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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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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作为“超个体”在进行交往。这样,他们组成了拥有共同思想的群体。如同人与人之间有差异一样,组与组的个性、经验也都不同。这些小组自身不会被分派不同的工作,比如有的小组全部从事工业活动,另一个全部从事天文活动,等等。工作分派只在个体层面存在。每个小组都有来自不同行业的人。小组自身的职能不过是保持特殊的洞察方式和审美态度。当然,相关的个人工作始终被控制,不管是小组活动,还是有限的个人活动。虽然他们作为个人不能长期保持对高深事物的深刻理解,这是他们最近才获得的能力,但他们确实能够牢记很多不超出其个体心理范畴的事物,特别是集体体验对个体行为的影响。

    不久前,我们又获得了一种更加深刻的体验,部分是因为幸运,部分是通过深入的群体心理研究。在此之前,人类的个体心智可以集合在一个组中,在组的范围内发挥特殊的功能;现在则扩展到了整个种族。这种至高的体验很少成功,而且具有危险性。在这种情况下,个体会超越小组体验,成为整个人类思想意识的代表。当然,他要时刻与星球上任何地方的其他个体做“心灵感应”交流。而且一个人向全世界说话时,往往整个人类都要“收听”。但在真正的人类体验中,情况则不同。通达整个星球、涉及人类万亿人心灵的辐射系统成了人类自我的物质基础。每个人会发现,自己的思想体现在人类所有成员身上。通过直接得到的感受,末人个体就能体验到所有的身体接触,包括所有恋人间的互相拥抱。通过所有男男女女的无数双脚,他就一下子把整个世界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他用所有其他人的眼睛观察事物,用一个人的视角去观察所有人视野中的景色。这样他就可以立刻将整个海王星视为一个连续的、多姿多彩的球体,将它表面的事物全部领会。但还不仅如此,与群体心理高于个体思想相反,末人个体现在置自己的思维于群体心智之上。他看待其他人的心灵就如同一个人看待自己重要的器官一样,内心融合着多种心态:蔑视、同情、崇敬和平静。他观察着这些心灵,如同一个人在研究自己大脑里的活细胞;但也或许如一个人在毫无兴趣地观察蚁丘;或许像被同胞们奇异、多样的行为方式迷住;或许如一个人从战场的上方观察自己和战友们绝望地挣扎奋战;但主要怀有一种艺术家的心态,除了眼中所见与所见之物,大脑一片空白。在全人类心智模式下,末人个体会用宏观的态度去理解所有的事物。通过所有人的眼睛和所有的天文台,他注视着在太空中运行的星球,凝视着遥远的太空。可以说通过这种方式,他将水手、船长、司炉和瞭望员的视野融汇在一起。他从海王星的两个边缘同时注视太阳系,就如同用双目视觉立体地观察太阳和各大行星。进一步说,人类个体感知到的“现在”包括了一个久远的时代,而不仅是一个时刻。这样,他沿着海王星宽广的轨道,在每个连续的点去观察银河,观察最近的恒星向不同方向移动,全方位地了解星群。不仅如此,凭借我们强大的最新观测仪器,整个银河将以立体画面呈现在面前。但是,巨大的星云和遥远的宇宙在平展的天空依然仅是一个小小的点。在沉思它的辽远时,即使是站在人类进化顶端的我们也不禁会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无能。

    但是,全人类心智主要思考一些超越群体、更超越个体的哲学问题,比如时间与空间、心灵及其对象、宇宙的演化、宇宙的完善,要洞悉它们的真正本质。现在我们有必要做一点说明,思考后的主体内容是无法传递的。的确,这样的洞察力超越了人类个体的能力,甚至超越了群体的心智。当我们从全人类心智中走出时,也并不能清晰地记得之前经历了什么。

