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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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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趁外祖母在,立刻告宋荣的状。

    小纪氏嫩藕一样的手臂环着丈夫坚实的颈项,柔软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小声道:“老爷,我高兴得紧。”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是得宠十几载的章姨娘。章姨娘论见识出身绝对比不过武安侯夫人,不过,论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章姨娘自有一番心得。她就小纪氏这一个亲女儿,早在小纪氏出嫁前,母女两个私房话中,章姨娘已尽数告知了小纪氏。故此,小纪氏绝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矜持又自重身份。她紧紧记着章姨娘的教导:除了男人的宠爱,什么都是虚的。若嫁个男人守活寡,那些贤名叫来有什么用?

    小纪氏趴在丈夫怀里,声音中似可滴出水来,道:“东小院儿跟咱们这院子挨着,就隔了一道墙。我想着,不如令人收拾出东小院儿,再将原来的门砌死,在这院墙上开扇月亮门,这样,东小院儿不就成了咱们这院里的一处小跨院儿了吗?两位姨娘迁到东小院儿去,言姐儿在东厢,语姐儿在西厢,便是老爷什么时候想去跟两位姨娘叙一叙情谊,只管抬脚去东小院儿,也便宜。我在这屋里,守着闺女们过。”

    宋荣已在新房里等了,见小纪氏回来,问:“去哪儿了?”

    楚妈妈忙道:“吃了四回,早上一回,晌午一回,下晌午一回,晚上一回,吃得香甜。”

    宋荣在衙门劳累了一天回来,家里又鸡飞狗跳,此刻不禁叹道:“母亲那里,我亲去说。你累了这一天,先让他们传晚饭吧。我去母亲屋里看看。”

    见小纪氏还散着头发,一位柳姨娘尤其伶俐,连忙行一礼,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太梳头。”另一位翠姨娘也行过礼,跟着过去服侍小纪氏。

    这年头,高门大户,即便媳妇不好,也没哪个婆婆会亲自上手教训的。毕竟,身份教养在那里。便是寻常庄户人家,除非遇着泼妇,也断没有这样的事。

    宋荣当下将脸一黑:“你要把功课学好,当我乐意罚你呢。”女儿小小年纪便这样伶俐讨喜,儿子却……

    宋老太太携着宋嘉让刚进屋,见儿子媳妇便过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几分满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若不是上有宋老太太心肝儿肉似的护着、下有小纪氏死命拦着,宋荣非揍人不可。后来,宋嘉让便被宋荣拎去上学念书了。

    小纪氏问得这样直接,两位来搅局的姨娘倒不好接话了。

    不过,宋荣更喜欢宋嘉言一些,原因很简单,宋嘉语实在太喜欢哭了。当然,小婴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大哭大闹。但,宋嘉语好像真的很会哭。而且,小孩子声线的穿透力更是要命,偶尔,夜间熟睡的宋嘉言都能被吵醒,更不必说歇在正房的宋荣了。

    宋老太太当下一噎,是啊,她本是怕儿子被媳妇勾引了,方寻小纪氏的麻烦。现下,小纪氏半点不争宠,极大方地将宋荣往妾室房里推,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叫小纪氏去争宠吧。宋老太太无话可讲,到底心下气不顺,遂不耐烦道:“什么事都让我去操心,要你有什么用?”

    翠蕊抱着宋嘉言与万妈妈、楚妈妈一并向小纪氏行礼。小纪氏摆一摆手,问:“姐儿今天吃了几次奶?”

    宋家人声鼎沸,热闹至极,除却一处——

    武安侯夫人叹口气,猛然想起来,对惜花道:“去问问梁嬷嬷来了没?若梁嬷嬷跟着四姑娘回来了,叫梁嬷嬷进来回话。”

    章姨娘叹:“我出身不好,你两个兄弟我倒不担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样样不比别人差,这么个填房,还是咱们母女千辛万苦谋求来的。否则,凭我儿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么的。”

    武安侯夫人见着娇艳如花的小纪氏,心里难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儿,哪里欢喜得起来。小纪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柔声道:“今天早上风有些大,言姐儿年纪还小,让哥儿又随着家里老太太去庙里上香了,故而就没带他们过来向母亲请安。”

    再有,宋嘉让这个哥哥也经常来看她,还会送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礼物,比如什么蝈蝈、陀螺、哨子、小鸟儿。有一次,宋嘉让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条僵死的蛇,把满屋丫鬟婆子吓得半死。叫宋荣知道后,狠狠骂了宋嘉让一顿。

