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既下雁南复营州，马蹄不停向渤海（一）

nbsp; 除却精骑追击契丹军外，李从璟下令步军收拾战场，死者就地掩埋，伤者送回蓟州。

    一队衣甲亮眼的骑兵拥簇着一人从远处奔来，在十几步之外缓下速度，当先一骑明光铠熠熠生辉，黑色披风飘扬如带，面容沉静而冷峻，看到被杨重霸目送的孟平，他勒住马缰，轻描淡写道：“孟平，过来。”

    杨重霸被孟平口中的真相震惊，更惊讶于李从璟和莫离的老谋深算，又念及百战军不仅军强，而且逢战必以计先，沉默良久，只能感叹道：“军帅真乃神人！”

    他真的很满足。

    杨重霸抚了抚胸甲上的刀痕，凹凸鲜明的痕迹显现出这一刀的力道，想起昨夜契丹千夫长砍来的一刀，杨重霸心有余悸。平心而论，他出刀的速度并不比对方快，甚至慢了一拍，但之所以最后死的人是对方而不是自己，全因他的厚甲挡住了对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而对方的甲胄，却没能挡住他的刀锋。

    都说黎民前后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今日杨重霸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受，红日初升，随军历经整夜厮杀的杨重霸，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站起身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将手中沉重的横刀插|进地面，疲惫不堪的坐在一架战车的残骸上，每一个动作，都让他浑身肌肉酸痛难耐，更绷得他的伤口疼痛难当。安安稳稳坐下来的那刻，激战余生的杨重霸，扭头看了一眼战场边缘的红日，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此时他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幸福。

    休息半晌，缓过气的杨重霸正准备提刀起身，一个酒囊砸到了他怀里。此时见到酒囊，时机再合适不过，杨重霸双眸一亮，甚至都没顾得上看酒囊来自何处，就迫不及待仰头大灌。

    脚边的杂草和泥土都已被染成猩红色，敌我双方的尸体层层叠叠，远处似真似幻一般响起几声鸦鸣，一队队唐军骑兵从远近各处奔驰而过，尸体在铁蹄下不停痉挛。

    “追击，那是骑兵的事，我们步卒哪里跑得过他们？”

    孟平淡淡一笑，道：“你当真以为那日君子都未击破契丹马军，是君子都不能？”

    骑兵从前方奔行而过的时候，杨重霸跟着转身，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他眼神复杂，充满敬畏，因为他知道，对他主将喝令的那人，正是他们的军帅。

    那个主宰这片战场，主宰他们这些唐军将士命运，也主宰敌军战士命运的人。

    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耶律欲隐几欲气绝。

    听到演武院这三个字，杨重霸精神一振，酒也顾不上喝了，激动的起身行礼，“多谢将军！”

    今日的晨阳，让人觉得充满希望，杨重霸似乎已经看到了属于他的明天：吃得饱穿得暖，有一栋宅子，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能活出个人样来，赶明儿给祖宗上坟的时候，也能挺直自己的胸膛。

    孟平立即应声，迅速小跑过去，在那人马前肃然行礼，仰视对方恭敬道：“军帅有何吩咐？”

    作为一个普通士卒，在战场上是生是死，充满了数不尽的必然与偶然，就算是大胜的军队，也不可避免会有将士战死。但士卒所在的军队，却能提升或者降低士卒伤亡的概率，甚至能在很多必死之境中让他们得以保全。能够置身这样的军队，对每个将士来说，都是无比幸运的事。

    丢酒给杨重霸的人甲胄鲜亮，虽也布满血渍，却仍旧存托得他英俊不凡，在杨重霸身旁坐下来，他饮酒就姿态洒脱得多，喝一口酒起码要从嘴角淌出半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他眼神有些迷离，轻声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要说君子都这回也是憋了口狠气，前些时候与契丹在营外阵战时，君子都未能击破契丹马军军阵，迫使大军阵战无法取胜，不得不退回营中固守……听说郭将军还被军帅狠骂了一顿？”

    等耶律欲隐好不容易看到营州城墙，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也看到了围城的唐军。

    与此类似的情况，在昨夜参战的唐军将士中，多不胜数。

    所谓穷寇莫追，也得分情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真理，凡一切定论，都有它成立的条件。真理有时候像是美食，人人趋之若鹜，有时候却像拉出来的屎，一文不值。百战、卢龙两军在击败耶律欲隐之后，依照李从璟的命令，尽起三军骑兵，四下追杀。

    草原的天与中原并无不同，差别在于风景。从跟随大军，双脚踏上草原第一步开始，杨重霸就领略到了前半生从未见过的风景。自古秋主兵戎，而以战马为战争利器的草原民族，更重秋高马肥之事，这回踏足草原，杨重霸未见风吹草低见牛羊，倒是先见识了一回契丹军马的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