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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篇(1912—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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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塞35至48岁在瑞士生活的这13年间,头7年可算作伯尔尼期,后6年为堤契诺初期。

    黑塞和妻子玛丽亚在德国博登湖畔生活了8年,于1912年9月带着三个儿子离开了那里偏僻孤寂的乡村生活,举家移居到瑞士首都伯尔尼,住进城边一位已去世的画家朋友的故居。

    两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915年起他在瑞士伯尔尼“德国战俘救助站”工作,主要负责为德国战俘提供读物,组织编辑出版《战俘杂志》。

    1916年是39岁的黑塞内外交困、危机重重的一年,3月8日父亲去世,紧接着最小的儿子马丁患重病,妻子患神经分裂症。黑塞受到来自德国的政治攻击越来越频繁激烈,以致出现心理障碍,不得不中断在救助站的工作,4至9月只身到卢塞恩附近的宗玛特疗养院第一次接受心理治疗。从此受朗格医生启发,开始学习绘画。

    1917年他将接受心理治疗的经历写进小说《德米安》。

    1919年42岁的黑塞作出人生中又一个重大决定:要重新找回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写作中去,于是他终结了在战俘救助站的工作,4月变卖了在伯尔尼的住宅。与精神病院中的妻子分手,将孩子安排到友人家后,5月独自来到瑞士南部堤契诺州蒙塔诺拉小村。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移居,从此他主要定居瑞士南部,直至去世。

    这年,他开始了“画家克林格索尔”的艺术生活。文学创作与画作硕果累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出版了诗歌散文集《孤独者的音乐》、《印度之行》、《远足》以及诗歌画集《画家的诗》,发表了小说《骏马山庄》、《克林格索尔的最后夏天》、《悉达多》、《德米安》、《疗养客》等。

    1923年黑塞与第一位妻子离婚,得到瑞士护照后,1924年年初与露特·温格结婚。

    1925年对48岁的黑塞来说又是艰难困苦的一年,先是与新婚太太的隔膜加深,紧接着收到出版社对编纂德国文学丛书的回绝信,没过多久,前妻家传来噩耗,玛丽亚哥哥自杀,前妻和她弟弟濒于精神崩溃,他不得不前往收拾残局。一系列的打击让他再一次陷入生活低谷,穷困潦倒、疲于奔命的他感到深深的绝望,甚至希望像前妻哥哥那样一了百了,与人世告别。这一年的经历为其后两三年的心理危机揭开了序幕。

    人到中年的黑塞,人生之路艰辛坎坷。这些经历都反映在了他的文学作品中。因而这个时期他的诗歌体裁广泛、深刻,既出现了画家的乐趣(《画家的诗》1920年出版)、堤契诺的旖旎风光,又有了心理分析的心得,有对战争的思考,还有做疗养客的经历……这期间黑塞写下的著名诗篇有《花枝》、《和平》、《在变老》、《向内之路》、《遭剪的橡树》等。

    滑雪小憩

    斜坡高处,我已准备就绪,

    下滑之前,执杖稍做歇息。

    但见远远近近,光亮闪闪,

    世界在蓝、白之间,

    看上方峰峦叠嶂,

    群山沉寂,冰封一片;

    看下界小路依稀,

    跌失在耀目山谷间。

    此景扣我心弦,

    终于耐不住寂静、孤单,

    沿着陡坡我滑下,

    滑向山谷,一鼓作气。

    (1912/1913)

    题解:滑雪是黑塞喜欢的运动,冬季他喜欢前往瑞士山区滑雪。

    爱

    我快活的嘴又一次要迎上

    你欲吻我并祝福我的唇,

    我还要握住你可爱的手指,

    于我手中弄折,

    充满渴求的目光,要注满你的眼,

    头颅要钻入你的发间,

    还要以永远年轻清醒的肢体

    将你的肢体冲动忠诚应接,

    要以永新的爱之火焰

    千百次更新你的丽颜,

    直到我们完全满足,两两心怀感谢,

    直到如意快活,将所有疾苦超越,

    直到我们不论黑夜白日,不论昨日今天,

    无所希求,相互问候,犹如相爱兄妹,

    直到我们面对所有行动,

    都变得快乐平和,不躁从容。

    (1913.1)