    不过,偶然一次梁嬷嬷听到这两个姨娘不着调的话,当即把二人撵了出去,再不叫她们进东厢来,以免污了大姑娘宋嘉言的耳朵。

    宋嘉言两只胳膊抱着父亲的脖子,小脸儿贴过去,嗅一嗅,天真无邪地说:“爹爹,好香好香。”

    母以子贵。哪怕纪文已记在嫡母名下,但他的生母是章姨娘,这是毋庸置疑的。

    小纪氏不敢再多说。

    宋老太太听这话是极为舒心的,对宋荣道:“让哥儿也几日没见着你这当老子的了,今天,你与我一并用早饭吧。”

    宋荣将手一挥,绿云便带着屋里的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宋老太太又检查过茶窠子,道:“茶壶里有茶水,夜里渴了,记得叫丫头。”

    又一个月,小纪氏很顺利地被诊出身孕,宋荣脸上也跟着喜气洋洋,于朝中钻营起来,愈发卖力了。

    小纪氏顺势靠在丈夫的怀里,柔声道:“老爷要忙公事,我替老爷孝顺老太太,是应该的。”

    宋嘉言这样说,梁嬷嬷也就不再纠结了。关键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欢这个曾经叫她家姑娘挨饿的楚奶娘。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勤奋的人同样很多。

    楚奶妈落在宋嘉让手里,很有些灰头土脸。

    小纪氏展颜一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见的人,以后我的孩儿,照样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宋嘉言笑眯眯地歪着小身子朝宋荣的方向凑。

    翠珠一声哀鸣,再想求饶,已被绿云与红香两个堵了嘴、扭了胳膊,强行拖了出去。

    想到自己当年三岁启蒙,五岁作诗,七岁四书五经已是通读,如今宋嘉让实在……宋荣每每想到宋嘉让脑袋便跟着疼,他费了不少力气将宋嘉让塞进恩师家学习,宋嘉让的功课却让他大失所望。宋荣是个明白人,已知宋嘉让资质平平。但是,在宋荣看来,越是资质寻常,越该笨鸟先飞。结果,宋嘉让这头笨鸟,不仅笨,还懒。宋荣每每检查功课都不满意,怎会不罚他。如今罚得不过瘾,直接板子上身。宋嘉让每每想起,都是血泪啊。

    也不知宋荣如何安抚了宋老太太,反正接下来,不仅宋老太太安分了,连带西厢两个姨娘也明显沉寂了许多。

    宋老太太并不是个宽容的人,新媳妇虽说要立规矩,但这种新婚头一天便让新媳妇从早立到晚的婆婆也很少见。

    宋荣对小纪氏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满意得很,自然满口应下。

    “我听祖母说,爹爹小时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还童言童语地扯出宋荣做大旗。

    宋老太太又骂:“真个没用!”

    由于小纪氏独宠于宋荣,柳姨娘翠姨娘两个,整整小半年也近不了宋荣的身,两个貌美姨娘厢房寂寞,便喜欢到东厢来,打着看宋嘉言的名义跟翠蕊等说话聊天、打发时光。

    翠蕊与万婆子忙道:“大姑娘吃过东西了。”

    宋荣已是心下不耐,皱眉斥道:“还不退下!没规矩的东西!以后太太不叫,你们不必过来!”

    小纪氏微微一笑。她早知宋老太太重男轻女,否则,宋嘉让宋嘉言兄妹皆是嫡出,且宋嘉言生而失母,宋老太太却只让宋嘉言与一个无宠的李姨娘在以前的主院里过活。宋嘉言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而宋荣,一个男人,能有多细的心想到女儿身上呢?既然大家都不把宋嘉言放在心上,索性她抱来养,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哪怕是嫡女,能有什么威胁呢?反倒是方便她得了贤名儿,也好跟娘家嫡母交代。

    宋荣自然要拜见岳母大人,宋嘉言趁机狠说宋荣的好话:“爹爹对我可好啦,每天都抱我亲我,我跟爹爹一道吃饭!我最喜欢爹爹啦!”

    翠蕊道:“还得麻烦妈妈去要些温水来。大姑娘刚哭过,这一睡,明天若是眼肿了,咱们带着大姑娘去给新太太请安,新太太要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呢?”

