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三部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   “告诉她,”伊丽莎白继续往下说,“叫她尽快回来上班。”

    “回来这里?”妲芬妮问,语气中开始出现惊恐。

    “回来这里,”伊丽莎白说。她微微笑着,“恐怕谢克斯先生没有勇气告诉你,”她说,“我和谢克斯先生,除了是事业上的合伙人,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谢克斯先生经常利用我们的交情,把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都交给我来办。”

    “谢克斯先生什么也没跟我说。”妲芬妮说。

    “我想也是,”伊丽莎白说,“尤其在我看到你好像把这里当成你家似的长驱直入的时候。”

    妲芬妮害怕了。她蠢到连哭都不会,伊丽莎白想,不过她还是要把话跟她说清楚。“当然,”伊丽莎白继续,“我很不喜欢做这种事。如果我想办法帮你另外再找一份工作,也许你会觉得好过一点。”

    妲芬妮点点头。

    “说得更直白一些,”伊丽莎白说,“因为谢克斯先生稍早特别提到这一点,就是男人都很在意的那件事————你的外表。”

    妲芬妮垂眼看着她那件前面鼓得像帐篷似的大洋装。

    “可能,”伊丽莎白说,“你自己也已经知道了,我这么直白真的很不礼貌,不过我认为如果不穿这身软绸洋装,你给人家的印象会更好,以后找到工作也会更顺利。你现在的穿着,呃,好像你真的就是从水牛城来的似的。”

    “你要我穿套装之类的?”妲芬妮问。她说得很慢,并没有怀恨的语气。

    “素净一些,不要太张扬就是了。”伊丽莎白说。

    妲芬妮上上下下地端详着伊丽莎白。“像你穿的这种套装?”她问。

    “套装很好。”伊丽莎白说,“还有,试试看把头发梳直。”

    妲芬妮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顶。

    “尽量梳得整齐一些,”伊丽莎白说,“你的头发很漂亮,妲芬妮,如果你把它整理得端庄些,上班看起来就更合适。”

    “像你那样?”妲芬妮看着伊丽莎白夹着一些灰白的头发。

    “随便你怎么弄,”伊丽莎白说,“只要别像一个拖把。”她把头一转,盯着办公桌,过了一会妲芬妮站起来。“把这个拿回去,”伊丽莎白举着威尔森小姐的那封信,“照我刚才交代的重写。”

    “是,史泰尔小姐。”妲芬妮说。

    “写完信你就可以回家了,”伊丽莎白说,“把信留在办公桌上,还有你的姓名和地址,谢克斯先生会把你今天的工资寄给你。”

    “我不在乎他寄不寄这些钱。”妲芬妮突然说。

    伊丽莎白抬起头,稳稳地看着她。“你认为你有资格批判谢克斯先生的决定吗?”她问。

    伊丽莎白动也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等着看妲芬妮的动作;一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妲芬妮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四周一片凝重的沉默。她现在坐在座位上,伊丽莎白想着,她在考虑。然后,终于,妲芬妮的包包发出一点小小的声响,按扣打开了,一只手在一堆钥匙、证件里翻找。她在找粉盒,伊丽莎白想,她要看看我对于她外表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她在怀疑劳勃到底说了什么,他是怎么说的,我有没有添油加醋或只是轻描淡写。我应该告诉她,他说她是只肥猪,或者她是他看到过最丑的丑东西,这样她可能会当场昏倒。现在她到底在做什么?

    妲芬妮非常清楚地飙了一句“该死”。伊丽莎白在椅子上往前挪,她不想漏掉任何一丁点的动静。出现平静的打字声了,妲芬妮在打威尔森小姐的信。伊丽莎白慢慢地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她拿妲芬妮给的火柴点起一支烟,火柴盒仍旧留在桌上,她无所谓地看了看回复博登先生的那封信,信仍旧留在打字机里。她一只手臂勾到椅子背后,烟叼在嘴里,用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打着,“去你的,博登。”再从打字机上把这一页撕下来扔进字纸篓里。今天我只做了这么丁点的事,她告诉自己,在看着妲芬妮那张脸说话之后,这些都没关系了。她看着办公桌,一堆待回的信,一篇等着回信的专业编辑写的评论,一些读者的抱怨,她想着,我要回家。回家洗个澡,打扫一下,为杰姆和他小妹准备些东西。现在就等着妲芬妮离开。

    “妲芬妮?”她喊。

    稍许的迟疑。“是,史泰尔小姐?”

    “你还没写好吗?”伊丽莎白说,她现在有精神用比较温和的语气说话了。“给威尔森小姐的这封信应该很简单吧。”

    “我正准备要走。”妲芬妮说。

    “别忘了留下你的姓名和地址啊。”

    房间另一边一阵静默,伊丽莎白隔着门,提高音量,“你听见了吗?”

    “谢克斯先生知道我的姓名和地址,”妲芬妮说。外间的门打开了,妲芬妮说:“再见。”

    “再见。”伊丽莎白说。

    她在家附近的转角下了出租车,付过车费,包包里还有一张十块钱的纸钞和一点零钱,加上公寓里的二十多块,这些,在开口向劳勃要求加薪之前,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她很快盘算一下,决定从家里拿十块钱出来打发今天晚上。杰姆·哈瑞斯应该会请她吃晚饭,那么,十块钱用来应急和付车费,明天再找劳勃拿钱就是了。包包里的钱用来买酒和做鸡尾酒的材料,她在转角的酒店买了一瓶麦酒,五分之一加仑的,下次劳勃来家里时还有得喝。她把酒瓶夹在胳臂底下,走进熟食店,买了姜汁汽水,犹犹豫豫地选了一袋薯条、一盒子脆饼干和铺在饼干上的肝泥香肠。

    她不习惯招待客人。晚上她和劳勃总是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很少跟人接触,除了偶尔一个客户或者也是偶尔一个邀他们出去的老朋友。因为他们没有结婚,劳勃不太愿意带她出去,也许他觉得有些尴尬吧。他们都在小饭馆进餐,难得在家里或是转角的小酒吧喝点小酒,到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在伊丽莎白必须要邀请朋友来家里的时候,劳勃都不会在场。他们曾经在劳勃的大公寓里开过一次盛大的派对,大概是为一个客户之类的,那个派对办得很惨,宾主都不欢,从此以后再没办过,受邀的机会也只有一两次。

    所以,伊丽莎白虽然总把“过来喝一杯”挂在嘴边,等到人家真的来了,结局几乎都很糟。她爬上楼回到自己的小窝,手里抱着、下巴抵着的全是采买来的包裹,她再三地担心着那些流程:喝酒、递饼干、拿外套。