    题解:同此前的单恋爱情诗相比,这首诗中多了和谐默契快活的内容。

    花枝

    风中花枝

    总是摇来荡去,伸长舒展;

    我的心像个孩儿,

    总是又上又下,

    升降在意愿与放弃间,

    升降在晴朗与阴沉的日子间。

    直到花朵全部飘落,

    枝条由果实覆盖,

    直到我的心,享够童年,

    得到宁安,

    并且知晓:人生不平静的游戏

    不是徒劳惘然,而由乐趣充满。

    (1913.2.14)

    题解:写下这首诗40年后,1952年75岁的黑塞写下他对4月间一棵枝叶繁茂、朝气勃勃的杨树的观感时,想起了自己很久前写下的这首《花枝》。在他眼里,花枝也好,杨树也好,都是年轻人不安心态的象征:“……在我眼里这可爱的小杨树……就像一个小男孩,像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它还将经受许多风霜雪雨的摧残,经受电闪雷劈的考验,直到它有能力去好奇地观察、倾听,去感受(大自然的)秘密……”

    一些黑塞评论家将此诗歌视为黑塞伯尔尼时期的代表诗作。认为它同写于1905年的《雾中》一样,令人深思、给人以启迪。它写于《德米安》之前,但已涉及人格分裂,涉及其“阴暗”与“光明”的两个方面。

    1945年68岁的黑塞在瑞士出版以该诗命名的诗集《花枝》,献给比他年长两岁的姐姐阿黛勒。4年后阿黛勒去世,享年74岁。

    躺在草地

    难道这花的把戏,

    明媚夏日草地上色彩缤纷的绒须,

    这撑开天空的蔚蓝,还有这蜜蜂嗡鸣,

    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上帝酣梦中的一切,

    都是下意识中向往释放之力的呼喊?

    远远的山影,

    静憩于蓝之突兀与美丽之间,

    难道山之线条只是痉挛,

    只是大自然酝酿的野性张力,

    只是痛苦、磨难,毫无意义摸索着的、

    从不和谐、从不歇息的运动?

    嘿!你给我走开,

    现世的苦难噩梦!

    黄昏朦胧中,蚊舞会将你轻荡,

    鸟鸣会将你呼唤,

    还有风,会友善地

    将我额头吹凉。

    给我走开,你这人世古老的苦难!

    就算一切都是煎熬,

    都是痛苦和阴暗,

    但可爱的阳光时时是另一番景致,

    这里有红菽草的沁香,

    有我心灵深处

    舒适的愉快感。

    (1913.4)

    题解:在互联网寻觅黑塞足迹时,读到一位德国年轻妇女的博客,博客中这位女士向她友人推荐这首黑塞诗,认为它写出了她躺在花园草地上的心情:享受大自然的时候,可以暂时忘却所有苦恼。

    颂歌献给荷尔德林

    你,我年轻时的朋友,有些夜里

    我还会心怀感激,去你那里,

    当花园沉睡,

    丁香丛中只能听到溪水潺潺。

    哦,朋友,没有谁知道你;

    现代已远离古希腊沉静之魅力,

    没有祈祷,没有众神,

    民众淡然变为尘埃。

    可在一群沉思者心中,

    向往上帝的心仍在跳动,

    你的诗篇在他们听来,

    就像帝神的竖琴还响在今日上空。

    被日事烦扰,我们便在仙境般的晚上

    神往似的倾听你的歌声,

    于是你飞翔的羽翼

    又将我们罩入金梦。

    啊,我们的心会怎样灼烧,

    当你的歌让我们痴迷,于是对那远古仙境,

    对希腊殿宇的向往,

    便如永恒的渴望,燃烧在我们心上。

    (1913.5.13)

