫起，再未见过父亲慈颜。父亲身体可好？”

    宋荣年轻时有“玉郎”之称，如今年纪大些，也依旧肤白貌美，儒雅过人，说是个“中年玉郎”也不为过。人家就是哭，那也不是扯着嗓子号啕大哭，或是呜呜咽咽涕泪横流。宋荣就是眼眶泛红，然后，两行哀伤的眼泪滚下来。

    “父亲还没见过八皇子吧？”宋嘉语美眸微湿，她轻拍儿子单薄的肩膀，柔声道：“皓儿，这就是你的外公。”

    方太后还想再劝，接生嬷嬷两手鲜血、面色惨白地出来禀道：“皇上，德妃娘娘难产，还请皇上定夺。”

    梁嬷嬷端上一盅银耳羹，劝道：“娘娘这两天也累了，略歇一歇吧。”

    宋嘉言点点头：“臣妾已经告诫后宫妃嫔，事情未有结论前，不准她们多加议论，省得传出什么没边际的话出来，叫八皇子听到，岂不是令孩子多心吗？”

    “小小年纪，不过学了三个半字，看什么书啊？学念几句《三字经》就足够了。”宋嘉言道，“把五儿的活泼跟小九儿的斯文中和一下就好了。”

    “是。”

    昭文帝一直是孝心满满地坐视方太后予取予求，所以，方太后一厢情愿地认为昭文帝依旧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于是，宋嘉言更是干脆：“在宫外，有嫡子的家族，哪个会将家业交给庶子呢？如今立太子，于公，九儿是现在唯一的嫡子；于私，九儿是臣妾亲生的儿子。不论公私，臣妾自然是希望九儿做太子的。”

    倒是宋荣起身道：“臣蒙圣恩，得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怎好再见德妃娘娘？于礼不合。臣深知皇上对臣宽容，正因如此，臣断不敢坏了规矩。”他完全没有要见宋嘉语的意思。

    承恩侯夫人产下一子。

    宋荣拭泪道：“臣失仪了。”

    宋嘉言眉间闪过一抹厌恶，道：“本宫与德妃天天见，她这会儿来，是来见爹爹的。你去问问皇上的意思吧。”

    两人说着话，便有太医求见。

    杜月娘能生个儿子，宋嘉言也替家里高兴。人生是一直向前的，不论她多么思念宋嘉让，如今宋家的情形，太需要一个儿子了。

    宋嘉言笑着吩咐吕嬷嬷：“按先时拟的单子，给承恩侯府赏下去吧。”宋嘉让宋嘉诺皆已远去，宋荣定也希望杜月娘能一举得男的。

    后宫的事，瞒不过昭文帝。何况这样晦气的事。

    宋嘉言犹是半信半疑，宋荣道：“若朝中有什么事，我会留心的。”

    谁也未料到昭文帝突然提起这个，方太后吓了一跳，宋嘉言也是难掩惊诧。昭文帝只作不知，温声道：“嫡庶有别，九儿年纪虽小，朕也想着，早安大位。”

    宋嘉言直言道：“臣妾并无亏心之处。那些人若是拿德妃之事做文章阻碍立储，小九儿还小，没人会说他什么，冲也是冲臣妾来。臣妾向来不怕人说的。”

    其中，皮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敢出尔反尔。

    话到最后，宋荣声音微颤，别开脸，眼睛微湿。

    一听这话，顾不得伤心，宋嘉语立刻来了精神，笑道：“是啊，我跟皇后娘娘自幼是极好的。”

    方太后昭文帝离开后，宋嘉言传内务府总管进宫，着令安排丧仪，过一时也回了凤仪宫。

    用过一餐饭，又陪方太后说了会儿话，昭文帝便带着宋嘉言和孩子们回了凤仪宫。哄着孩子们睡了后，宋嘉言沉沉地叹了口气。

    以往昭文帝便觉着，凤仪宫是最让他舒服放心的地方了。如今觉着，更加舒服了。

    昭文帝表示满意。

    昭文帝笑道：“朕也没打算瞒着，说就说吧。”昨晚宋嘉言还说“小九儿年纪尚小，迟几年也无妨”，今早就把立太子的话放了出去。这等说话不算话的本事，完全不顾及皇后身份……故而，昭文帝才感叹，宋嘉言深谙权谋之术。