    万婆子笑:“蕊姑娘也吃些吧,午饭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宋荣轻握住小纪氏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脸上有几分倦意,道:“刚回来,先歇一歇。”

    “咱家虽是有规矩的人家儿,你是新媳妇,意思到了就行了。以后,有你伺候的时候,坐吧。”

    宋荣有才有貌有地位,正是身富力强之时,何况宋老太太十分乐意抬举通房姨娘,自然是家中丫鬟眼中的大肥肉。

    见老太太抱怨,丫头紫翘笑劝:“小孩子家,哪里有不哭闹的。二姑娘大些就好了。”

    待一头青丝梳理得黑亮柔顺,披于肩上,小纪氏对着镜中丈夫一笑,宋荣俯下身将嘴凑于小纪氏细腻白皙的耳珠处,张嘴衔了去。

    翠珠自然瞧得出老爷太太心情不佳,故而脸上不敢有半分欢颜,只是老实地行礼。

    “去吧。”宋老太太说话向来不怎么中听,道,“还有你前头的媳妇,别忘了跟她说一声。到底给你生养了这一儿一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中午用过家宴,宋荣带着小纪氏与岳父岳母、宁安侯夫妻告辞,上车回家。

    翠蕊还没敢说楚妈妈一大早就不见了呢,万妈妈劝道:“大爷莫气,我这就去找楚奶妈回来。”

    小纪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且临近年下,事务颇多。宋老太太只管着挑刺找茬的,哪里会帮着媳妇分担,故而,小纪氏忙得很。

    东小院的月亮门还没挖呢,小纪氏又被诊出身孕。

    梁嬷嬷细心,对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长得高呢。”

    她吃了足足小半碗,才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宋荣刚一回家,便有机灵的婆子将事情回禀了宋荣。宋荣直接回了主院,见小纪氏脸色苍白,怔怔地坐在床头,身边还站着个俏生生的翠珠丫头。

    正当此时,屋外绿云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两位姨娘,老爷和太太有事商议,姨娘们一会儿再来请安吧。”

    不过,宋荣早就是帝都的传奇人物,他有今日,人们除了赞叹之外,更要羡慕武安侯眼光过人,得了这样前程无量的好女婿。不然,也不能在嫡女过世后,再将庶女嫁给宋荣做继室啊。

    小纪氏脸颊微红,露出浅浅笑意。

    宋老太太叹口气,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侯门公府的姑娘做儿媳妇,奈何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忍了。

    章姨娘叹:“当我不知道呢,先时二姑娘嫁到宋家,回来诉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你是新媳妇,要立规矩操持家务,岂有不吃苦头的?再有一会儿吃饭,跟着夫人、大姑娘吃,哪里能吃得爽快,你先垫补垫补吧。”

    其实,小纪氏心里也打着鼓呢。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丈夫往别处推,不过,小纪氏心思灵活,且她生于侯门府第,本就是姨娘所出,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又担心把宋荣约束得太紧,倒让宋荣厌烦于她。故而,自己不舒坦时,便安排了宋荣去西厢。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地说自己求的是上上签,宋荣笑着附和几句。宋荣早知那些庙里的把戏,给的香油钱丰厚,签永远是好的。

    因这话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宋老太太脸色倒还好,问一句:“柳氏与翠雀呢?”

    宋荣前程似锦,自然道贺者颇多。

    万婆子哪里有心思去看被小褥子裹成布包的宋嘉言,她伸长肥脖子往外巴望了两回,咂着嘴里的烧鸡残味儿,叹道:“今天府里忙作一团,估计咱们的饭也要晚了。”尽管在厨房啃了两只鸡腿,还是饿啊。

    纪文过来,小纪氏也是忙里偷闲地见一见自家兄弟,听纪文将事说了,小纪氏思量片刻,道:“我们太急了。算了,既然父亲不高兴,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父亲年纪大了,你莫惹得父亲不悦。”

    宋老太太被儿子气笑了,握拳捶儿子几下子,骂道:“你不气死我是不罢休的吧。”

    宋荣道:“既如此,便令柳氏与翠雀住在一处,给言姐儿腾出东厢来。”

    宋荣能在朝廷混得如鱼得水,嘴皮子功夫是毋庸置疑的,闻言道:“别说二十几岁,就是以后儿子七八十岁,在母亲面前照样是孩子,照样找母亲要吃的。”

    小纪氏抿嘴一笑,脸一红,做新娘子的羞涩状。

    宋嘉让给父母请了安,小纪氏赞道:“让哥儿跟着老太太,真是越发出息了。”