    题解:这年9月黑塞给一位朋友寄上这首诗,随信写道:“……与荷尔德林相比,我感到自己不过是个小矮子。可是我爱荷尔德林,也爱诺瓦利斯、艾辛多夫和默里克(Eduard Mörike,1804——1875),我尤其爱他们的诗作。”

    黑塞小时候受到的第一次文学震撼,就在读荷尔德林诗文时。那时12岁的黑塞正在家乡卡尔夫的拉丁语小学读书,在读课外读物时他读到了荷尔德林诗作《夜》中的诗句。

    不停歇

    心啊,你这只惊鸟,

    总要一再问道:

    众多野性日子后,安宁的日子

    何时才会来到?

    哦,我知道:我们

    尚未在地上得到几天消停,

    渴望又令每个可爱之日

    成为你的不幸。

    于是,刚得到安宁,

    你又面临新的苦恼,

    急不可耐地要像那颗刚落下的流星

    划过天空,一路灼烧。

    (1913.11)

    题解:诗行间表达出诗人又要上路的热望。

    龙胆花

    你悄无声息立于阳光里,

    神圣光照令你陶醉欣喜,

    天空好似沉入你花杯,

    根根绒毛飘荡在微风里。

    如果风能从我心灵之处

    将所有罪过和苦痛吹逝,

    我便能做你的兄弟

    与你一起平静度日。

    这应该就是我

    尘世生活快活简单之目地,

    像你,做个蓝色夏梦,

    穿行于上帝的梦园里。

    (1913)

    题解:龙胆花(Enziane),蓝色,生长于山区草地,现在也有盆栽。花呈杯状。黑塞希望能像它一样,成为大自然的一员。

    抵达克雷莫纳

    雨在歌唱,平原在夜中静躺,

    树之高处一片潮湿、阴凉,

    所有的钟都轻柔地敲响,

    然后睡去,任雨轻声笑话。

    这是座陌生之城,街灯光照明亮,

    怡然自得我穿过快活街巷,

    天空阴暗,玻璃窗闪着幽光,

    居民平和,静坐葡萄酒杯旁。

    潮湿石阶引我缓缓迈步,

    脚步回响于穹顶小巷,

    走入一个个穹顶,走过一根根圆柱,

    身影昏暗,也跟着走上石路。

    廊亭前一片亮敞,

    令我不禁惊诧:塔楼、宫殿和教堂,

    座座高大,鳞次栉比,

    夜空幽蓝宏大,在上方沉默不响。

    不待我细瞧,一切便如熟悉,

    眼前景象令人愉悦欢喜,

    精湛美妙宛若音乐,

    明朗嘹亮如一首天堂歌曲。

    塔楼、宫殿、教堂,帝王般辉煌,

    那是另一时代的人的梦想,

    它们在对我言语,

    它们的永恒存于圆柱间,笑自拱顶那方。

    (1913.5)

    题解:克雷莫纳(Cremona)是一座意大利城市。

    这次旅行意大利后,作者还写下一篇散文《克雷莫纳的黄昏》,可以让读者对比了解到,诗人在雨夜抵达后,古城中的古老建筑艺术,怎样令他目不暇接,给他留下了怎样的震撼印象。

    圣诞期间

    圣诞期间我喜欢旅行,

    乐于林中或雪地上独步,

    亦可远离孩子们的惊呼。

    可有时,当然不是每一年,

    我的好状态会出现,

    尤其是,在森林中某个地方,

    当一段时间里我还算健康,

    我便会忆起以往,

    将童年气息深深吸吮,

    再做一次小男童……

    (1913.12.3)