    屋子里的状况令她震惊。今天早上急急忙忙赶着出门,什么都没整理。再说,这间公寓是为伊丽莎白量身打造的,也就是说,这里住的是一个每天早上赶着出门,既不快乐也没指望的年轻女性,没什么能力或者根本就没有能力表现优雅,每个孤单丑陋的黄昏都是一张椅子一本书一只烟灰缸,每个夜晚都在梦里见到炙热的草地和浓艳的阳光。这里不可能会出现三五个人随意坐着举杯畅谈的景象。夜幕初升,屋里只亮起一盏台灯,四边角落暗蒙蒙的,看起来温暖惬意,但是只要一坐上扶手椅,或是用手摸一摸那看起来像是上过亮漆的灰色茶几,你就会看出那廉价的椅子有多硬,那茶几也落漆了。

    伊丽莎白抱着那些包裹在门口站着,用心而仔细地看着她的小窝,仿佛会有一只爱心之手把这里全部抚平。一阵下楼的脚步声逼使她赶紧进到屋里,关上门,一进入屋内,憧憬全没了。她把脚踩在毫无光泽的地板上,门把上有一个脏污的手指印。劳勃的,伊丽莎白想着。

    她推开遮掩小厨房的落地窗门,把包裹放下。小厨房占着一面墙,迷你式的炉灶卡在一只碗橱底下,冰箱上面是水槽,水槽过去是两个架子,上面排放着她收藏的瓷器:两个瓷盘、两套咖啡杯碟和四只玻璃杯。另外还有一个长柄小锅、一个煎锅和一个咖啡壶。所有的家具都是几年前在廉价商店买的,她规划了一个小巧完整的厨房,有了这间厨房,她可以下厨为自己和劳勃做一些烧烤,甚至烘焙一些小派和饼干,她穿起黄色的围裙,三不五时地犯一点新手的小过错。刚来纽约的时候,她的厨艺还相当不错,能够炸猪排和马铃薯,这些年来,除了偶尔犒赏自己做一些富奇软糖之外,她几乎没有再接近过炉灶,那些厨艺也忘光了。烹饪,就像其他那些她所熟知的东西,是一种令她成为幸福女人最实用的知识(“最能抓住男人的心。”她母亲经常这么认真地说),只是在她现在的日常生活里,这东西早就没有什么作用,顶多只是偶尔的点缀罢了。

    她必须把那四只玻璃杯拿下来清洗,长久待在没遮盖的架子上,杯子沾满了灰尘。她查看冰箱。牛油和鸡蛋已经在冰箱里放了一段时间,食物柜里的面包和咖啡也是,她连一顿早餐都没吃成,就已经有霉味了。因为她经常晚起,极少有时间为自己做早餐。

    现在才四点半,她有的是时间打扫洗澡更衣。她最在意的是打扫。她抹桌子,清空烟灰缸,放下抹布再整理床铺,把床单拉平。她很想把三张小地毯拿起来好好地掸一掸,再刷洗地板,可是才看了一眼浴室就令她气馁了。待会儿他们一定会进出浴室,那地板那浴缸甚至那墙壁都需要刷洗。她打开热水龙头,把抹布浸泡在热水里,最后总算把地板抹干净了。她从小储藏室里拿出干净的毛巾,趁着放洗澡水的时间去收拾房间。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屋子看起来仍旧是老样子,在下着雨的午后光影里,仍旧灰暗冷淡。她挣扎着想了片刻,奔下楼去买了一些鲜花,突然又觉得可能会超支;反正,他们待在屋里的时间很短,一间有吃有喝的屋子总该显得亲切温馨一点了吧。

    等她洗完澡已经快六点,天色暗得可以亮起茶几上的台灯了。她赤脚走过房间,感受着那份干净清爽,闻得到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沾了热水的头发微微卷着。清爽干净的感觉令她兴奋,今晚一定会很开心,她一定会很成功,美妙的人生一定会从今夜开始展开。跟着这份感觉,她从衣橱里挑了一件暗红色的丝质洋装,式样很年轻,少了几丝灰发,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她选了条厚重的金项链戴上,心想着,我可以穿那件高级的黑大衣,即使下雨也无妨,穿得好看就有好心情。

    穿衣打扮的时候她想到了她的家。说实在的,这间公寓没救了,就算挂上黄色的窗帘或是图画都没用。她需要一间新的公寓,一个开朗愉快的地方,有着大窗户和白色的家具,全天都有日照。换新公寓需要钱,她需要一份新的工作,杰姆·哈瑞斯一定会帮这个忙。今晚将会是以后一连串快乐餐会的开始,建立起一份美好的情谊,为她带来一份新的工作,一间充满阳光的公寓。她计划着她的新生活,她完全忘了杰姆·哈瑞斯,忘了他那张阴沉的脸,忘了他尖细的声音。他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挺拔黝黑的男人,用一双深情的眼睛看着她走过房间,他是一个爱慕她的人,一个深沉内敛的男人,需要阳光,需要温暖的花园,需要如茵的青草地……

    一家老字号

    康寇尔太太和她的大女儿海伦坐在客厅里,做针线活聊天取暖。海伦放下手边缝补的袜子,走向通往花园的落地窗门。“真希望春天快点来。”她正说着,门铃响了。

    “天哪,”康寇尔太太说,“这什么公司啊!整块地毯的线头全松散了。”她弯着身子收拾四周乱七八糟的材料,海伦过去应门。她面带微笑地开了门,门外的女人手一伸,立刻开口说话。“你是海伦?我是弗莱曼太太,”她说,“请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实在太想见你和你母亲了。”

    “你好。”海伦说,“请进来吧?”她把门开大,弗莱曼太太进了门。她小小的,黑黑的,穿了一件很时髦的豹皮大衣。“你母亲在家吗?”她问海伦,这时康寇尔太太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我就是康寇尔太太。”海伦的母亲说。

    “我是弗莱曼太太。”弗莱曼太太说,“鲍勃·弗莱曼的母亲。”

    “鲍勃·弗莱曼。”康寇尔太太重复了一遍。

    弗莱曼太太带着歉意地笑着。“我以为你的孩子一定提起过鲍勃。”她说。

    “当然提过,”海伦突然说。“妈妈,就是查理在信上常常提起的那个人。只是一时很难联系起来,”她对弗莱曼太太说,“因为感觉上查理现在好像隔得太远了。”

    康寇尔太太不断点头。“当然当然,”她说,“请进来坐吧。”

    弗莱曼太太跟随着康寇尔母女进入客厅,在一张没有堆着针线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康寇尔太太朝着房间挥了挥手。“太乱了,”她说,“我和海伦时常在忙这些事情。这些都是厨房里的窗帘。”她补充一句,拎起了手边的布料。

    “做得真好。”弗莱曼太太礼貌地说。

    “来,说说你的儿子吧。”康寇尔太太接着说,“真是,我怎么没马上想起这个名字呢?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直把鲍勃·弗莱曼和查理还有军队连在一起的,突然在这里见到他母亲觉得挺奇怪的。”

    弗莱曼太太哈哈大笑。“我也有同感,”她说,“鲍勃信上说他朋友的妈妈就住这附近,离我们才几条街而已,他说我为什么不来拜访一下。”

    “我很高兴你来。”康寇尔太太说。

    “现在我们对鲍勃的情形知道的大概跟你不相上下了,”海伦说,“查理在信上经常提到他。”

    弗莱曼太太打开小包包。“我这里甚至还有一封查理写来的信,”她说,“我想你们一定也想看一看。”

    “查理写信给你?”康寇尔太太问。

    “只是一张纸条。他很喜欢我寄给鲍勃的烟丝,”弗莱曼太太解释,“上次我寄包裹给鲍勃的时候顺便也带了一罐给他。”她一面把信递给康寇尔太太,一面对海伦说:“对你们的情形我简直如数家珍了呢,鲍勃跟我说得太多了。”

    “啊,”海伦说,“我知道鲍勃在圣诞节的时候给你们买了一柄日本武士刀。放在圣诞树底下一定很可爱。那是查理帮他从一个男孩手里买过来的呢————你听说那件事了吗,当时他们差点跟那个男孩打起来?”

