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八娘抬起头,视线投向右手边,在几个妇人的身形后,一身暗红缎面褙子的沈三夫人挺背端坐,因为多人阻挡,只看到她半边脸,头上的金簪随着她偶尔跟身旁人说话而颤巍巍晃动,发出一道夺目的光彩。
沈安林尚处在震惊中,震惊不是那姑娘高傲的话,而是自己方才竟然因一个眼神而退步,而且是一个少女的眼神。
顾渔抿嘴一笑,打断她,头微微侧过来几分,低声道:“也许大师想要指点些什么。”
那就是说,他也单独获得邀请……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学问好?那顾海是案首呢……
这是今生他们第一次正面相见。
“了然大师竟然会给她下帖子?”大家喃喃自语,都觉得如同做梦,要知道了然大师的课全建康也就不到百人而已,怎么算也轮不到曹氏母女。
“你们这一大早去哪里?”有几个相熟的妇人走过来问。
他不由后退一步。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跳加速,婆婆,婆婆……
她之所以常带女儿一同进香礼佛,就是为了不让神佛降罪,但如果女儿在神佛眼里依旧是妖魔,那会不会……
“那恭喜渔少爷此去必定高中”顾十八娘诚恳说道。
“金童玉。女般的……”
顾十八娘觉得了然大师的视线扫过自己,她不由笑了笑。
“十八娘?”曹氏低声的询问在耳边传来。
走在后方的顾十八娘看到曹氏喜气洋洋,不由很是奇怪。
一个猜测在心底蔓延而来,顾十八娘的呼吸不由急促一刻。
“恭喜…”她笑意更浓,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叔叔?哥哥?族里因为黄世英越辈分过继而头疼不已,最终统一喊渔少爷。
“多谢三奶奶…”曹氏大喜道谢。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冷漠、寒冷,这样一双眼出现在一张清秀少女的面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她可看不出,顾渔对顾乐山有什么感情。
顾渔也看到了,眉头却是一皱,想到什么。
沈安林微微一怔,要说的话略一停。
“顾娘子。”他沉声说道,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十八娘。
都说老和尚知过去未来,那一日的话,也句句透露看穿她的来历,那么顾渔是……也看穿了?
“是去兴隆寺。”曹氏含笑答道。
“……佛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人世间所有的一切,既没有绝对的开始,也没有绝对的完结,没有绝对的丑恶,也就没有绝对的纯美无瑕,更没有表面看去令人欣喜的繁花盛开和令人心灰意冷的草木凋零……”
雪中送炭永远胜过锦上添花,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只不过世俗肉眼,身在其中往往参不透。
黄世英点点头,看着一边正走过来的顾渔,“渔儿,你和十八娘在外略等一刻。”
顾十八娘凝神应答,含笑点头,“是。”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恨意到底因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和顾乐山的纠纷?
“我在外边等你们。”她说道。
三月三的兴隆寺因为了然大师说法而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只是小范围的热闹,能听到了然大师法课的人没有多少。
沈安林自嘲一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这一家人,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齐声感叹,目光投向街道,已经看不到那两辆马车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瞬间混乱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妇人。
她虽然是个妇人,但也知道大儒李建周的名字,朝中很多臣工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能得到他的指点,不管考中与否,将来说出去也是一大声誉。
顾十八娘这才迈步,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仆妇们自然不能进内,顾渔和顾十八娘将披风解下,各自交付仆妇手里,便迈步进了佛殿。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低声呢喃,可是佛可知道那每一夜深,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亲人死去家破人亡的滋味……
“什么大药师的徒弟,”另一个不屑道,“别说她的父亲曾经做过县令,如今海哥儿考中了解元,她可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等下三滥的手艺?”
佛殿中了然大师还没来,大家也都在位子上低声交谈。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吧?他以自己的勤奋扭转了资质鲁钝的命运,也许那一世如果不是父亲早亡,哥哥也可能学有所成……
他说着话什么意思?顾十八娘脑中飞速转动,老和尚下帖子,写明了请自己和母亲,如果没写自己,应该不会允许陪伴,那样的话,任何一个收到邀请的夫人,想要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了,那样了然大师的讲经还有什么稀罕…
一愣神间,顾十八娘垂下眼帘。
“这是谁家的孩子?”
“下个月我要进京。”他微笑说道,略提白袍,迈上台阶,动作悠然洒脱。
因为心不在焉,竟没发现顾渔停下脚,举步而行的顾十八娘撞在他胳膊上,忙道歉。
可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顾海没有重生,这一切都是他勤奋学习得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
她好久没见到这样意气风发的婆婆了,自从小叔沈安栋意外被马贼击杀后,婆婆就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整日神情恍惚,最后痰迷心窍卧床不起,不到四十岁就故去了,临死前还特意为了她让沈安林发誓不休弃,虽然最终并没有阻止这个结果,但婆婆对她的心意却是……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上马车时,引来街上人家的探头探脑。
“老四家的,一起走吧。”她浅笑说道。
不过,看穿又如何?天王老子她也不会害怕,还怕他一般少年。
“要是不舒服,咱们出去吧。”曹氏只觉得心惊肉跳,她伸手拉住顾十八娘的手,就要起身。
一旁走过来几个妇人,其中一个脸色白净,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几根金簪子挽着高鬓,披着镶金边的深褐色披风,双手交叉在身前,露出凤仙花染着的长长指甲,神情高贵威严,煞是引人注目。
顾十八娘略一停顿,待顾渔迈步而行,才在后跟上,其间忍不住回头扫视,却并没看到沈三夫人的身影。
兴隆寺外停了一条车龙,在仆妇的搀扶下各自下了马车,三奶奶黄世英倒罢了,顾渔、曹氏和顾十八娘立刻吸引来众多视线。
顾十八娘笑了笑,轻轻揉了下鼻头,“听得云里雾里才是。”
这一世,我要做的只是改变亲人枉死的命运,就是要用强大的意志扭转不由人的命运,其余的一切人一切事变也好不变也好,都不足以为意。
沈三夫人不说不笑,目不斜视,款步从他们身前而过,顾十八娘低着头,看着那暗红裙角从眼前飞扬而去。
沈安林的笑不由凝结在嘴边,这眼神冰冷如剑,毫不迟疑的刺向他的心口,如果眼神有形,沈安林毫不怀疑自己此时已经身处险境。
他的眼神,深邃明亮,森然看过来,顾十八娘不由一个激灵,这就如同那一日正要迈入厢房往水中下毒,身后猛然响起一阵佛号,灵魂能被透视的感觉。
“是啊。”有人附和道,“是说她开的药铺里是那位大药师做炮制师傅而已,所以特别发财,听说赚的钱都是金子,一箱子一箱子的抬回来呢…”
这样想着,心中释然,她抬起头一笑,正对上顾渔回头看过来。
大家说着难掩羡慕,那得多少钱啊……
顾十八娘回过神,才发现经课已经结束了,了然大师正在被几个信徒围着说话,人群正慢慢散去。
女儿是重生的,这件事在她心里如同巨石,女儿身上发生这样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事,会不会在神佛眼里就如同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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