    “朕看你在睡觉，没令人吵你，你还怪上朕了。”昭文帝笑道，“吕嬷嬷说你这睡了大半个时辰，也该起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宋嘉言脸上发窘，连忙道：“爹爹也来这半晌了，家里肯定惦记你的，没事儿就回吧。”

    一句话，她把事儿推出去了。

    这就是皇帝的良心了。

    总之，挽春将德妃的绝笔信呈上后，一句话未说直接就服毒自尽了。反正，效果很轰动。

    其实，能说些什么呢？除了些问候的客套话，就是说些八皇子启蒙的事。

    昭文帝笑道：“大喜事。”赏了太医百两纹银与三日假，令他下去了。

    宋嘉言将手覆到昭文帝手背上，点头：“好。”她知道德妃这一胎会很险，她需要昭文帝在场，她一定会留昭文帝在场。

    宋荣行一礼：“臣告退。”就要走。

    “有劳娘娘挂念，臣一切安好。”宋荣客气地说。

    外面方太后也抱着小公主哭了一通“我可怜的孩子”，都没正眼看宋嘉言，对昭文帝道：“皇后有九皇子、五公主要抚育，又有宫务要操持，这孩子生就丧母，哀家十分怜惜她，就让她伴在哀家膝下吧。”

    昭文帝一下朝，便到永安宫一并守着。方太后听说昭文帝去了永安宫，她便也去了。方太后劝道：“皇帝不必太过担心。德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会有事的。皇帝还有政事要处理，先去忙吧。有哀家与皇后看着，不会有事的。”

    若昭文帝今日未曾守在永安宫，她还不会有此信心。但是，今日昭文帝一直陪她守在永安宫，保德妃还是保皇嗣，是昭文帝拿的主意！她明白，是昭文帝在护着她。

    宋嘉言神色一凛，连忙道：“快宣！”其实，并非大事，却也实实在在地是一件喜事儿。

    吕嬷嬷听得心惊肉跳，沉声劝道：“娘娘慎言哪。”再如何跟德妃不对付，到底是亲妹妹，亲妹妹死了，眼泪没有一滴，还说这些话。哪怕心里这样想的，也不能这样说啊，这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吗？

    “没事。”宋嘉言顺着昭文帝的手坐在椅中，揉揉眉心，道，“是臣妾太忧心德妃了，母后说得有理，皇上随母后去慈宁宫暂且歇一歇吧。”

    昭文帝劝了宋荣两句：“子熙，子熙，不至于如此啊。”

    昭文帝笑道：“刚我看五儿玩儿得一头汗，你去瞧瞧，天气渐热，给她减件衣裳，别叫她玩儿得太疯。嬷嬷可劝不住她。”

    “朕与皇后一并进去。”昭文帝从来不忌讳这些。

    宋荣笑道：“是啊，公主殿下身体可好？”

    昭文帝无奈：“阿离……”也不能太不把名声当回事啊。

    过一时，宋嘉言便让宫人带他们下去了，叹道：“真不知她是如何长的，生就一副直肠子。”想想就发愁。

    宋荣道：“莫胡思乱想，投缘不在貌，杜氏难道是倾城绝色？看惯了，都差不多。凭皇上的身份，东穆国内，已无人值得他大费周章，除非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动动脑子，咱家又不是权臣世族，皇上何须在这种事上委屈自己？安下心来过日子。”

    昭文帝拉宋嘉言坐下，道：“子熙心情不大好。”

    “我祖母头几年就去了二叔那里，如今是两个堂兄弟跟着我爹爹过日子，他们倒是成亲了，现在官职低，家里媳妇没诰命不说，年纪也轻。太太刚生产完，哪里有适合进宫的女眷？”说着，宋嘉言叹了口气。

    昭文帝挑眉，笑问：“哦，说朕什么呢？”

    洗漱完毕，宋嘉言问昭文帝：“五儿和小九儿醒了没？”昭文帝对一双儿女素来喜爱，这个时间来肯定去瞧过了。

    方太后语气莫测：“哦，信中之事怎么与皇后有关了？”

