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旦为私利百般斗，暮见禁军万事休（八）

并及敌军连营与灵州城，皆被他纳在眼底。

    跟随在李从璟身旁的，除却桑维翰等参谋，还有一些特别的人，即被他看重的年轻俊彦。其中，又以出身洛阳学院的李从珂之子李重美、赵迥之子赵普为首。当下出声的，便是李重美，他面上颇有惊色，此问，便是问李从璟之应对，但又不好明言，因为有多话的嫌疑。

    旗动鼓噪，传令军使之声，与令旗鼓声一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其声也，铿锵若金鸣，厚重如山动，起伏似浪潮，震人心魄。

    因为一到那时，必定是血肉横飞、将士死伤。然则大战已开，两军已动，便再无退路，唯身前一个方向而已，便纵是身份碎骨，也必须硬着头皮迎上。沙场之上，是生是死，本该抛诸脑后，半分的畏惧之心都不能有。

    自禁军赶赴灵州，凉、甘、肃三州派往各处打草谷的兵马，已然全部回援。河西、夏州联军有近十万之众，而灵州城外的联军数量，军情处给出的具体数字是八万上下。

    于当此之际，能稳如泰山者，当为骁勇锐士。

    “传令：精骑迎敌！”末了，也未见李从璟有任何动作，下令的口吻平静到堪称平淡。

    凝神细看，长槊长矛掠过的地方，马上骑兵纷纷落马，于灰尘中落地。不等看清他们落地的模样，即已被后续精骑和烟尘覆盖。落马者前后相继，一个到十个，十个到数十个，连绵不绝，像是下饺子一般。看得清楚的，不过是军阵出现空缺与空白，原本厚实的战阵，渐渐变得稀疏而已。

    “陛下有令：精骑迎敌！”

    李重美左右而顾，见大军随令而动之状，不禁心生敬畏。他也不是对军中事一无所知的人，虽然这些年沉浸于“科技发明”，但早年可没少随李从珂出入军营。然则，昔日军营所见，岂能与当下沙场所闻相提并论？

    首先映入李从璟眼帘的，是对方后阵的厚实程度，大大高过了前阵，以至于精骑之间，没有留下缝隙。这也就意味着，禁军精骑杀到此处，没了出阵的可能性。就好比通道一端，大门轰然关闭，禁军精骑要出离对方军阵，唯有打破这扇门，杀倒这军阵。

    奔驰中的禁军洪流，就如同撞上了堤坝，一时间堤坝前洪水一荡，蓄积无数。前后相继的精骑人仰马翻，翻倒者数不胜数，烟尘顿浓顿高。

    两相数万兵马，各拥军令，皆无半分迟疑。眼看两者间的距离渐渐近了，五里到三里，三里到一里……在高处观战者，心跳随两者的靠近而加速，合着鼓声，也合着马蹄声。

    待杀声渐大，双方马军已经战作一团。甲胄大相径庭的两军将士，彼此交融，各自奔战，泾渭分明而又不分你我。当此时也，能力压金戈铁马之声的，唯有战鼓声。

    李从璟按刀而立的身影并无半分变化，气息绵长也无异样。

    辕门大开，又有马军杀出！

    在李从璟眼中，六股马军在距离大营五里开外的地方相遇，双方经过一段距离的奔驰，早已将威势蓄积起来。此番先后两两相遇，首先见到的，便是两股滚滚洪流与烟尘轰然撞在一起。刹那间，不见铁甲骏马，唯见烟尘隆飞。

    李重美、赵普等人闻言，无不面色大变，在他们看来，己方被敌方包围，便是不利局面。

    “陛下有令：精骑迎敌！”

    个人相较于战阵，不过萤火之于日月，战阵相较于战场，又不过小巫见大巫，战场之于旷野，亦不过其中一景而已。

    一时间，传令兵喝令之声，大传四方。

    “陛下？”出声者不止一人，俱都向李从璟投来询问的目光。

    此言货真价实，然李从璟却无半分回应。桑维翰也不以为意，他这番话本就不是说给李从璟听的，而是向李重美、赵普这些初上战场的人解释。李从璟让他们随军，本就是因为对他们抱以厚望，希望他们也识沙场之道。

    纯粹的马军厮杀，讲究错身而过，穿阵而出，再拐弯杀回，重新冲阵，如是反复。纵横往来的过程中，若一方杀伤大于另一方，则胜负分。河西、夏州联军的此番布置，则代表他们想要咬住禁军精骑，施展缠斗之法。

    军令传下之后，精骑阵型变幻，改前奔冲阵而为缠斗之法。

    如是双方陷入混战。

    河西、夏州联军的变阵，在李从璟眼里也不过是常规之法，既然他认清了对方虚实，禁军精骑自然有应对之法。

    所有人都等待这两相碰撞的那一刻，然又畏惧两相碰撞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