    关于全人类心智模式中的体验,我们对一件事情的回忆特别不解,这个回忆与看似不可能的事物有关。在全人类心智模式下,我们的体验不仅在空间上,而且在时间上以一种非常奇异的方式被放大。当然,心灵对时间的感知之间存在一个二分:一个是现实中的“现在”;一个是能够在这个“现在”中分辨出的事件序列,事件之间的间隔都非常微小。作为个体,我们可以在一个“现在”之内占有相当于地球上的一天,而且在此期间可以随意辨别出剧烈的波动,例如我们通常共同听到的一个高音调的乐音。在全人类心智中,我们将最年长的在世个体从出生至今的整个阶段都视为“现在”,而人类的整个过去则作为个人的记忆出现,一直追溯至人类种族朦胧的幼年。然而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在“现在”之中分辨出两个不同的振动。人类对时间的感知仅仅提高了幅度和精度,而不会产生矛盾。但是现在我们要问自己:全人类心智到底是如何将根本不存在的漫长岁月体验为“现在”的呢?我们首次进行的全人类心智体验仅仅持续了海王星的卫星绕其旋转一周的时间。在此以前,全人类心智根本不存在。然而在它开始存在的第一个月里,它便将人类之前走过的全部历程都视为“现在”了。

    实际上作为个体,我们对全人类心智模式下体验的回忆是很难理解的,我们只能说它极其精微美妙。同时,我们对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印象。在我们熟悉的个体生活里,我们能够平静而喜悦地看待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而现在也能够模糊地意识到,在全人类心智下,我们正在窥测一个邪恶的深渊。我们现在还不能想象它,甚至无法忍受对它的想象。然而我们也知道并已接受,这个地狱是空旷宇宙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既模糊地记得又奇怪地相信:人类的漫长历程与个人的琐碎愿望一样,从某种远比人类事业更伟大的视角看来,都是一个普通的部分;而且,人类最终的毁灭也是这种至高完美的一部分,正如人类曾经的胜利一样。

    这些词语多么苍白!与全人类心智下看到的美相比,这些词语多么不相称。每一个人,无论来自哪一代,都会偶然看到事物的某个部分或方面,而它们其实都是由平常看不到的美转化而成的。即使是初人,也在欣赏悲剧时有过这样的体验。第二代人类,还有第五代人类,也都刻意地寻求这种体验。有翼的第七代人类在天空飞行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感觉,但他们的思想有局限,所能欣赏的只是自己的微观世界和悲剧历史。我们末人对个人和人类的生活都表现出了热情,无论过得好还是坏。我们始终有这种体验,而且我们也体验对那些弱小心灵来说无法理解的事物。另外,我们还可以用智慧去体验事物。我们深知同时赞美善与恶是多么怪异的行为,于是认清了这种体验的扭曲性。即便是我们,在个人状态下也不能协调对人类奋斗精神的忠诚与自身的冷漠。因此,如果我们真的仅仅代表个体,那么每个人都会保留一颗倾向冲突的心。但在全人类心智中,我们每个人都体验到了充满智慧和感情的伟大诠释。回到个体状态时,我们永远没有机会重新看到那遥远的过去,但是对它模糊的回忆往往征服了我们的内心,支配着我们对未来的规划。在初人之中,艺术家在创造性的洞察力逝去、回到为稻粱谋的生活中之后,或许会在短暂的彻悟时间里将体会到的事情具体地描绘出来。他只记得,但无法再次看到所见到的事物。他会尽力重塑能够折射出逝去壮观景象的事物。作为个人,我们快乐地亲身体验着人际关系和所有人类文化中令人心旷神怡的活动,在无数个人事业中,我们会相互配合或交换意见,在维持社会物质生活的工作中去履行职责,我们看到的事物似乎被来自某个光源的光照亮,但这个光源本身却鲜为人知。

    我已经给你们讲述了我们最显著的特征。你或许能想象到,频繁出现的群体心智状态,以及比较少见的全人类心智状态对每个人的心灵和整个社会秩序产生了何等深远的影响。我们的社会是被全人类的统一目标所支配的,可谓前所未有。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种宗教。但这并不是说,个人发展一定会受到人类目标的阻挠。完全不是这样,因为种族目标实现的首要条件就是众多的个人成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但在男男女女的心里,种族目标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所以人们对制定所有社会政策的动机是没有任何疑义的。