    题解:此时36岁的黑塞已是三个儿子的父亲,圣诞节又唤醒了他的童心……

    庆宴后回家

    又一次破碎声四起,庆宴结束,

    我步履蹒跚,心怀恐慌,

    田间路又滑又硬,担心,

    再也不能回家。

    哦,你,痛苦之晕醉,

    如果快乐的杯盏破碎,

    我更愿将你全心担起,

    而不要半拉乐趣。

    可怜心灵只愿拥有

    至善或至恶,

    要么痛苦,要么庆宴,

    因为它只为燃烧而燃烧。

    (1913.12)

    题解:12月的庆宴一般是在圣诞期间。诗中表达了作者因为自己心底的痛苦对这类庆宴的抵触。希望能陷入完全痛苦,或尽情快乐。

    和平

    每个人都有过,

    却无人将它珍惜,

    这甘泉曾让每个人振作,

    可如今,和平是怎样的声音!

    听上去犹疑、遥远,

    听上去眼泪般沉甸,

    没有谁知道它的来日,

    人人都将它渴望呼唤。

    欢迎你,一旦那天

    第一个和平之夜降临;

    欢迎你,柔和的星星,

    当你在最后硝烟的上方终于闪现。

    每个夜里,

    我都将你梦见,

    满怀热望,迫不及待

    要将树上金果采摘。

    欢迎你,

    另一个未来的红色曙光!

    总有一天你会在鲜血与困苦中,

    出现于尘世天空上。

    (1914.10.11)

    题解:1914年7月28日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8月1日、3日德国先后向俄国、法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这年黑塞37岁。这年由柏林菲舍尔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小说《骏马山庄》。1914年10月,大战刚开始不久,黑塞已经开始企盼和平。

    姑娘坐在家中唱

    白白的雪,冰凉的雪,

    你飘在遥远的地方,

    是否飘到了我心上人的爱手里,

    飘到了他棕色的头发上?

    白白的雪,冰凉的雪,

    他会不会挨冻受凉?

    你说,他卧在昏暗的森林里,

    还是卧在洁白的雪地上?

    白白的雪,虚假的雪,

    不要将我心上人儿伤!

    你为什么遮他的头发,

    将他双眼也盖上?

    你,虚假的雪,白白的雪,

    他压根儿就没死,

    也许他被俘了,

    他有水喝,还有面包吃。

    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

    也许他已站在门外边,

    我得赶快擦去眼泪,

    不然我怎能将他看见。

    (1914.11)

    题解: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打响不久,黑塞便借姑娘的歌企盼和平。如钱春绮先生所述,它很像我国古代的闺怨诗。

    随着战争的爆发,一些文学刊物甚至给黑塞寄来通知,让他不要再介绍法国、英国、俄国、比利时以及日本等外国作家。对此他在11月3日的《新苏黎世报》上发表题为《噢,朋友,不要用这种语调!》的反对文章,文中他警告那些文人:他们在用文字制造民族仇恨,他们“要将战争带进精神王国”。他表示,他不能在文字上顺应战争。这样的态度自然在德国报刊上掀起轩然大波,黑塞被训斥为出卖祖国的“变节分子”。

    新体验

    又一次我看到纬纱下落,

    熟悉的变得陌路生疏,

    新的星空在召唤,

    心灵要摸索着迈步。

    世界又开始一个新秩序,

    置我于新洞天,

    我却像自负的智者感到,

    里面的自己有如小孩。

    不过从前世人生,

    还有些预兆传送:

    星辰落下,星辰复出,

    这个空间永不会空出。

    心灵屈身又挺直,

    它要呼吸于这无尽无穷,

    断线根根重会织出

    上帝美丽的新衣服。

    (1914.12.11)

    题解:这首诗同《在变老》、《死鬼兄弟》中的情绪相近,强调的是一种要顺应变化,勇于接受新现实、新经历的哲理。1913、1914年,黑塞研读了不少弗洛伊德、荣格等心理学家的著作。“心灵屈身又挺直”说的也许正是他虚心求教,然后自豪挺直脊背的学习过程。

    41年后,1955年7月24日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80岁生日时,黑塞请《新苏黎世报》报社将他手写的这首诗的最后一段登出,并附上“谨以崇敬友好的心情向卡尔·荣格致以生日祝贺”字样。

    夜中感触

    云隙深处,倏忽间

    绽出星星和月亮,

    夜幕幽蓝,

    将我心照亮。

    心房之火

    慢慢燃亮,

    相伴星之幽香

    夜将竖琴拨响。

    有了这声呼唤,

    担忧溜走,困境不再庞然,

    就算明天我不复存在,

    可我还活在今天!

