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命变

    顾渔便低头称是，心内却是依旧起伏不定，方才的事，带给他与其说震撼还不如说更多的是困惑。

    他淡然说道，神情平静谦和。

    此人因残疾受人小觑，如是一直不喜妹妹，为何不那时就休她而去？却在病体痊愈富贵加身之后，将糟糠之妻下堂？

    是他？

    他本是一个出身低贱，今生也似乎永无法跳脱低贱的人，但是，凭着他细细谋划，忍辱负重，得到了顾泷的青睐，也借机能看到书拿到笔，他相信只要在谋划一步，他就可以进入学堂，将来一定能官袍加身，到那时，那些曾经踩他入污泥的人都必将被他踩在脚下，将那千般耻辱万般恨加倍偿还……

    他回头看了眼，那木屏风后，隐隐显出一个身影，他不由想起方才的事。

    “是，谨遵母亲教诲。”顾渔低头施礼道。

    他的身材极为修长，穿着一身青色暗花圆领袍，乌发高束紫金冠。

    顾海攥紧了拳头，他也就是欺妹妹没有娘家人相仗，才敢如此肆意行事。

    “舍妹年幼失礼，还望兄台见谅。”

    大师却似乎看透他的心事，冲他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无妨，走吧。”顾渔嘴边挂着一丝浅笑说道。

    他的思绪慎密的开始转动，他丢了什么？或者说他拥有过什么？或者说他应该拥有什么……

    “少爷？”黄世英的丫头掀起帘子回头疑问。

    蛟龙啊，入海那岂不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了…

    顾渔正想着在她身后站定，就见那老僧一双眼看向自己，一道异彩闪过。

    “这个我要了。”顾海忙转身付钱，将泥娃娃递给顾十八娘。

    王洪斌苦笑一下，“顾娘子，这一般的紫金丹自然有，可是这天下能把紫金丹药效发挥到一等的，只有刘公他老人家得手艺才能啊…”

    “小施主，佛言善恶报应，可信乎？”

    “母亲，我没事。”他忙笑道。

    老僧这才睁开眼，露出和蔼的笑，伸手一抬，“来了，坐吧。”

    “母亲”顾渔开口要说话，却被黄世英抬手制止。

    顾渔冲她点点头一笑，但眉宇间依旧难掩一丝郁结。

    顾海在佛殿门槛外，随着人流晃来晃去，手里的拳头攥起又松开如此反复。

    夺命吗？他的手攥紧了缰绳，夺走了他的命？夺走了他该有的东西？

    “叶儿”他再一次轻声喝道，制止了少女的动作，深邃的目光扫过顾海，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少年怪异的神情。

    一个人却突然站在身前。

    他的妹妹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孤苦嫁与他，必是以他为天为地，却受此冷落。

    “顾娘子”王洪斌站起来，还礼。

    “那边风景好，多走了两步，让娘和妹妹久等了。”顾海笑道，对遇见沈安林的事决口不提，扶着她们上车。

    此等倒不负困龙之言…黄世英心内道，她不由多审视自己这个随口收来的嗣子几眼。

    “只是如何？”黄世英对于老僧张口断定顾渔困龙入海如此高的批语也很吃惊。

    他顾渔这样一个低贱的人，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找出他丢了什么，自然也就找出是谁抢走了……

    顾十八娘掀着帘子，随着顾海的指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王掌柜来了？拜个晚年。”顾十八娘笑道，一面解下斗篷，仆妇接了下去。

    不管那老和尚说的怎么虚虚幻幻，总结一句话，就是那些该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大师。”黄世英恭敬施礼。

    黄世英道谢依言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顾海走出兴隆寺时，看到曹氏和顾十八娘已经在车马前等候，街道两旁遍布货摊，相比于过往皆是手拿小吃或各式玩意的妇人少女，肃然而立的母女俩看上去格外的寡然寂寥。

    妹妹说，成亲七年，相处却不过两年，纵是同在一院子中，见面竟也屈指可数。

    她几分欢喜几分惊异，欢喜的是这孩子很和她心意，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这个孩子就跟她结上了母子之名，望子成龙是每个母亲的天性，而惊异也真是因此，这孩子的表现太好了，好的似乎披着一层外衣，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去哪里了？”顾十八娘含笑问道，将一个小手炉塞给他。

    她看到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神色变幻一刻，俊秀的双眼转过来。

    “…莫非此乃劫数？”他终于停止了喃喃自语。

    “渔儿，命格之言，你谨记于心便是，无需多言。”她含笑说道。

    顾渔应声不敢，忙上前几步，将手伸过去。

    “渔儿，”黄世英拍了拍他的肩头，“命数这种事，终是虚无缥缈之谈…渔儿，莫要往心里去…”

    视线所及，长袍下露出青面白地缎子朝靴迈动，顾海这才抬起头，见他缓步而去，身形挺拔，步履从容。

    她伸手再一次抚了抚顾渔的肩头，缓声道：“君子坦而夷任，荡然无私，天不欺也。”

    他发誓，绝不会让妹妹说的命运出现……

    命还能被改？一想信奉自己的命自己掌握的少年有些愣神。

    老僧慢慢抚上他的手，闭上眼，顾渔站的近，可以看到他枯皱的面皮微微发抖。

    看着嗣子浑浊之气一扫而光，黄世英不由松了口气，一般少年面对盛名的了然大师批命，必然已经惶惶，再听了如此惊悚的批言，定会失魂落魄，但顾渔却只是一瞬间迷茫，旋即就恢复如常。

    “对，要的急，量倒不多，还望小娘子救急。”王洪斌站起身施礼道。

    顾十八娘在城外转了一圈，很失望的看到那老头还是没有回来，她解下斗篷，将屋内擦拭一遍，这才叹了口气锁好门离开。

    “小施主，”他坐直身子，冲自己伸出有些枯瘦的手，“可否让老衲一观？”

    “渔儿，方才大师也说了，事在人为，你的命格既然被外人所夺，你如是心性坚定，也必能夺回来…”她看着嗣子，整容说道。

    “妹妹，你瞧”顾海牵马在车旁慢行，一面指着两旁的货摊说笑。

    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顾渔从回想中惊醒过来，看到黄世英担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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