    我不想在这里详细地描述我们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我们有上万亿名公民,他们分布在一千多个民族中,过着幸福和谐的生活,根本不需要军队甚至警察。我也不必介绍广受支持的社会组织,它为每个公民分派了独一无二的职能,根据社会需要控制各类新公民的诞生,同时维持源源不断的创造力。我们没有政府,也没有法律,如果这里的法律指的是靠武力支持的陈规旧习,而且必须通过一套笨拙的机制才能实施的话。尽管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生活在无政府社会里,但我们的社会却有一套复杂的惯例体系维系,其中有的非常古老,已形成自然的禁忌,而不是刻意养成的习惯。我们中有些人相当于你们的律师和政客,职责是研究这些习俗并提出改进意见。建议不会提交给某个代表机构,而是所有的世界公民通过“心灵感应”进行协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社会是所有社会中最民主的。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说,它又是极其官僚的,因为距离组织者协会上次提交的建议遭到驳回或严厉批评已经过去了上百万个地球年,这些社会工程师研究起资料真是一丝不苟啊!现在只有一种冲突可能发生,一方是作为个体的全体人类,一方是作为群体心智或全人类心智的全体人类。尽管人类在这些方面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冲突,冲突给体验过群体心智或全人类心智的人带来了极大伤害,但现在这样的冲突非常罕见,因为即使仅仅作为个体,我们也正在学会越来越依赖超个体体验的判断和指引。

    现在我要讨论全书最困难的一个部分了。我必须以某种方式非常简洁地向你们介绍那个将决定我们人类目标的生存观。正是因为这种观念,我们的目标才具有了宗教性。这种观念深入我们内心,首先是由于个人在科研和哲学思想中的工作,其次是由于群体和全人类体验的影响。可想而知,对那些没有我们这些优势的人来说,很难用任何他们可以理解的方式去描述这个我们当代的观念。这个观念太丰富,或许会让你想起“神秘主义”。然而不管是内容上还是方式上,两者之间的差别远大于相似。神秘主义者相信宇宙是完满的,而我们只认为宇宙是至美的。他们的结论没有通过思想的考察,而我们前进每一步都在思考。所以,即使赞同神秘主义者的结论,我们在方法上还是比他们更理性,因为理性的人最厌恶用惬意的幻想自欺欺人。

    4.宇宙观

    我们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无界而又有限、由时空事件组成的秩序中。我们每个人作为全人类心智中的一员,已经知晓还有其他如此的秩序和其他性质不同的事件环境,它们在另一永恒的存在模式与我们相关联,只是并非在时间或空间的意义上。对那些陌生环境中的事物,我们几乎什么都不了解,只知道对我们来说它们是高深莫测的,哪怕在我们的全人类心智状态下。

    在我们所在的时空环境中,我们注意到了所谓的“起源”和“末日”。在“起源”阶段,我们不清楚如何出现了到处弥漫的、难以想象的稀薄气体,它们是已知的时间跨度内所有物质和精神事物的起源物质。它朦胧地聚成一团,却又有着精确的数目。从气体中间分出了无数小群体,最终形成星云,每个星云各自又凝结成一个个星系。每个星体都有自己的起点和终点,而且在这两者之间,只有极少数时刻能够支持生命存在。但是,宇宙终会走向共同的“末日”,一切星系的残骸会飘到一起,形成一个荒芜的、看似一成不变的灰烬,周围是混沌的能量。

    只是由于对某些事件的无知,所以我们才将“起源”和“末日”视为宇宙的终极。我们知道(而且通过全人类心智,我们已经清楚地懂得):空间和时间都是没有边界的,但又是有限的。在某种意义上,时间是周期轮回的。“末日”之后,在一段比从“起源”到“末日”之间还要长得多的时间里,不可知晓的事件依然会发生,最终宇宙里会再次发生“起源”。

    然而,尽管时间有轮回,但不会重复,时间不可能在任何其他时候重复自己。时间只是一个过往事件连续性的抽象特征,而且任何一个连续的周期都是由其中发生的事件总和构成的,所以没有任何重复性的事物是永恒的。同样,事件的连续性也有轮回,但不是重复的。在我们所谓的“起源”中形成的弥漫气体相似于我们之后很久乃至宇宙的“末日”之后很久形成的弥漫气体,过去的“起源”也等同于未来的“起源”。

    从“起源”到“末日”,这只是时间巨轮两根相邻辐条之间的跨度。还有一个更大的跨度,它从“末日”开始,然后转回到“起源”。我们不了解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必定有事件发生。