    “是鲍勃差点跟人家打起来,”弗莱曼太太说,“查理很聪明,他没插手。”

    “不对吧,我们听说惹出麻烦的那人是查理。”海伦说。她和弗莱曼太太一起大笑。

    “也许我们不该互相交流,”弗莱曼太太说,“他们好像都是各说各话。”她转向康寇尔太太,康寇尔太太已经看完了信,递给海伦。“我刚才在跟你女儿说我听了好多夸赞你的话呢。”

    “我们也听说了很多夸赞你的话。”康寇尔太太说。

    “查理还拿你和你两个女儿的照片给鲍勃看。小的那个叫南西,对吧?”

    “南西,对。”康寇尔太太说。

    “嗯,查理真的很看重他的家人,”弗莱曼太太说。“他还给我写信,这不是太好了吗?”她问海伦。

    “那个烟丝一定非常好。”海伦说。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信递过去,弗莱曼太太把信收回小包包里。

    “我很想哪天跟查理见见面,”弗莱曼太太说,“感觉上我好像已经跟他熟得不得了了。”

    “我相信等他回来的时候也一定很想跟你见面的。”康寇尔太太说。

    “我希望不会太久,”弗莱曼太太说。三个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弗莱曼太太又兴致勃勃地说:“好奇怪啊,大家住在同一个镇上,结果却让两个离我们那么远的孩子来介绍我们认识。”

    “在这个镇上要彼此认识并不容易。”康寇尔太太说。

    “你们住这里很久了吗?”弗莱曼太太歉疚地笑笑。“我知道你先生,”她补上一句,“我姐姐的几个孩子都在你先生那所高中就读,他们都很称赞他。”

    “真的?”康寇尔太太说,“我先生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是结婚的时候才从西部过来的。”

    “那你也苦过来了,过日子或是交朋友之类的。”弗莱曼太太说。

    “不会,我一点都没问题,”康寇尔太太说,“当然啦,我们的朋友绝大部分都是跟我先生同一所学校的人。”

    “很可惜鲍勃没机会在康寇尔先生门下受教,”弗莱曼太太说。“那……”她站起来,“我很开心终于跟你们见面了。”

    “我很高兴你特地过来,”康寇尔太太说,“感觉就像收到查理的信一样。”

    “我知道收到信有多开心,就像我等鲍勃的来信那样。”弗莱曼太太说。她和康寇尔太太开始朝着门口走,海伦站起来跟着。“我先生对查理超有兴趣的,你知道。自从他发现查理入伍时念的是法律。”

    “你先生是律师?”康寇尔太太问。

    “他就是古伦活、弗莱曼和怀特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弗莱曼,”弗莱曼太太说。“查理准备出来工作的时候,说不定我先生能够给他安插一个位子。”

    “你们真是太好了,”康寇尔太太说,“查理要是听说了一定会感到很可惜。不瞒你说,事情总是那么凑巧,我们已经安排他去查尔士·沙特威那里工作了,他是我先生的一个老朋友。就是‘沙特威与哈瑞斯’。”

    “我相信弗莱曼先生绝对知道这家公司的。”弗莱曼太太说。

    “一家很不错的老字号,”康寇尔太太说,“康寇尔先生的祖父过去是公司合伙人。”

    “您给鲍勃写信的时候也替我们向他问好。”海伦说。

    “我会的,”弗莱曼太太说,“我会告诉他跟你们见面的事。非常开心。”她向康寇尔太太伸出手。

    “我也很开心。”康寇尔太太说。

    “告诉查理我还会再寄烟丝给他。”弗莱曼太太对海伦说。

    “我一定会。”海伦说。

    “好,那就再见了。”弗莱曼太太说。

    “再见。”康寇尔太太说。

    傀儡

    这是一家很体面、料好又实在的餐馆,有很棒的大厨和一群自夸为夜总会级别的娱乐表演人。来这里的客人轻言浅笑,细嚼慢咽,即使账单稍微高过一般有娱乐表演的餐馆,大家也欣然接受。这是一家很体面,很讨喜的餐馆,单独两位女士也可以从容自在地走进来,享用一顿低调的豪华大餐。威尔金太太和史特劳太太轻轻踏上铺着地毯的楼梯,走进了餐馆,没有一个服务生抬头多看她们一眼,也没有几个客人转过头来,领班安静地走上前,向她们微微一鞠躬,转身指着最里面的几个空位。

    “坐得那么远你会介意吗,爱丽丝?”威尔金太太对着史特劳太太说,显然今晚是她请客。“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要不然就换个地方?”

    “当然不会。”史特劳太太块头很大,戴着一顶满是花朵装饰的帽子,她欢喜地看着邻近桌位上的佳肴。“我坐哪里都行。这里真的好可爱。”

    “好吧,”威尔金太太对领班说,“如果方便,尽量不要太后面。”

    领班仔细地听着点点头,很优雅地穿过一排桌位往最后面走,一直走到靠近表演者们上下场的出入口,靠近老板娘一个人坐着喝啤酒的位子,靠近厨房的拉门。“没有再近一点的吗?”威尔金太太皱着眉对领班说。

    领班耸耸肩,朝其他几个空桌位比了一下手势。一个是在柱子后面,另外一个是大桌,第三个等于是在乐队后面。

    “这里就很好,珍,”史特劳太太说,“我们坐下来吧。”

    威尔金太太还在犹豫,史特劳太太已经拉开椅子吁一口气坐了下去,一面把手套皮包放在旁边多出来的那张椅子上,再动手解开大衣的领口。

    “我实在不大喜欢这个位子,”威尔金太太说着滑入了对面的座椅,“我觉得我们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当然看得见,”史特劳太太说,“我们什么都能看得见,也能听得见。你要不要换到我这边来坐?”最后这句说得很勉强。

    “当然不要,爱丽丝,”威尔金太太说。她接过服务生递上来的菜单,放在桌上快速地扫了一遍。“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她说。