    宋嘉言眨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嬷嬷,我闻到奶味儿就恶心。”而后,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欢喝粥,吃蛋羹、鱼饼、蔬菜和肉。”

    梁嬷嬷原就是一张慈和圆脸,闻言不禁目露温柔,道:“可不是,活脱脱就是二姑娘少时的模样。”

    一句话便将宋老太太逗得笑逐颜开,笑骂:“真个贫嘴。”

    纪文挨了打,特意养好了脸上的伤才来宋家。听姐姐这样讲,纪文满面苦色,道:“父亲现在喜怒无常得很。”

    一日宋老太太道:“你既是贤妻,便给姨娘们安排安排,如何轮流伺候你们老爷,这些也是你的本分。”

    宋嘉让已有几分怒气,他这个年纪,尚不知克制脾气的重要性,抬高声音,怒道:“还不快去!”

    翁婿之间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处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嘱宋荣与女儿好生过日子,又问了嘉让嘉言兄妹的事,宋荣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让哥儿,倒是言姐儿,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少不得细心抚养。柔儿是个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儿,我也放心。”小纪氏,闺名纪柔。

    武安侯夫人怜爱无比地将宋嘉让搂在怀里,温声道:“好孩子,你爹爹都是为你着想呢。听你爹爹的,好生进学,日后你才知道你爹爹的心呢。”

    “就是这样不大贤惠,我也高兴。”小纪氏声音娇软,“老爷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老爷。”

    “爹爹。”宋嘉言奶声奶气地唤一声宋荣,伸出两只小胳膊要宋荣抱。

    纪闵眼圈儿微红,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泪,轻声道:“也没什么,昨晚周姨娘生了儿子,今天早上说身子不舒坦,我等着大夫过来,开过方子,才跟侯爷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府上的喜事。”纪闵身为武安侯府嫡长女,自身也是标准的闺秀,嫁的依旧是侯门府第。只是纪闵大婚后,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说儿子,闺女都没一个。嫡妻不能生,也没有叫侯府绝后的道理,宁安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让妾室产下庶子,已是给足了武安侯府与嫡妻的脸面。从另一个方面说,宁安侯与纪闵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见父亲突然翻脸,纪文顿时脸色大变,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湿透衣襟。

    宋荣两指揉捏着小纪氏柔嫩的耳珠,温声道:“辛苦你了。”

    万婆子又嘀嘀咕咕、满肚子抱怨地出去使唤小丫头们打水去。

    翠蕊一笑,接了一块儿糕,与万婆子细细地吃了起来。

    这时候的宋嘉让,聪明归聪明,却也只是孩子的聪明。

    小纪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儿,咱们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绿云将宋嘉言抱离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个眼明手快、行动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顶绿云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两只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宋荣的脖子。

    小纪氏挣扎了一日,产下一女。宋荣按着宋嘉让宋嘉言的排行,为之取名宋嘉语。

    当天下午,宋嘉言被人抱到了小纪氏院中东厢养活,她身边的人未动分毫,小纪氏还大方地将嫡母武安侯夫人特意陪嫁在她身边的心腹梁嬷嬷给了宋嘉言。

    把母亲哄得开怀,宋荣又说了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纪氏进了门儿,就得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那院里李姨娘身子越发不好,叫言姐儿过来跟着小纪氏吧。”

    这一日,是宋家的大好日子。随处可见披红着绿,阖府的喜庆,就是平日里多着青衣裙衫的下人,也都多发了一套大红的喜庆衣裳。

    宋老太太一路靠着儿子方有了今日富贵,在她心里,最宝贝的便是两个儿子。如今小儿子宋耀外放,她跟着长子宋荣住,宋老太太最担心的莫过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原是想给小纪氏一个下马威,叫她知晓厉害,不料小纪氏半分不争宠,倒把宋荣往妾室房里推。竟然有女人这样不识好歹,嫌弃儿子还是怎的?