    在时间这个循环中,到处都有无数事件发生。在一个连续不断的运动中,事件出现,然后消失,由后续的事件接替。然而,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永恒的。尽管消逝是事件的重要特征,而且没有消逝,它们就不会存在,但它们都是永恒的。当然它们的消逝并非错觉,它们是永恒的,却建立在“消逝”的基础之上。在全人类的心智模式里,我们清楚地看到事物就是如此,但在个人心智中这总是难解之谜。然而即使在个体心智中,我们也必须接受这个晦涩辩证法的两面,就如同虚构的故事需要我们用亲身的体验加以验证一样。

    “起源”大约发生在“末日”的一百万亿地球年之前,在“末日”后还要延续至少九倍长的时间。在这短短一百万亿年里,能够出现生命的时间更是短暂,而且能够出现生命的世界也很少。生命相继出现、成长并死亡,在生命的短暂夏季里接连开花,在这个季节之前和之后,甚至到起源和末日,甚至到起源之前和末日之后,沉睡,完全的寂灭。在恒星出现以前,在恒星沉寂以后,生命都不存在;即使在生命能够存在的时候,它也是极其稀少的。

    迄今为止,银河系里有大约两万个存在生命的星系。这些生命中,有几十个曾经达到或超过了初人的水平;但人类已经远远把其他生命甩在后面。今天,只有人类幸存。

    与银河系同等级的星系数以百万计,例如仙女星系。我们有理由推测,在某个环境适宜的星系中,有的生命可能已经获得了远超过我们的洞察力和其他能力。我们所能确知的是,有四个星系有高级文明。

    在我们的智能生命探测仪范围内,没有发现其他星系中产生过超越人类的生命。但有的星系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所以无法判断。

    你或许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开始探测这些遥远的生命和智慧的。我只能说,智能的存在会微弱地影响天文现象,我们的仪器即使在遥远的距离以外也对这些效应很敏感。如果只是纯粹的生物,产生的天文效应就很微弱;而心智发育带来的效应就大得多了。很久以前,月球之所以脱离原有轨道,正是由于第五代人类的社会心理进化。在我们的情形中,人口如此众多,心智活动如此发达,只有不断消耗物理能量才能让太阳系免于紊乱。

    我们还有其他方法探测太空中远方的智能。当然,我们可以进入任何时段的人的思维中,只要我们能够用自己的心智去了解他们,我们也尝试过使用这种能力去发现遥远的智能星球。但通常来说,他们与我们的心智存在质的差别,以至我们甚至无法探测到他们的存在。同样,我们对其他星系智能生物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他们身体的效应。

    我们不能说,除了少数被称为行星的天体以外,其他地方不会有生命的存在。因为我们有证据证明一些较年轻的恒星上有生命,甚至有智慧。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如此炽热的环境中生存的,也不知道是恒星本身就是一个生物,还是恒星由众多火焰一般的人或动物组成。据我们所知,壮年期的恒星上都没有生命,因此这些年轻恒星上的生命很可能迟早要毁灭。

    此外,我们还知道一些古老的、冷却的恒星上存在智能生物,但这种情况很少。我们不清楚他们将来会怎样。或许宇宙的希望就取决于这些智能生物而不是人类。但是,现在他们还仍都处于原始状态。

    在当今的银河系里,论及视野宽广与思维创造,人类可谓一骑绝尘。

    因此,我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形而上学领域。但是,我在这里只能用隐喻的手法,为我们的形而上学勾勒出一幅漫画。

    在“起源”阶段,物质力量很强大,但没有具体的形态。心灵作为众多独立、原始的存在处于沉睡状态。之后生物经历了漫长的、不断变化的、向复杂与协调进化的过程,心智也是如此,它被唤醒,形成了统一体,并具有了知识,感受到了快乐,有了自我表达的能力。所有生命的目标就是领悟并赞美宇宙,巅峰就是发现深刻的美。据我们了解,至少在银河系的任何地方和时刻,我们都走在进化的最前面。而对我们来说,已经取得的进展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获得了深刻的洞察力、广博的知识、强大的创造力和真诚的敬畏心。我们已经开始了更深奥的研究,对生物本性的研究已经脱离了表面,发现了美妙而又恐怖的一面。我们已经创建了一个庞大的社会,而且已经觉醒形成了全社会的统摄心智。我们已经规划了一个长远、艰巨的未来,在“末日”前的某个时刻要完全实现精神理想的追求,这便是我们的巅峰,哪怕此时劫难已经近在咫尺。