    (1914.12)

    题解:也许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闪烁在天穹的星月,给予了诗人极大安慰。

    在变老

    年纪轻轻,做些好事,

    这很容易,也能将作恶远离。

    只是当心跳不再轻松,

    却仍要微笑,这点却需学习。

    谁做到这点,谁就不老,

    他的火苗儿烧得还旺,

    世界还在握,

    拳头还有力量。

    我们能看到,死鬼在等待,

    因而不能停下不动。

    要远离死鬼,

    要将它赶开。

    死鬼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

    它守在所有的小路上。

    在你那儿,也在我这儿,

    只要我们将生活背叛。

    (1914.12)

    题解:37岁的黑塞已经在思考“老”的问题。“老”与“死”是黑塞从年轻时就喜欢论及的话题。这首诗中,老与死成了对立面。

    毛尔布隆的回廊

    倚在苔藓斑斑的圆柱上,

    这青春绿谷令我着魔痴迷,

    我倾听,那喷泉声响

    怎样从它绿池中响彻穹顶上。

    一切都还这样美,宁静如以往,

    只是我成年久矣,心灵激情

    还有爱恨暗流,

    亦不再汹涌如以往。

    这里破灭了我第一个青春梦想,

    它久难痊愈,痛了很久,

    如今它已远去,成了梦中故事,

    还会借着良辰,变为一段美唱。

    心灵会将永恒渴望,

    将消逝性作为可爱负载来承当,

    此刻它要静静感受青春足迹,

    来做客,没有记恨心肠。

    唱吧,喷泉之水,在你们的池盆深处唱响,

    生命于我,早成衣裳,会转眼消亡。

    青春啊,在我的山谷里喧闹吧,

    你要在对永恒的梦想里,振奋精神!

    (1914.10)

    题解:这年37岁的黑塞回到毛尔布隆修道院中学故地重游,他曾因不能忍受那里的刻板秩序而逃离学校。这时他离开那里已经22年。诗中记下了他对青春狂飙岁月的回忆。

    修道院回廊里有一个带着上下三个池盆的古老喷泉,它的喷泉一直流到今天。原来的修道院中学也曾为科学家开普勒、文学家荷尔德林的母校,现今已成为一座现代化文理中学。这里的古老修道院建筑群,修建于1147年,是阿尔卑斯山北侧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修道院建筑,它具有典型的罗马式及过渡型哥特式的建筑风格。1993年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黄昏白玫瑰

    你忧伤地将面孔

    搭在叶片上,顺从死亡,

    发着幽灵般的光,

    任苍白的梦飘荡。

    可你实在像首歌,

    让可爱芳香

    载着最后辉光,整夜

    在房间飘扬。

    你小小的心灵

    谨然追逐无姓无名,

    你微笑,然后死去,

    你是我心头的玫瑰姐妹。

    (1915.1)

    题解:一朵白玫瑰萎蔫了,余香仍在屋里缭绕。黑塞在此做了细腻的描写。

    乡村墓地

    十字架斜立,常春藤攀援其上,

    阳光温和,芳香四溢,蜜蜂在歌唱。

    你们,多有福,安卧这里,

    依偎着慈悲大地的心房!

    你们,多有福,平和、无名,

    回到了家,安息于母亲怀里!