    “焗虾煲,”史特劳太太说,“炸仔鸡。”她叹息,“我真的饿了。”

    威尔金太太毫无异议,迅速地点了菜,再帮忙史特劳太太做了决定。服务生一走,史特劳太太就舒舒服服地往后靠,侧转身望着这一整间餐馆。“这地方真不错。”她说。

    “这里的人都很有水平。”威尔金太太说,“这家店的女老板就坐在那里,在你后面。我始终觉得她又干净又正派。”

    “她大概连玻璃杯有没有洗干净都要管的,”史特劳太太说。她转向桌子,拿起皮包,把一包烟和一盒安全火柴掏出来摆在桌上。“我喜欢吃饭的地方干净舒服。”她说。

    “他们可是赚了不少钱。”威尔金太太说,“好几年前,在他们扩大门面之前,我和汤姆常来这里。那时候真好,不过现在吸引了不少上流客层。”

    史特劳太太十二万分满意地看着送到面前的蟹肉开胃小菜。“的确。”她说。

    威尔金太太无动于衷地拿起叉子,看着史特劳太太。“昨天我收到了瓦特的来信。”她说。

    “他怎么说?”史特劳太太问。

    “他还不错,”威尔金太太说,“感觉上他好像有很多事都没告诉我们。”

    “瓦特是个好孩子,”史特劳太太说,“你不用太担心。”

    乐队突然开始演奏,声音奇大无比,灯光全暗,一盏聚光灯打在舞台上。

    “我讨厌在暗的地方吃饭。”威尔金太太说。

    “从后面那些门里透出来的光线够亮了。”史特劳太太说。她放下叉子转身望着乐队。

    “他们派瓦特当助教。”威尔金太太说。

    “他在班上一定很优秀。”史特劳太太说,“你看那个女孩的衣服。”

    威尔金太太暗暗地转身,瞧着史特劳太太歪头指着的那个女孩。女孩从表演者休息室的那扇门走出来。她很高,皮肤很黑,一头丰厚的黑发,浓眉,穿着一件闪绿色的缎子服,超低胸,一边的肩膀上有一朵橘红色的大花。“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衣服,”威尔金太太说,“她八成要上台跳舞。”

    “她不算太漂亮,”史特劳太太说,“你快看跟她一起的那个家伙!”

    威尔金太太再转头,很快地又转回来对史特劳太太微微一笑。“他看起来像只猴子。”她说。

    “个子好小,”史特劳太太说,“我讨厌那些弱鸡似的金毛小个子。”

    “以前这里的表演秀都很棒,”威尔金太太说,“有音乐,有舞者,有时还会有接受观众点唱的年轻帅哥。之前好像还有一名钢琴手。”

    “我们的餐点来了。”史特劳太太说。音乐声慢慢停止,乐队指挥兼司仪开始介绍第一个节目,由一对舞者表演交际舞。掌声响起,一个高高的年轻男子和一个高的年轻女子从表演者的门里走出来,穿过宾客的桌位走入舞池,两个人朝着绿衣女孩和她边上的男人点头打招呼。

    “这一对是不是很优雅?”威尔金太太望着翩然起舞的那对男女说,“这才叫赏心悦目。”

    “他们得注意体重,”史特劳太太苛求地说,“你看看穿绿衣服那个女孩的身材。”

    威尔金太太再转过身,“他们不会是丑角吧。”

    “看起来不像,也不好笑。”史特劳太太说。她衡量着盘子上的那块牛油。“每次在吃好料的时候,”她说,“我就会想到瓦特,还有我们以前在学校里吃的那些东西。”

    “瓦特信上说那里吃得很好,”威尔金太太说,“他还因此重了三磅呢。”

    史特劳太太两眼一抬,“我的天哪!”

    “怎么了?”

    “他是表演腹语的,”史特劳太太说,“我可以确定他是。”

    “腹语表演现在很受欢迎。”威尔金太太说。

    “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了,”史特劳太太说,“他有一个小小人————叫他什么来的?————就在那只盒子里。”她专注地看着,嘴巴微微地张开。“你看啊,珍。”

    穿绿衣的女孩和那男的坐在一个桌位上,靠近表演者出场的门口。她身体往前倾,看着那个傀儡人,小傀儡人就坐在小个子男人的腿上。它就像是小个子男的分身,一个怪异的,木头做的分身————本尊是金发,傀儡是夸张的黄头发,还带着光滑的小卷和鬓角。本尊又小又丑,傀儡更小更丑,同样的大嘴,同样的凸眼,同样难看的礼服,连同那双一模一样,小到不能再小的黑皮鞋。

    “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了这么一个表演腹语的人。”威尔金太太说。

    绿衣女孩趴过桌子,替傀儡人整整领带,把鞋绑好,把大衣肩膀拍平。等她靠回座位,那男的跟她说话,她爱理不理地耸了耸肩膀。

    “我的眼睛简直离不开她那件绿衣服。”史特劳太太说。服务生拿着菜单轻轻地走过来,拘谨地等着她们点饭后甜点,他望着台上,这时乐队奏完了间奏。在史特劳太太终于决定点苹果派和巧克力冰淇淋的时候,司仪开始介绍腹语表演者:“……马莫杜克,跟他老爸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希望别拖得太长,”威尔金太太说,“我们这位子反正是听不见。”

    腹语表演者和傀儡坐在聚光灯下,两个人都咧着大嘴笑,话说得都很快。男人的脸紧挨着傀儡的笑脸,两人肩膀靠着肩膀。他们的对话非常快。观众热烈地笑着,傀儡说的多半是一些老笑话,大家听了不到一分钟就先笑了。

    “我觉得他好可怕,”在一阵爆笑声中,威尔金太太对史特劳太太说,“好低俗。”

    “瞧瞧我们那位穿绿衣裳的朋友,”史特劳太太说。那女孩倾着身,随着傀儡的每句话,露出紧张又兴奋的表情。原先她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她跟着所有的人一起狂笑,两眼发亮。“她觉得好笑耶。”史特劳太太说。

    威尔金太太缩起肩膀抖了一下。她捅着那盘冰淇淋。

    “我始终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像这种地方,你知道,东西真的是很好吃,可怎么从来不会注意到甜点呢。永远就是这些冰淇淋。”

    “没别的东西比冰淇淋更好了。”史特劳太太说。

    “总该有些糕饼,或是布丁之类的,”威尔金太太说,“他们好像从来没花脑筋想过。”

    “你做的无花果蜜枣布丁真是好到没话说,珍。”史特劳太太说。

    “瓦特也说那是最好的————”威尔金太太才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乐声打断了。腹语表演者和傀儡正在鞠躬,小个子男一躬倒地,傀儡礼貌地点了点头。乐队立刻开始演奏舞曲,男人和傀儡转身快步走下舞台。

