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争今何姓（六）

能静静等待。

    话说到此处，卢绛心头忽然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不可遏制的冒起来：钱元瓘该不会是起疑了？

    常州远在百里之外，中间又有大江阻隔，莫离等人便是想要相助，也是鞭长莫及，然则莫离、王朴既然已经料到局面很可能恶化，就不能不就此做些准备。

    不时，城北有火光亮起。

    钱元瓘则不缺魄力，“破城在即，苦这两日怕甚么，想要放松，克城之后再说！”

    众将士冲杀城门，气势如虹，“杀！”

    刘金深思半晌，见城头上人影晃动，箭矢横飞，厮杀正紧，流血就跟流水一样，快要浸透了城墙，心头已经意识到局面的紧迫性。

    再看钱元瓘的神色，仍是没有破绽，但卢绛不敢掉以轻心，电光火石之间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随即话锋一转，“然则卢某身为使臣，自有使命，眼下攻打常州城自有大军骁勇出力，卢某虽然恨不得立即攀上城头，却也不能擅离职守……”

    刘金之所以能在吴越军的猛攻下苦战数日，保得城池不失，焉能果真只有钱元瓘以为的那点兵力？

    做完这些布置，蒯鳌赶去阵前，与钱元瓘一同督战。他出现在钱元瓘面前，一方面可以继续麻痹钱元瓘，让对方没有戒备，另一方面也有监视钱元瓘，避免钱元瓘有其它举动而自身不知的用意。

    夜里卢绛趁乱奔逃，随从皆战死，唯其一人脱身。

    卢绛冷笑道：“好端端的，钱元瓘为何要放我走？我又不是吕布秦琼，还能以一人当千军万马不成？”

    事实上，吴国在城中格外藏有精兵三千！

    常州城外，吴军营地，蒯鳌同样高举横刀，向整装待发的将士下令，“钱贼犯我疆土，杀我同袍，何其可恨！如今王师已至，众将士随我杀出，灭尽钱贼，报效家国！”

    蒯鳌也不乐意了，佯怒道：“钱公何出此言？我军将士连日力战，数度攻上城头，伤亡近千，钱公若是怀疑，何不去营中一观？”

    他和刘金做戏做全套，攻城时也将战事表现的很激烈，数度“攻”上城头也不是虚言，不仅如此，每日战罢，他都让士卒相互搀扶回营，然后让一部分将士佯装成伤员。

    常州城头，刘金披挂齐整，肃然而立。

    此役之后，吴越军不退，常有反攻之意。

    莫离想了想，起身来到沙盘前，“且容你我先推演一番战局。”

    空地驻足，负手抬头，头顶月明星稀，卢绛微微一叹。

    “常州局势难料，实是钱元瓘自陷危境。他与常州刘金暗中勾结，先是假意相助，而后临阵反戈相击，想要出其不意，实则是为取巧，此乃小道，如今弄巧成拙，怨不得别人。倘若他一开始便走大道，堂堂正正出兵，怎会陷入这等局面？”王朴分析钱元瓘的得失。

    钱元瓘聚集重兵全力攻城，军令又严，那吴军将士也不是纸糊的，常州城岂能真个稳如泰山，没有陷落的危险？

    吴军遣将士万余，自常州北部登岸，先击吴越水师，纵火大烧水师楼船，断吴越军后路。当是时，火势连绵过十里，河水如沸，火光冲天，映亮常州城。

    须臾后，莫离睁开双眼，眸底亮光乍现，“凭借常州原本兵马，常州城断然无法坚守这些时日！”

    “传陈将军来。”钱铧以行军长史的身份，在大帐中传下命令。

    卢绛眼神阴沉，“即便没有起疑，也是试探。”