    可是,听,鲜花与蜜蜂的嗡鸣中

    呼吸着对生命的贪婪与对在的渴求:

    深深的根之梦里

    消亡已久的生命正急欲奔向光明,

    生活灾祸,于暗中隐藏,

    演变着自身,要在现今现身,

    急切的分娩中,

    大地母亲,尊贵地将躯体微震。

    不过,这墓穴中的太平

    并不比夜梦更有分量;

    浑浊烟气只是死亡之梦,

    生命之火焰正燃烧于它下方。

    (1915.1)

    题解:这年,柏林菲舍尔出版社出版了黑塞小说《克诺尔普》、小说散文集《路旁》;还出版了新诗集《孤独者的音乐》、小说集《青春是美丽的》。

    艰难时期致友人

    即使在这黑暗的日子里,

    亲爱的朋友,我的话也不为错;

    不论我认为它昏暗还是光亮,

    怨怼生活,我永远不这样。

    不论阳光明媚还是雨暴风狂,

    它们同为天之面庞;

    不论命运甜蜜还是苦涩,

    我都当美味菜肴来用享。

    心灵之路曲折交错,

    要学会把它们的语言读懂!

    今天会感到苦恼的,

    明天你们会当做恩赐来称颂。

    只有粗陋之辈可以死亡,

    他人————不论处于低谷还是高潮,

    上帝都愿予以指教,

    以获得心灵之感悟力量。

    只有踏上最后台阶,

    我们才可享受安息,

    在父亲呼唤我们的地方,

    我们已能望见天堂。

    (1915.2)

    题解:这首诗曾被多次谱曲。诗作发表近百年后,仍为当代德国年轻人喜爱。在互联网上可以欣赏到2010年一所文理中学的合唱录音。

    夜行路上

    雨斜,风狂,

    原野一片漆黑,

    云层阴影,

    与我们相伴相随。

    忽然黑云洞中

    现出明亮光束,

    那是载月夜空,

    静静地照着这边人群骚动。

    天岛蓝、纯,

    星星谨严送来问候,

    月光之中

    云朵翻卷如银水荡漾。

    心啊,做好准备!

    远方兄弟在呼唤,

    唤你走出此时黑暗,

    走上金色阶台。

    心啊,收下这份提示,

    畅游于这广阔无边!

    上帝会将你的昏暗行路

    引向光明。

    (1915.3)

    题解:“远方的兄弟”指智慧之辈,可以是先人,也可以是有智慧的人。“金色台阶”亦指智慧台阶。

    山里的日子

    唱吧,我的心,今天是你的日子!

    明天,你会死亡:

    星星闪烁,你不再能看见,

    鸟儿啾鸣,你不再能听到————

    唱吧,我的心,只要你的时日还在闪亮,

    你的转瞬即逝的时光!

    白雪星星般闪亮,太阳笑在雪上,

    云儿花环一般,远远飘在山谷之上,

    没有阴影压来,没有忧虑令人心伤,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光,都是亮。

    呼吸多快乐,呼吸多舒畅,

    它是祈祷,是歌唱,

    心啊,呼吸吧,对着太阳大敞你心房,

    在你的转瞬即逝的时光!

    生活多美好,福与恼也同样,

    多有福,风中每一片飘落的雪花;

    在这时辰,

    在这笑的时刻,

    我多快乐,我是大地和太阳最爱的孩子,

    是世界之主宰,

    直至雪花消失于风中。

    唱吧,我的心,今天是你的日子!

    明天,你会死亡:

    星星闪烁,你不再能看见,

    鸟儿啾鸣,你不再能听到————

    唱吧,我的心,只要你的时日还在闪亮,

    你的转瞬即逝的时光!