    宋荣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笑道：“因事涉皇上，不好叫宫人听到，娘娘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宋嘉言便没有多说。

    宋嘉言训斥五儿：“怎能在你皇祖母面前这样失礼？去跟你皇祖母赔不是！”

    昭文帝笑道：“五儿活泼些没什么，小九儿这般就挺好。”九皇子虽然少言，却是个有成算的性子。五儿叽叽呱呱，其实没心眼儿。

    不要说身为一个皇帝，哪怕就是寻常人，也是哪里舒服哪里去。

    方太后又问：“皇帝还未用早膳吧，跟哀家去慈宁宫用些膳食再过来也不迟。”

    方太后一时忘了哭德妃，问：“看来，皇帝都想好了。”

    一日，宋嘉言正在午睡，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个人影坐在床边，吓她个半死，睁眼一瞧，竟是昭文帝。宋嘉言抚抚胸口，嗔道：“可吓死臣妾了，好端端的，皇上坐在臣妾床头干什么？”说着就掀了薄被起身。

    昭文帝原是想着赐饭的，不想，宋荣狠狠地哭了两鼻子，饭也没吃成。

    对于昭文帝，不过小事一桩。昭文帝笑道：“朕金口玉言，还有假的不成？”

    宋嘉言依旧不大满意，昭文帝已笑道：“母后这里，又不是外处，五儿才多大个人，小孩子又不会说谎。说来，朕也有些饿了。”

    方太后对小九儿这么亲热，看得五儿直翻白眼，颠儿颠儿地跑过去扯扯父亲的衣摆，大声问：“父皇，还吃饭不？儿臣都饿啦！”

    这一字似乎重逾千斤，方太后望向宋嘉言，问：“皇后说呢？”

    宋嘉言在儿女面前向来很有威严，五儿还有些怕母亲，她以前不乖，小屁股可是挨过揍的。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五儿只好别着手指，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啊，皇祖母，儿臣就是太饿了。”

    宋嘉言若是想照顾一个人，那真是无微不至，令人倍觉舒泰。

    昭文帝轻声道：“这几日德妃的事，都是你在操心，也没好生歇着，去歇一歇吧。”

    宋嘉言瞧着时辰，跟梁嬷嬷说了一声：“准备几样爹爹喜欢的菜，如果皇上要留爹爹用饭，就让他们呈上来。”

    五儿立刻咧开小嘴儿笑得像个傻瓜，呵呵地道：“谢谢外公。”

    见父亲为她说话，五儿偷偷地朝父亲眨眨眼，被宋嘉言瞪一记，方老实了。

    宋嘉语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但是，她绝不会去背这个黑锅！

    宋荣向来是不做则已，做则做绝，完全不给宋嘉语留活路。

    不待哥哥继续说话，五公主已经忍不住说话了：“外公，小舅舅很漂亮吧。我叫人收拾了许多玩具送给小舅舅哦。”

    尽管宋嘉言不知道是何缘由，但昭文帝与方太后已经离心，这是毋庸置疑的。

    “阿离，你想多了。”昭文帝笑道，“放心，朕有分寸。”

    她敢说，自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哦，依你的意思呢？”

    宋荣笑道：“犬子很好，重有六斤，有些胖。”

    宋嘉言命宫人扶住宋荣，没叫施礼，又赐了座。令人叫了皇子公主出来与宋荣相见，五公主倒还记得自己外公，欢喜地说：“外公，咱们可很久不见了啊！”

    宋嘉言吩咐宫人将挽春的尸身抬出去好生搜检，闻方太后之语，便接了信，略略一看，笑道：“不想这信中之事，倒与臣妾有关，为避嫌疑，太后不妨亲阅。”

    虽然设立特务机构的帝王，一般历史上都会被史官不阴不阳地提一笔，不过，名声再重要也没性命重要啊。昭文帝死活要设立监察司，朝臣死活拦不住，也只好随君王去了。

    倒是昭文帝道：“朕已经准备给几个皇子封王，待他们长大些便就藩去。德妃，依贵妃礼安葬就够了。”六皇子、七皇子生母位分皆不高，八皇子这种情况，昭文帝不可能去追封德妃。