    “谢天谢地。”威尔金太太说。

    绿衣女孩站起来,等候男人和傀儡回到桌位上。男人重重地坐下来,傀儡仍旧坐在他腿上,女孩再坐下,她挨着椅子边,急切地在问他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他非常大声,也不看她。他朝服务生招手,服务生迟疑着,看了看他后面独自坐着的女老板。过一会服务生走向男人,女孩说话了,她的声音在轻柔的华尔兹乐声中十分清晰,“不要再喝了,乔伊,我们去别的地方吃东西吧。”

    男人对服务生吩咐着,不理会女孩的手按着他的手臂。他转向傀儡,轻声轻气地说着话,傀儡夸张的笑脸朝女孩看着,然后再看向男人。女孩往后靠,从眼角瞟着餐馆的女老板。

    “我才不要嫁给这种男人。”威尔金太太说。

    “他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丑角。”威尔金太太说。

    女孩又把身体向前倾,在争辩,男人继续对傀儡说话,还让傀儡点头表示赞同。女孩一只手搭上男的肩膀,男人肩膀一耸,头也不回地把她的手甩掉了。女孩又提高了嗓门,“你给我听着,乔伊。”她说。

    “等一下,”男人说,“我先把这杯喝了。”

    “对啊,你就放他一马,行吗?”傀儡说。

    “你没必要现在喝,”女孩说,“你可以等会儿再喝。”

    男人说:“听着,亲爱的,酒都已经点了。我不能现在就走啊。”

    “你干吗不叫这个蠢货闭嘴呢?”傀儡对男人说,“每次人家开开心心的时候就来啰唆。你干吗不叫她闭嘴呢?”

    “你不该这么说话,”男人对傀儡说,“这样不礼貌。”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傀儡说,“她没办法叫我住嘴。”

    “乔伊,”女孩说,“我有话要跟你说。听我的,我们去别处说话。”

    “闭嘴,”傀儡对女孩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

    附近桌子上有些客人开始转过头来了,对于傀儡的大嗓门十分感兴趣,一面听着他说话,一面大笑。“拜托别说了。”女孩说。

    “对啊,别多事,”男人对傀儡说,“我就只喝这一杯。她不会介意的。”

    “他不会给你拿酒来的,”女孩不耐烦地说,“他们交代过了。他们不会让你在这里喝酒的,看你这种表现。”

    “我的表现好得很。”男人说。

    “现在是我在多事,”傀儡说,“该有人出面来告诉你啦,亲爱的,你一天到晚只会泼冷水。哪个男人都不会永远忍耐下去的。”

    “别说了,”女孩焦虑地看着周遭,“大家都听见了。”

    “那有什么关系?”傀儡说。他把那张开口笑的脑袋转向观众席,声音抬得更高。“男人只不过想稍微享受一下,她有必要像只冰袋似的扫人家的兴吗?”

    “好了,马莫杜克,”男人对傀儡说,“对你老妈说话客气点。”

    “嘿,跟这个老货说话还用得着挑时间吗,”傀儡说,“她要是觉得不爽,就让她滚回街上去。”

    威尔金太太的嘴张开了,又闭上了。她把餐巾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史特劳太太愣愣地看着她走过去,一巴掌掴在那傀儡的脸上。

    等到她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时,史特劳太太已经穿好大衣站着了。

    “我们买单。”威尔金太太简单地说。

    她拿起大衣,两人端庄无比地走向门口。这时候,男人和女孩坐在那里看着歪倒的傀儡,它的脑袋歪在一边。女孩伸出手把那颗木头脑袋扶正。

    朦胧的七种类型[1]

    书店的地下室感觉好大,一长排一长排的书一路延伸到昏暗的尽头,沿着墙面都是高耸的书架,地板上都是一摞摞的书堆。小书店干净整齐,从楼上盘旋而下的回旋梯底下,摆着一张书店老板兼业务的哈瑞斯先生的小办公桌,桌上堆满了目录,桌子上方亮着一盏肮脏的吊灯。这盏灯同时也照亮了哈瑞斯先生办公桌周边拥挤不堪的那些书架。再往前,一排排的阅览桌上方也有许多肮脏的吊灯,开灯关灯只要拉一下灯链就好,在准备打包结账的时候,顾客都会顺手把灯关掉。不管哪个作者或哪本书放在书架的哪个位置,哈瑞斯先生通通知道。这会儿,来了一个顾客,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男孩,他远远地站在一盏灯下,翻着一本从书架上挑选出来的书。偌大的地下室很冷,哈瑞斯先生和男孩都穿着大衣。偶尔哈瑞斯先生会离开办公桌,走到楼梯转弯处的小铁炉添加些许炭火。除了哈瑞斯先生站起来走动,或是男孩转身把书放回书架的动作之外,屋子里非常安静,一本本的书沉默地站在昏暗的光线里。

    沉默被楼上书店的开门声打破了,哈瑞斯先生把一些畅销书和美术书籍放在楼上店面展示。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哈瑞斯先生和男孩注意地听着,楼上顾店的女孩说:“就在楼下。哈瑞斯先生会帮你找的。”

    哈瑞斯先生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开亮另一盏吊灯,让新来的顾客可以看清楚梯阶下楼。男孩把书放回书架,背着手,仍旧静静听着。

    哈瑞斯看见下来的是一个女人,他礼貌地退后一步,说:“小心最后一阶楼梯。大家往往没注意这多出来的一阶。”女人小心翼翼地走下来,站定了看着四周。就在这时候有个男人谨慎地走到回旋梯的弯口,低下头免得他的帽子碰上低矮的天花板。“小心最后一阶楼梯。”女人用柔和又清脆的声音说。那男的站到了她的身边,抬起头像她一样朝四周望着。

    “这里的书真多。”他说。

    哈瑞斯先生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能为你效劳吗?”

    女人看着那男的,他迟疑片刻说:“我们想买一些书。数量蛮多的。”他比了个手势,“很多套。”

    “啊,如果这样,”哈瑞斯先生再次露出笑容,“要不要让女士先过来这里坐一会儿?”他带头走向他的办公桌,女人跟随着他,那男的局促地走在一桌桌的书本中间,两只手贴着身体,生怕碰坏了什么似的。哈瑞斯先生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女士,他把桌上的大堆目录推到一边,坐上桌沿。

    “这地方好有趣。”女士用同样轻柔的声音说。她大约三四十岁,装扮很得体,全身上下的服饰都很新,但并不张扬,跟她的年纪和她的腼腆很合拍。那男的是个壮硕的大个子,冷空气使得他脸色泛红,两只大手不自在地握着一副羊毛手套。

    “我们想买一些书,”那男的说,“一些很好的书。”

    “哪一类的?”哈瑞斯先生问。

    男人出声大笑,笑声中有着尴尬。“说实在的,”他说,“很不好意思。对于像书这类的东西我真的不大懂。”在他太太和哈瑞斯先生的轻声细语之后,他的大嗓门在这个安静的空间几乎发出了回声。“我们希望由你来引荐,”他说,“一些现在已经过气的东西。”他清清嗓子,“譬如狄更斯。”他说。