    刘金、蒯鳌率部，冲击吴越军大营，不料吴越军早有防备，数度被吴越军弓箭射退，甚至遭到陈思容反扑，死伤无数。

    有鉴于此，吴军亦不能退。

    幸赖钱铧、钱元瓘两度有所布置，大军才不至于被彻底击溃，水师虽折损过半，好歹还留有三四分力。

    然则，卢绛心头清楚，他并不是因为要尽忠吴国，才不愿在此时出逃。

    一面看着钱元瓘的面色，卢绛一面道：“但若钱公意欲卢某出力，卢某也不推辞，明日愿随钱公左右，与吴越将士一道，上阵杀敌！”表明了不离开的态度。

    推演战局到一半，莫离忽然丢下手中小旗，“不对！”

    卢绛心头大喜，他已然得到蒯鳌暗示，知道伏兵进击就在今夜，正想着法子出逃，不曾想钱元瓘就给了机会，这真是上天眷顾，“如今两军戮力同心，将士血战，卢某久坐营中，也日夜感到有愧，正想披甲执锐，与将士们一道出战……”

    但战事激烈程度能作几分假，伤员却是做不得假的，若是钱元瓘果真起疑，跑到他营中去解开伤员的包扎，只怕会看到令人惊喜的东西——但若是事情果真到了那一步，蒯鳌拼了性命，也要将钱元瓘诛杀在他营中。

    当夜，丑时。

    酉时，钱元瓘下令收兵。

    钱元瓘调集重兵猛攻常州，不仅使得吴越军对吴国的防备力减弱，也使得吴越军对常州、蒯鳌部的防备减弱，便是留守水师楼船附近，保障大军退路的兵力，也已经很是单薄。

    常州。

    闻听此讯，蒯鳌大为振奋，不禁屈指成拳，“还有半日，只要渡过这半日，大事可成！”

    卢绛走后，钱元瓘面色阴沉下来。

    吴国亦未能完成常州之策，反而因常州之策丢了无锡、损兵亦是不少。

    从角楼上奔下来，钱元瓘跨上战马，举刀振臂大吼：“吴越儿郎听着，贼人前来送死，速速随我上阵杀敌，诛尽贼人！此战胜，常州入我囊中，本帅许尔等劫掠三日，城中财货女子，任尔等取用，本帅不取分毫！”

    蒯鳌得到密报，“伏兵已经抵达约定之地，现正加紧登岸，预计入夜后便能赶到，实施夜袭之策！”

    心腹迟疑道：“然则今夜事发，公若不走，势必被钱元瓘迁怒，届时如何自保？”

    清辉下，他身姿伟岸，身影修长，此时他位处敌营，远近皆是敌军甲士，而他临事不乱、临危不惧，心怀家国，一片赤子之心，令人动容。此情此景，说不出的悲壮豪烈，说不出的风流倜谠。

    常州之局遂陷入僵持，吴越军与吴军两相对峙，时有交战，却谁也奈何谁不得。

    钱元瓘沉声道：“连日来，我一再增添兵力，一再严明军令，将士一再奋力向前，然常州始终不能攻克，难道真是我吴越将士不中用？我吴越将士战力如何，多年来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又且我观常州城头，每逢激战，竟似有贼人愈多之象，虽然战后贼人仍差几是原本数目，但我还不至于完全是眼花，这里面，似有蹊跷！”

    钱铧心头不安，忍不住又劝了钱元瓘半晌，却没能让对方采纳自己的意见。钱元瓘已经打定主意先破常州城，这不能说错，因为一旦攻下常州城，则大事定矣，然则钱铧辅佐钱谬多年，之所以深得钱谬看重，凭的就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他见在钱元瓘这里讨不到军令，便离开阵前，来到营中做些力所能及的安排。

    吴越未能得到常州，反而损兵折将。

    城门之内，数千甲士，严阵以待，只等刘金一声令下，便杀出城去。

    远观吴越军营地，刘金心头一片畅快，“贼子钱元瓘，胆敢谋我大吴之地，实为不知死活也！先前你欺我辱我，今夜，我便要让你知晓，到底是谁欺了谁，是谁辱了谁！”

    钱铧恍然，“故而公才试探卢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