    大内总管袁忠不敢开口。昭文帝先去了慈宁宫，方太后令人将那封告状的信交给昭文帝，叹道：“好端端的立太子的当口发生这种事，皇后避嫌，哀家近年来精神头儿短了，皇帝看着办吧。”

    宋嘉言道：“德妃为皇上生育子嗣，这样艰难，皇上如何吃得下呢？德妃知道皇上在守着她，心里也踏实。”

    至于宋嘉语，更早就失魂落魄地走了。她带着儿子过来，原是想打亲情牌，不想倒被宋荣借机放了大杀招。

    宋嘉言直接去内室换了寻常的衣衫，又洗漱过后，方出来陪昭文帝说话。

    宋荣心下一笑，道：“那臣代臣子谢过殿下了。这次进宫，臣也准备了许多东西送给殿下。”

    昭文帝道：“朕已命人以贵妃礼制安葬德妃。”

    昭文帝道：“朕在这里同你一道守着德妃。”

    方太后忙拦了：“皇帝，产房污秽。”拿眼瞧宋嘉言：“皇后与德妃是至亲姐妹，让皇后去瞧瞧德妃吧。”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宋嘉语点点头：“我记得那时爹爹还求了外祖父请了太医为我调理身体。”

    “皇上来了。”宋嘉言一身劲装，将宝剑交予一旁宫人，拱拱手，算是行礼了。

    “皇上。”宋嘉语气息微弱，勉力睁开眼睛，神志还清醒，“皇后娘娘……孩子呢？”

    “五儿还在睡，小九儿醒了，自己在看书。”有一个好学的儿子，昭文帝还是很自豪的，尤其这个儿子是嫡子。

    “皇上这些时日，有些反常。”

    不要看宋嘉言跟昭文帝孩子都生了两个，论对昭文帝的了解，宋嘉言远不及宋荣。君臣二人说起话来，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其实，宋嘉言在山上时，宋荣没少过去说话。不过，真正到凤仪宫，还是头一遭。

    尽管厌极了宋嘉语，如今宋嘉语过世，宋嘉言也未曾面露欢颜，衣裳穿得素净了些，又令宫人取了个天青色的荷包给昭文帝换了，道：“总是这么个意思。”又道，“德妃毕竟诞育公主有功，她服侍了皇上这几年，为皇上育下一子一女，臣妾已经按皇上的吩咐命内务府按贵妃礼制安葬德妃。”

    宋嘉语也觉着这话说得干巴没味儿，自嘲一笑，脸上又带出三分委屈：“几年未见，倒不知要跟父亲说什么好了。”

    宋嘉言眼中闪过一缕思念，转而问起杜月娘生产的事。

    知道昭文帝特意支她出去呢，宋嘉言只好去了。

    浓烈的血污气弥漫在产房当中，宋嘉言望向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如纸一样单薄。太医上前回禀：“皇上，臣给德妃娘娘用了参片，德妃娘娘已是弥留了。”

    昭文帝淡淡应了，道：“我送母后回宫。”

    宋嘉言也跟着劝：“是啊，德妃向来懂事，若九泉之下知晓母后为她这般伤心，德妃定也跟着不好受的。”

    宋荣自幼就是当家做主、再难再苦都没说过一个“不”字的人，他这一落泪，昭文帝都觉着心下不是滋味儿。

    宋荣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何况，脾性天生，非人力可改变。公主殿下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很讨人喜欢。”九皇子斯文懂礼，但私心而论，五公主更讨人喜欢。

    “臣妾闭上眼就能睡着，从来不失眠。”近些天，她与昭文帝的关系突飞猛进，说话时，宋嘉言也多了几分从前的随意。她随手绾起头发，唤了宫人进来服侍。

    听着这童言稚语，昭文帝与宋嘉言俱大笑起来，小九儿瞧妹妹一眼，心说，这胖丫儿肯定又闹笑话啦。虽然他也觉着父皇认不出母后这件事挺不可思议的。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母后了。

    昭文帝随口道：“那就林嫔吧。”

    方太后尚未发作便被倒打一耙，那一肚子的憋屈就不必提了。不过，她也不是白活了几十年，且在宋嘉言手里吃了几回亏，很长了些教训。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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