    “狄更斯。”哈瑞斯先生说。

    “我小时候经常看狄更斯的,”那男的说,“这类的书,好书。”他抬头,原先站在远处的那个男孩朝着他们走过来了。“我很想再看看狄更斯的书。”大个子说。

    “哈瑞斯先生。”男孩轻轻地唤他。

    哈瑞斯先生抬头,“是,克拉克先生?”他问。

    男孩走近办公桌,似乎很不想打断哈瑞斯先生和顾客的谈话。“我想再看一次燕卜荪的作品。”他说。

    哈瑞斯先生立刻转向办公桌后方有玻璃门的书柜,取出了一本书。“哪,有了,”他说,“照这样下去,你还没买书就已经把它看完了。”他笑笑地对着大个子和他的太太说:“总有一天他会进来买这本书的,到时候,我大概已经关门大吉了。”

    男孩抱着书走开了,大个子凑近哈瑞斯先生。“我想要买两套,很大的两套,像狄更斯一类的书,”他说,“另外再买几套小一点的。”

    “一本《简·爱》,”他太太轻声轻气地说。“我一直很喜欢那本书。”她对哈瑞斯先生说。

    “我可以拿全套勃朗特三姐妹[2]的作品给你,”哈瑞斯先生说,“精装本。”

    “我要它们外观很漂亮,”那男的说,“但是要结实,禁得起看。我要把狄更斯的书全部再看一遍。”

    男孩走回办公桌,把书交还给哈瑞斯先生。“它看起来还是很好。”他说。

    “要看的时候再拿,它就放在这里,”哈瑞斯先生拿着书转向书柜,“稀有的珍本啊,这书。”

    “我想它还会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男孩说。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大个子好奇地问。

    “《朦胧的七种类型》,”男孩说,“非常好的一本书。”

    “书名不错,”大个子对哈瑞斯先生说,“年轻人真酷,喜欢看这种书名的书。”

    “这是本好书。”男孩重复说。

    “我正想给自己买一些书,”大个子对男孩说,“我想把以前错过的一些书补回来。像狄更斯,我一直很喜欢他的书。”

    “梅瑞狄斯[3]很棒,”男孩说,“你看过梅瑞狄斯的作品吗?”

    “梅瑞狄斯?”大个子说。“我们就先来看看你有些什么书吧,”他对哈瑞斯先生说,“我想选几本我想要的。”

    “我可以带这位先生过去看看吗?”男孩对哈瑞斯先生说,“反正我要过去拿我的帽子。”

    “我跟这位年轻人过去看看书,”大个子跟他太太说,“你就坐在这里取暖吧。”

    “很好啊,”哈瑞斯先生说,“那些书放在哪里他简直跟我一样清楚。”他对大个子说。

    男孩开始朝书桌中间的通道走去,大个子跟随着,他走得仍旧非常当心,努力避免东碰西碰。他们走到男孩搁帽子手套的位置,吊灯还亮着,男孩又把另一盏比较远的灯打开了。“大部分的套书,哈瑞斯先生都放在这里,”男孩说,“我们来看看吧。”他蹲在书柜前面,用手指轻轻地摸着一排排的书背。“你对价钱有没有什么意见?”他说。

    “只要价钱合理,我想买的书我都会买,”大个子说。他试探性地摸了摸面前的一本书,只用一根手指。“全部一起一百五,两百左右吧。”

    男孩看着他哈哈大笑。“那好书有得你买了。”他说。

    “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书,”大个子说,“我从来没想过随便走进一家书店就能把我想看的书一次买齐。”

    “这种感觉很棒。”

    “我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大个子说,“我比你还年轻的时候就一头栽进了我老爸工作的机械厂,就此没停下来过。现在,我突然发现我稍微比以前有钱了,我和妻子决定给我们自己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太太对勃朗特三姐妹的书有兴趣,”男孩说,“这套就很棒。”

    大个子低下身看着男孩指着的几本书。“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懂。”他说,“在我看来全部都挺好的。旁边这套是什么?”

    “卡莱尔[4],”男孩说,“你可以略过他。他不太符合你的要求。梅瑞狄更斯很棒。还有萨克莱[5]。我想你会喜欢萨克莱,他是一位很伟大的作家。”

    大个子接过男孩递给他的一本书,很细心地翻开,只敢用两根手指。“这本书不错。”他说。

    “我把它们记下来,”男孩从大衣口袋取出一支铅笔和一本袖珍记事本。“勃朗特三姐妹,”他说,“狄更斯,梅瑞狄斯,萨克莱。”他一面指着那些书一面记。

    大个子眯起眼睛。“我得再买一套,”他说,“这些还不够把我的书柜摆满。”

    “珍·奥斯汀[6],”男孩说,“你太太一定会喜欢的。”

    “这些书你全看过?”大个子问。

    “大部分。”男孩说。

    大个子静默了片刻又说:“我从来没有时间看书,每天一早就要上工。这下可有得我看了。”

    “你会看得非常开心的。”男孩说。

    “你刚才拿的那本,”大个子说,“那是什么书?”

    “美学,”男孩说,“关于文学方面的。是难得一见的珍本。我一直想把它买下来,可惜没钱。”

    “你在念大学?”大个子问。

    “是的。”

    “还有一套书我也应该重新再看一遍,”大个子说,“马克·吐温。我小时候看过他几本书。不过我看大概够了。”他站起来。

    男孩也站起来,面带着微笑。“这些书有得你看了。”

    “我喜欢看书,”大个子说。“我真的喜欢看书。”

    他顺着通道往回走,直接走向哈瑞斯先生的办公桌。男孩关了灯跟在后面,中途还停下来拿帽子和手套。

    大个子一走到哈瑞斯先生的办公桌就对他太太说:“那孩子真了得。那些书他全都知道。”

    “你选到你想要的书了吗?”他妻子问。

    “那孩子都帮我记下来了。”他转向哈瑞斯先生说,“像他这么爱书的一个孩子真是难得。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干了四五年的活了。”

    男孩手里握着小纸条走过来。“这些应该够他看上好一阵子了。”他对哈瑞斯先生说。

    哈瑞斯先生看着单子点点头。“这个萨克莱是一套好书。”他说。

    男孩戴上帽子,站在楼梯口。“希望你看得尽兴,”他说,“我会再来看那本燕卜荪的,哈瑞斯先生。”

    “我尽量帮你留着,”哈瑞斯先生说,“不过我不能保证啊,你知道的。”

    “只要有指望就好了。”男孩说。

    “多谢啦,孩子,”男孩开始往楼上走,大个子大声地说,“谢谢你帮这么多忙。”

    “没什么。”男孩说。

    “这孩子真了得,”大个子对哈瑞斯先生说,“大有前途啊,念大学。”

    “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哈瑞斯先生说,“他真的很想要那本书。”

    “你看他会来买吗?”大个子问。

    “我怀疑。”哈瑞斯先生说,“方便留下你的大名和住址吗?我会附上这些书的价钱。”

    哈瑞斯先生照着男孩记下的书目开始核算价钱。大个子写好了姓名和住址,站在那里用手指敲着桌面,敲了一会儿说:“我可不可以再看看那本书?”