    当我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官能,毁灭的命运便不会让我们忧心。我们知道,尽管美丽的社会必定要消亡,但它的存在不会被摧毁。我们至少已经在这个永恒世界的一个区域雕刻了高贵美丽的图案。保持着微妙关系的形形色色最可爱的男女们组成了庞大的群体,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目的在奋斗着,那便是人类终极的目标。这些男女组成了伟大星球上的社会与超个人的群体,他们身上已经出现了更深刻的洞察力和更强大的创造精神。这些是攀登更高目标所需要的,而且都是真正的成就。但即使如此,从更加宏观的视角看,它们也都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尽管我们根本不会为自己的最终灭亡而感到沮丧,却也不得不思考在遥远的未来是否会有其他的心灵去实现宇宙的理想,或者我们自己便是生命发展的顶峰。不幸的是,尽管我们能探索过去的智能心灵,但是我们无法进入未来。即便徒然,我们还是会问:是否会有心灵将其他所有心灵汇聚一身,从星辰中汲取美的精华,理解一切,去公正地赞美一切?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这一目标得以实现,它便已经在当下实现了,因为无论何时被实现,它的存在都是永恒的。但从另一方面说,如果它真的在永恒中实现了,那也必定是与现有成就截然不同、又无限超越了我们的心智的成就。在自然宇宙中,它必定属于遥远的未来。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未来的心灵在人类毁灭前实现这个目标,那么宇宙依然是美的,但它并不完满。

    我说过我们认为宇宙是美的,但它同样令人生畏。我们可以用一颗平常心去看待我们个人的终结,甚至是我们所赞美的人类社会的终结,因为我们最欣赏的事物是宇宙的完美。但是,有无数的心灵永远不能欣赏那美景。他们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最终却无法得到安慰。首先,各个时期都有无数的低等生物分布在各个有生命的天体上。他们只是生活在梦里,而痛苦又不是那样尖锐。但无论如何,我们要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失去了更锥心的体验,而心灵只有在这种体验中才能找到归宿。此外,无数星系中,无数天体上都存在智能生物,不管是不是人形生物。他们艰难地认识着世界,拼命地探索着未知世界,品味着短暂的甘甜,并在痛苦与死亡的阴影下生活,直到最后不幸的命运使生命之光熄灭。太阳系里有火星人,他们疯狂、悲哀、执迷;金星人被困在海洋里,遭到人类屠杀;末人之前的人类同样痛苦。无疑,每个时期都有部分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某些受眷顾的物种中甚至大部分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还有一些人甚至对至高无上的美都略知一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直到我们的时代,人类才摆脱失败并取得成功。如果这些智能生物真实的悲伤没有超越快乐,那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因为他们对人类的终极目标完全不了解,自然也不会像人类一样为这一目标所困。

    在我们之前,第十六代人类被这巨大的恐慌所困扰,发起了一个旨在拯救不幸的过去,看上去颇为荒谬的改革运动。现在我们清晰地了解到,他们雄心勃勃的计划尽管希望渺茫,但并非异想天开。因为如果这个伟大理想得以实现,哪怕持续时间很短,觉醒的“万有之灵”也会将宽广时域内的全部心灵容纳其中。于是他们中的每个人,包括最无足轻重的人,都会唤醒“万有之灵”,发现自己成了它的一分子,理解了一切,欣悦于一切。尽管过后由于不可避免的恒星衰变,荣耀的美景终将消逝,或突然毁灭,或慢慢消散,然而被唤醒的“万有之灵”会有永恒的生命,而且每个逝去的灵魂中都会蕴含着至高无上的美,尽管他在生前并不知晓。

    结果或许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永远逝去的心灵仅仅是失去了生命,却没有美。

    我们不知道哪种可能性最终会成为现实。作为个体,我们真诚地希望万事万物的永存会包括这终极的觉醒。我们的宗教生活,我们的社会政策正是以此为目标,这个目标遥远但始终存在。