    小纪氏直接对两位姨娘说了叫她们住西厢给大姑娘腾地界儿的事,两人心下自然不愿,只是如何敢在小纪氏面前表现出来。哪怕再没脑子,经过这几日也能明白,宋荣对小纪氏不同于原本的大纪氏,可是喜欢疼爱得很呢。

    小纪氏一场大哭,多少隐忍委屈,咬牙一句没提。最终,小纪氏哽咽道:“我想回家了。”

    “叫她们挤一挤,住西厢就是。”宋荣随口道。

    小纪氏新媳妇,头一天给婆婆敬茶,就遇到了婆婆的下马威,若是一般的小媳妇,还不得惊惶委屈得什么似的。好在,小纪氏人非等闲,屈身对宋老太太行一礼,甫一开口,声音似江南的水波一样轻柔动听,说出的话却是珠圆玉润,条理分明。她不疾不徐道:“按理,这样的下人,撵出去也不为过。只是,这毕竟是姐儿的奶妈子,媳妇刚过门儿,就撵了姐儿的奶妈子,知道的,说是这奶妈子糊涂,亏待了姐儿;不知道的,还不晓得要怎么寻思编排咱们家呢。毕竟,奶妈子们奶了哥儿姐儿一场,总有些功劳。依媳妇说,功过相抵,罚这奶妈子半年的例钱,以观后效。若是她改了,肯用心伺候姐儿,就留下她吧。只当看姐儿的面子呢。”

    纪文是小纪氏的同胞弟弟,有武安侯教导着,为人做事都不差。

    第二日,小纪氏眼睛微红,跟宋老太太诉苦道:“昨日,媳妇将两位姨娘轮流侍候的话一说,老爷便恼了。”

    “倒是有一事,我正想跟老爷说呢。”小纪氏打叠起精神,道,“昨儿个我不是跟老爷说了言姐儿的事,想把言姐儿移到咱们院里来,就近照看呢。我今天一见两位姨娘,又觉着不妥,东西厢住着两位姨娘,言姐儿过来,住在哪儿呢?言姐儿虽小,也是我的女儿,又是老爷的嫡长女,身份不同。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言姐儿。”

    于是,梁嬷嬷在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时,便跟小纪氏将这事儿回禀了。梁嬷嬷心思缜密,每次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必是宋荣在的时候。

    小纪氏将头歪在章姨娘肩上靠着,带着一丝软软的娇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样样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们都有出息,以后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与我都是有后福的。”

    柳姨娘、翠姨娘春花秋月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伤心,连忙俯身退下了。

    人长得好总是沾光,何况宋荣的确才貌双全,灯光下微微一笑,已然满室生辉,宋荣软声劝道:“娘,您赶紧去睡吧。您不睡,儿子哪里睡得着?”

    当初章家自赎出府,武安侯的确是看在两个儿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给章家一些身份无妨。但是,若纪文真的人心不足,继续抬举章家,这并非武安侯愿意看到的景象。他并非只有两个庶子,嫁到宁安侯府的嫡长女,照样是他的掌中之珠。何况,嫡妻虽不很得他的欢心,但,多年夫妻,都这把年纪了,武安侯也要为老妻考虑一二。

    晨间,宋荣陪小纪氏去母亲那里请安。

    如此,小纪氏方温顺地坐下了。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连忙笑道:“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小纪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着小纪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见小纪氏颜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极顺心的。武安侯夫人依旧问:“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小纪氏由章姨娘拉着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饭才来的,又没饿着,姨娘别张罗了。”

    “不一样不一样。别说丫头,便是王母娘娘,也没办法跟我娘比呢。”

    宋荣不禁笑了,他不大会抱孩子,平生头一遭。回忆一遍丫鬟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势,竟也似模似样。

    宋荣寒门出身,如今不过二十四岁,于朝中已是四品官,虽然这期间少不了岳家的帮衬,不过此人十八岁便高中状元,非但文章做得好,对待人情世故也极为通透。婆媳之间那点儿猫腻,宋荣更是一望既知,笑道:“母亲不留儿子,儿子也要厚着脸皮叨扰母亲一顿的。”宋荣带了几分亲昵,抬屁股坐到老太太的榻上,悄悄一扯老太太的袖子,问:“母亲,可有儿子喜欢吃的驴肉烧饼?”

    万婆子起身,叽咕着骂:“遭瘟的楚奶妈,这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去拍新太太的马屁了。”

    三朝回门。

    翠蕊轻手为宋嘉言擦过脸,见宋嘉言正睁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翠蕊微微一笑,对万婆子道:“大姑娘可不就是饿了吗,看,吃饱了多乖啊。”

    是个女儿,尽管有些遗憾,到底是头一个孩子,小纪氏仍是爱之入骨。

    宋老太太瞧了低眉顺眼的小纪氏一眼,又看看儿子,正色道:“柳氏与翠雀是伺候过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过的,你可不许委屈了她们。”

    两人都未说话,一种奇妙的气氛在房中蔓延。

    话说到这个地步,梁嬷嬷只得行礼谢恩。

    章姨娘连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宋嘉言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过世了,如今过门儿的是她生母的庶妹,也就是她的姨妈。她还有个哥哥,养在老太太身边。