    “燕卜荪的?”哈瑞斯先生抬起头。

    “就是那孩子特别感兴趣的那本。”哈瑞斯先生回转身从后面的书柜取出那本书。大个子很秀气地捧着它,就像对待其他那些书一样。他皱着眉翻了几页,再把书放在哈瑞斯先生的办公桌上。

    “如果他不打算买,方便让我把它也放进我那些书里吗?”

    哈瑞斯先生从那些数字上抬起头往上看了一会,就在清单上加上一笔,写下总数,把纸条推到大个子面前。大个子开始查看那些数字,哈瑞斯先生转向那女人说:“你先生买了许多非常好看的书。”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她说,“我们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

    大个子仔细地数了钱,把钞票交给哈瑞斯先生。哈瑞斯先生把钱收进桌子最上面的抽屉说:“只要一切正常,这个周末我们一定会把书送到府上。”

    “好,”大个子说,“可以走了吗?”

    女人站起来,大个子退后一步让她走在前面。哈瑞斯先生跟随着,近楼梯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对女人说:“小心最底下这层阶梯。”

    他们开始往楼上走,哈瑞斯先生站在楼梯脚看着他们,一直看到他们转弯上去。然后他关掉那盏肮脏的吊灯,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到爱尔兰与我共舞

    年轻的阿契尔太太跟凯西·瓦伦坦和康恩太太一起坐在床上,边聊天边逗着小宝宝玩,门铃响了。阿契尔太太说:“哎呀真是!”走过去按着对讲机开了公寓大门。“我们住一楼真是住对了,”她用喊的对凯西和康恩太太说,“有事没事大家都来按我们家的门铃。”

    公寓的内门铃响的时候,她把门打开,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走廊上。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长大衣,蓄着白色的络腮胡。他伸着手,手里握着一把鞋带。

    “啊,”阿契尔太太说,“啊,很抱歉,我————”

    “太太,”老人说,“请你行个方便吧。一条五分钱。”

    阿契尔太太摇摇头往后退。“我不想要。”她说。

    “谢谢你,太太,”他说,“谢谢你这么亲切。这条街上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个穷老头这么客气亲切的人。”

    阿契尔太太紧张地把门钮转来转去。“我真的很抱歉。”她说。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她说了句“等等”就冲进了卧室。“推销鞋带的老头子,”她小声地说。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取出包包,在零钱包里摸索。“两毛五,”她说,“应该够了吧?”

    “当然够了,”凯西说,“说不定比他一天赚的还多呢。”她跟阿契尔太太同年,没结婚。康恩太太五十开外,胖胖的。两个人都住在同一栋楼,因为小宝宝的关系,她们总是来阿契尔太太家消磨时间。

    阿契尔太太回到门口。“哪,”她把两毛五分钱递过去,“我觉得大家说话那么不客气真的很不应该。”

    老人开始数鞋带给她,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鞋带掉到了地上。他重重地靠在墙上。阿契尔太太看着吓坏了。“天哪!”她伸出手说。当她的手指触及那件肮脏的破大衣时,她迟疑了一下,接着,她抿着嘴唇,坚决地叉着他的肩膀,试着扶他进门。“嗨,”她喊着,“你们快来帮忙,快啊!”

    凯西奔出卧室,一面问说:“你在叫我们吗,琴?”一到门口立刻停住,呆呆地瞪着。

    “我该怎么办啊?”阿契尔太太站在那儿,她的手臂撑着老人的胳臂。他的眼睛闭着,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即使有她帮忙。“做做好事,抓牢他另一边。”

    “把他扶到椅子上吧。”凯西说。走廊太窄,他们三个人并排根本挤不下,凯西只好抓住老人另一只手臂,半拖半拽的,把阿契尔太太和他拉进了客厅。“别坐这张好椅子,”阿契尔太太说。“扶他到那张旧皮椅上。”她们把老人扶上了皮椅,退开一旁站着。“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办?”阿契尔太太说。

    “你有威士忌吗?”凯西问。

    阿契尔太太摇头。“只有一点葡萄酒。”她迟疑着说。

    康恩太太走进了客厅,手里抱着小宝宝。“天哪!”她说,“他喝醉了!”

    “胡说,”凯西说,“要是他喝醉了,我才不会让琴把他带进来呢。”

    “帮我顾着宝宝,白兰琪。”阿契尔太太说。

    “当然,”康恩太太说。“我们回卧室去了,宝贝,”她对着婴儿说,“我们要到小床上睡觉觉去了。”

    老人动了动身子睁开眼。他试着站起来。

    “你坐着别动,”凯西下命令,“阿契尔太太去给你拿一点葡萄酒。你想要喝一口吧?”

    老人抬眼看着凯西。“谢谢你。”他说。

    阿契尔太太走进厨房。稍作考虑,她拿起水槽里的玻璃杯,冲洗一下,倒了一点雪利酒。她拿着酒回到客厅递给凯西。

    “你要我帮你拿着,还是你自己可以拿着喝?”凯西问老人。

    “你们太好了。”他说着凑近酒杯。他慢慢地喝着,凯西为他稳住杯子,他喝了一些便推开酒杯。

    “够了,谢谢,”他说,“够让我清醒了。”他试着起身。“谢谢你。”他对阿契尔太太说。“谢谢你,”再对凯西说。“我该走了。”

    “等你两条腿有了力气再走吧,”凯西说,“冒险划不来的,你知道。”

    老人微微笑着。“对我来说划得来。”他说。

    康恩太太回到客厅。“宝宝在小床上,”她说,“马上就睡着了。他现在好些没?我敢说他不是喝醉了就是饿昏了。”

    “对呀,”一语惊醒了凯西。“他饿昏了。所以才会这样,琴。我们真笨。可怜的老先生!”她对老人说:“阿契尔太太不会让你饿着肚子走的。”

    阿契尔太太面有难色。“我只有几颗鸡蛋。”她说。

    “太好了!”凯西说。“要的就是这个。蛋容易消化,”她对老人说:“尤其是如果你都没吃东西————”她稍微迟疑,又说:“如果一段时间没吃。”

    “黑咖啡,”康恩太太说,“如果你问我的话。看看他那双手抖的。”

    “神经衰弱,”凯西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来一杯热热的牛肉清汤对他最好不过了,要很慢很慢地喝下去,一直到他的胃能够适应食物为止。这胃,”她向阿契尔太太和康恩太太解释,“要是空了太久会萎缩。”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老人对阿契尔太太说。