    在全人类心智模式中,我们也曾渴望着实现这一目标,但有一定的差异。

    即使作为个体,由于对命运的敬畏已被我们视为心灵的最高成就,我们的欲望也变得不那么强烈。即使作为个体,无论我们的计划最终成功还是失败,面对身边的事物我们仍然总是感到欢欣鼓舞。失败的先驱、被抛弃打击的恋人能够在不幸中获得至高无上的体验,即平心静气的喜悦,这实际上是对“现实”的尊重,又根本不会改变“现实”。即使作为个体,我们也能视人类即将发生的灭亡为高贵而悲惨的事物。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人类精神已经将坚不可摧的美深深刻在宇宙之中,而且人类的事业必然要走到终点,我们将用发自内心的欢笑和平静去迎接这突如其来的终结。

    但是还有一种思想认为:在我们的个体状态下,我们仍然是沮丧的,因为宇宙计划本身会失败;“现实”可能永远发挥不出全部的潜力;在任何一个时刻,众多相互冲突的事物都不能构成统一和谐的有机体;心灵永恒的本质与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处于悲哀的昏睡状态;我们所在的时空界中不可摧毁的美注定是不完满的,因此也不值得过分崇拜。

    但是在全人类心智状态中,这一根本的恐惧是不存在的。在那些很少的情况下,当整个人类都处于觉醒状态时,我们甚至开始怀着恭敬的态度去看待宇宙可能遭遇的毁灭。因为在这种心态下,我们用某种方式真诚地希望宇宙理想得到实现,然而作为个体,理想对我们的支配力并没有超过私欲。尽管全人类的统一心智期待着这至高无上的成就,然而就在同时,它又超然于这个成就,超然于一切欲望和情感。在全人类的统一心智下,我们只能赞美现实、喜悦地接受其从黑夜到光明的转化所带来的狂喜。

    所以作为个体,我们试图将所有的宇宙探险视为一首正在演奏的交响乐,它未来或许会或许不会自然地奏毕。然而像音乐一样,恒星的兴衰不能仅从它最后的表现来评判,而要看它在整个过程中的完满程度,而这是我们不得而知的。真正的音乐是主旋律交织在一起的表现模式,它会渐进,然后结束。另外,这些主旋律由许多更简单的部分编织而成,后者又是由和弦与音调构成。但是,天体音乐具有几乎无限精巧的复杂结构,主旋律在一个繁复的层级体系里相互交错。只有神,只有与这音乐本身一样敏锐的头脑才能充分聆听它,欣赏它,一下子领会到它环环相扣的独特性。任何人类心灵都不能武断地说,“这就是音乐的全部”,或者“这只是噪声,偶尔出现有意义的音符罢了”。

    这些天体音乐不仅在丰富程度上与其他音乐有异,媒介的性质也全然不同。它不仅仅是由声音,更是由灵魂组成的音乐。每个旋律、每个和弦、每个音调、每个颤音,不仅是音乐中的一个被动要素。它们既是聆听者,也是创作者。每当音乐形式表现出个性时,肯定会出现有个性的创造者和欣赏者。音乐形式越复杂,他们的心灵就越敏锐和主动。在音乐内部的每一个要素中,我们体验到的都是它所包含的氛围,可能模糊,也可能清晰,可能大谬不然,也可能接近事实。我们可能喜好,也可能厌恶;而这好恶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另外,体验的过程中,各个要素也会受到影响。就如同在真正的乐曲中,每个旋律都可以说决定着它之前的旋律、之后的旋律和当下的伴奏。在这首更加宏大的乐曲中,每个个体因素自身都决定着它的环境,也决定着前后发生的事件。

    但这些互相交错、互为因果的事物究竟是偶然的,还是如乐曲中受到整体美感的支配,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的,那么所有美的事物是否是某个心灵的杰作;更不知道某个心灵能否真正去欣赏整体的美。

    但是我们知道:当我们的精神处于最清醒状态时,我们便会赞美“现实”揭示给我们的一切,并用喜悦的心态去迎接它的明暗兼具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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