    今日是宋家的一家之主、大理寺少卿宋荣娶亲的大喜日子。

    这处院落宽敞阔大,位置极佳,收拾得极是精致。今天大喜的日子,阖府欢庆,这个院子中却传来一阵阵婴孩的啼哭声。

    章家那一家子,该是奴才,还是奴才。

    待宋嘉语过了满月,小纪氏便将宋嘉语交给奶娘带,自己一门心思恢复身材。侯门府第,总有些珍藏的秘方,不过两月,小纪氏已窈窕如初,甚至比当初更多了一分丰润。

    小纪氏拉着宋荣的袖子,两眼红肿,水波摇曳,柔声道:“莫跟老太太着急……就是,就是翠珠的事,老爷也慢慢跟老太太说。”

    武安侯点了点头,道:“柔儿不容易,你多疼她。”纪柔虽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爱女,武安侯疼她柔顺懂事,方令纪柔嫁入宋家,也是不令外孙子、外孙女受苦的意思。

    宋嘉让身为宋家嫡子长孙,是宋老太太的命根子。他的话,自然是有用的。

    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人几句话,小纪氏方起身,前面有婆子挑灯,身后有丫鬟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新房。

    宋荣正在瞎美呢,就听宋嘉让大嗓门儿地补了一句:“要是少揍我几回,就更好了。”

    小纪氏低声道:“我跟老爷说句心里话吧,言姐儿本就该叫我姨妈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儿,我待言姐儿,心里亲近得很。我跟老爷想的也是一样,想着把两位姨娘合在一处,给言儿空出屋子来。就是不知两位姨娘愿不愿意。”

    宋荣只“唔”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小纪氏看宋荣一眼,道:“若是言姐儿不喜欢楚奶娘,我另给她寻个好的。言姐儿正小呢,不吃奶怎么成呢?”

    小纪氏闷头只管听着。

    小纪氏是个很能忍耐的人,甭管宋老太太如何冷眼挑剔、冷言冷语,小纪氏只管闷头听着,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每天宋荣落衙回家,小纪氏都会欢欢喜喜地迎上前,跟宋荣说些家里的事。

    宋荣拍拍她的脊背,心中怜意无限,道:“爷也喜欢你。”

    发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旧没变,宋荣能续娶小纪氏,可见与岳家关系不差。武安侯四旬出头儿,相貌儒雅,当初能相中宋荣,进而许之以爱女,可见其眼力是极其不错的。

    宋荣亲送小纪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荣与小纪氏拜过岳母武安侯夫人后,便去书房拜见岳父。

    结果,宋荣整整一个月都歇在小纪氏房里,哪怕小纪氏不方便的那几日,也未有例外。

    宋荣脸上不悦,两位姨娘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小纪氏在丫鬟的服侍下去了外头的薄料披风,挥手令丫鬟婆子退下,笑道:“我去先时姐姐的院子里瞧了瞧言姐儿。”

    章姨娘点了点头,又悄声问了女儿些私密事,小纪氏脸上微红,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章姨娘低声道:“女人这一辈子,还得靠肚皮过日子。别想些有的没的,也不要委屈了让哥儿与言姐儿,夫人初时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亲疼你。让哥儿、言姐儿平安长大,就不辜负你父亲了。”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在章家脱籍之后,武安侯忽然想压一压他们了。

    宋荣倒无所谓,对小纪氏道:“柔儿,你既嫁了我,母亲毕竟年老,内宅的事不便多操心。她们虽是母亲赏下的人,到底也是奴才,难道还能爬到主子头上去?若不听话,你只管管教。”拔去小纪氏发间一支金雀钗,道,“你是我的正妻,既过了门,我便将家里事交给你。我也好安下心来为朝廷效力,给柔儿你挣下凤冠霞帔。”

    宋老太太气得直骂宋荣:“这是什么混账话!”

    “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么母亲总要我跟她们睡觉去?”说着,宋荣还小声骂道,“真是两只小狐狸精,没迷惑了我,倒把我娘给迷惑了。”

    翠蕊悄悄地叹了口气,温柔地与宋嘉言说话:“大姑娘,一会儿咱们就喝奶了啊,别哭了啊……”

    宋荣身上清清雅雅的,半点不刺鼻不俗气,一闻就知是上等熏香。他随手将一个香包递给宋嘉言玩儿。梁嬷嬷见形势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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