    “瞎说,”凯西说,“我们当然要让你吃一顿热乎乎的,你才会有力气。”她拽着阿契尔太太的手臂往厨房走。“只要有蛋就行了,”她说,“煎个四五颗。待会儿我买半打给你。培根大概没有吧。这样好了,再炸一些马铃薯。就算半生不熟我想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人多半都吃炸马铃薯和鸡蛋还有————”

    “午餐还剩下一点无花果罐头,”阿契尔太太说,“我正想着该拿它怎么办呢。”

    “我得回去看着他,”凯西说,“别又昏倒了什么的。你只管煎蛋和炸马铃薯。如果可以我会让白兰琪过来帮忙。”

    阿契尔太太量了够冲两杯咖啡的分量,把水壶放上炉子。再拿出煎锅。“凯西,”她说,“我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他真的是喝醉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杰姆知道了这件事,加上家里还有个小孩……”

    “哎呀,琴!”凯西说,“我看你应该到乡下去住一阵子。在乡下,女人煮东西给饿肚子的男人吃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也用不着告诉杰姆。我和白兰琪当然不会说。”

    “哦,”阿契尔太太说,“你确定他不是酒醉吗?”

    “是不是挨饿我一看就知道,”凯西说,“一个老头像这样站不住又两手发抖,表情怪怪的,那就表示他饿得快死了。正确的说法就是饥饿。”

    “天哪!”阿契尔太太说。她连忙从水槽底下的食物柜取出两个马铃薯。“两个应该够了吧?我觉得我们真的是日行一善耶。”

    凯西咯咯地笑着。“只是三个女童子军罢了。”她说。她出了厨房,忽然又停住转过身来。“你有派吗?他们很喜欢吃派。”

    “那是晚餐吃的。”阿契尔太太说。

    “哎呀,给他吧,”凯西说,“等他走了,我们跑出去再买就是。”

    趁着炸马铃薯的时候,阿契尔太太把餐盘、咖啡杯和小碟子,刀叉和汤匙一一的摆上厨房的小餐桌。过后,像是想起什么,她又把碟子拿起来,从食物柜里取出一个纸袋,把它对半撕开摊平在桌上,再把碟子放上去。她拿玻璃杯倒好一杯冰水,切了三片面包排在盘子上,再切一小块牛油跟面包放在一起。她又从食物柜的盒子里抽了一张纸巾,摆在盘子旁边,一会儿又把它拿起来折成一个三角形,再放回去。最后她把装胡椒和盐的小罐子放上餐桌,再拿出一盒鸡蛋。她走到厨房门口喊着:“凯西!问他要吃哪种煎蛋?”

    客厅里有细碎的谈话声,凯西回喊着:“只煎一面的太阳蛋!”

    阿契尔太太取出四个蛋,之后又加一个,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放进煎锅里。煎好了蛋,她再喊:“好了,你们两个!带他进来吧!”

    康恩太太走进厨房,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马铃薯和煎蛋,望着阿契尔太太没说话。凯西带着老人进来了,她抓着老人的胳臂,护送他到餐桌旁让他坐上椅子。“好了,”她说,“哪,阿契尔太太特地为你做了一顿热腾腾的大餐。”

    老人看着阿契尔太太。“太感谢了。”他说。

    “看看这多好啊!”凯西说。她赞许地对阿契尔太太点着头。老人盯着那盘煎蛋和炸马铃薯。“还等什么,”凯西说,“坐下来吧,你们两个。我去卧室搬一把椅子过来。”

    老人拿起盐罐轻轻地撒了一些在蛋上。“看起来真是美味。”他说。

    “你尽管吃,”凯西端着椅子出现了。“我们喜欢看你吃得饱饱的。给他倒一点咖啡吧,珍。”

    阿契尔太太走到炉灶前拎起咖啡壶。

    “不用麻烦了。”他说。

    “没关系。”阿契尔太太边说边替老人倒咖啡。她在餐桌边坐下。老人拿起叉子又放下,他把纸餐巾仔细地铺在腿上。

    “你叫什么名字?”凯西问。

    “欧弗拉赫提,夫人。约翰·欧弗拉赫提。”

    “约翰,”凯西说,“我是瓦伦坦小姐,这位女士是阿契尔太太,另外这位是康恩太太。”

    “各位好。”老人说。

    “我猜你是从很老的国度来的。”凯西说。

    “对不起,你的意思是?”

    “爱尔兰,对不对?”凯西说。

    “是的,瓦伦坦小姐。”老人把叉子叉进一颗煎蛋里,看着蛋黄流到了盘子上。“我认识叶芝[7]。”他突然说。

    “真的?”凯西倾身向前,“让我想想————他是位作家,对吧?”

    “出于宽爱,来爱尔兰与我共舞[8]。”老人说。他起身,扶着椅背,郑重地对阿契尔太太一鞠躬,“再次谢谢你,夫人,感谢你的慷慨大方。”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三个女人站起来跟随着他。

    “你还没吃完哪。”康恩太太说。

    “我这胃,”老人说,“就如这位女士说的,萎缩了。是的,是真的,”他又陷入了回忆,“我认识叶芝。”

    到了门边,他转身对阿契尔太太说:“你的仁慈应该有所回报。”他指了指摊在地上的鞋带。“这些,”他说,“全部都给你,因为你的仁慈。请替我分一些给另外两位女士。”

    “可是我并不想————”阿契尔太太还没把话说完。

    “我坚持,”老人说着打开了门,“一点小小的回报,我只能做到这样。请你把它们捡起来,”他急速地补上一句。这时他忽然拿鼻子对准了康恩太太。“我讨厌老女人。”他说。

    “啊?”康恩太太一头雾水。

    “我本想小酌一番,”老人对着阿契尔太太说,“但我从不会拿劣质的雪利酒款待我的客人。我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夫人。”

    “我不是说了吗?”康恩太太说,“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跟你说的吗?”

    阿契尔太太,她的眼睛瞪着凯西,作势要把老人推出门,但他抢先一步。

    “来爱尔兰与我共舞。”他说。他靠着墙,慢慢撑到外面的大门,他把门打开。“岁月不待人。”他说。

    注解:

    [1] Seven Types of Ambiguity,1930年出版,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文学评论。作者是英国诗人燕卜荪(William Empson,1906——1984)

    [2] 英国勃朗特家族三姐妹。代表作包括夏洛蒂的《简·爱》、艾米莉的《呼啸山庄》和安妮的《荒野庄园的房客》。

    [3] George Meredith,1828——1909,英国诗人,小说家。作品有《十字路口的黛安娜》等。

    [4] Thomas Carlyle,1795——1881,苏格兰哲学家,评论家、讽刺作家、历史学家以及老师。

    [5] 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与狄更斯齐名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代表小说家。最著名的作品是《名利场》。

    [6] Jane Austen,1775——1817,十九世纪英国文学家,著有《傲慢与偏见》。

    [7] 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秘主义者,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荣获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

    [8] 叶芝的诗I am of Ireland中的句子。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