    (1915)

    题解:战争爆发后,黑塞投入到瑞士伯尔尼“德国战俘救助站”的工作中。只有在短暂的假期中他才得以放松一下身心。

    重读《画家诺尔藤》

    又一次谦恭扣开你的门,

    迈入喜爱的花园,

    再次嗅闻年轻时喜爱的花朵,

    以敏锐新感觉。

    这里飘来,

    年轻时阅读热情之芳香,

    可我从不似现在,能这样深地

    感受这喜爱之作中忧郁的内在分量。

    花朵火红,热情可爱,将我唤出

    阴冷情怀,

    平日令人伤心的,变为快活,

    作品在招手,痛苦学会笑逐颜开。

    (1916.3.27)

    题解:1916年3月8日黑塞父亲去世,这使他又一次陷入生活漩涡,他深感内外交困,力不从心:救助站的工作令他精疲力竭,他再没有写作时间了;战争让他横遭指责,备受心灵煎熬;家庭生活濒临崩溃:小儿子马丁寄养在别人家,他快不认得儿子了,妻子玛丽亚越来越让人无法近前。他有个感觉,自己的生活与精神在土崩瓦解。他们在伯尔尼市郊的别墅,空荡得快成了一幢鬼楼。

    3月安葬父亲后,黑塞只身去瑞士南部堤契诺州一家疗养院做短期疗养。

    《画家诺尔藤》是德国诗人默里克写的唯一一部小说,默里克是黑塞喜爱的诗人,他的诗受到默里克的不少影响。1907年黑塞曾在给默里克女儿的信中写道:“我对哪位作家都没像对您父亲那样,心贴得那么近。他的所有作品我都觉得很珍贵。前几个月我又读了一次《画家诺尔藤》……”

    也许黑塞在这次疗养期间重读了这部小说。

    1933年黑塞给一位友人的信中写道:“(这本书)没有确切结尾……可如果它有景色,有氛围,有角色故事,有一些诺尔藤的青春回忆,这就有了永远读它的足够理由。它属于那些每十年就要读一次的书,每一次它都会给出新面孔,就是说永远具有生命力。”

    花、树、鸟

    心在独自灼烧,

    你是否空虚,孤独,

    山坡上

    幽暗的痛花送来问候。

    苦恼树

    伸展它的枝干,

    树枝上

    永恒鸟在啾鸣。

    痛花喜欢沉默,

    说不出只言片语,

    大树还要长高入云,

    永恒鸟则要不断啾鸣。

    (1916.5.25)

    题解:1916年5月黑塞慕名来到瑞士中部小城卢塞恩,住进了当地的宗玛特疗养院。疗养院对病人的照料非常周到,针对黑塞失眠、风湿、消化方面的疾患,除了阳光浴、按摩等疗法外,他还接受了电击疗法。不过,让他最受磨难的还是心理上的痛苦。幸运的是,在这里他结识了一位信得过的医生,并同他结下终身友谊,这就是当时33岁的心理医师约瑟夫·朗格————著名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学生。

    这首诗中这朵幽暗花叫痛,这棵大树叫苦恼,这只鸟叫永恒。痛不语,苦恼一个劲地长,永恒的是鸟叫。这首诗构思奇特,黑塞还给过它其他名称,比如“梦境”。此时黑塞的父亲刚去世两个月,从最后一段还可以读出诗人心情依然沉重,但又能让人感到一些慰藉。

    雨

    雨声轻柔,是夏雨一场,

    声自灌木,声自树木,

    哦,多么好,多有福,

    又可以将梦做足!

    户外光亮中我呆了许久,

    已不太适应这匀和雨声:

    它就在自己内心,

    不想去任何陌生之地。

    无所需要,也无甚索望,

    轻轻地我将童歌哼唱,

    奇妙地,我竟回到家,

    步入梦的美丽温和。

    心啊,你曾怎样不安撕扯,

    而盲目起伏,多么有福,

    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想,

    只是去呼吸,去感受!

    (1916.7)

    题解:1916年6月初黑塞结束疗养回到伯尔尼后,完全换了一个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有了新认识,他成了坚定的反战斗士。他以新的姿态回到战俘救助站工作。为表彰他的贡献,他还获得了红十字奖章。

    这首诗表达了,作者在夏雨中找到家————自己的内心平和。

    回忆母亲

    覆满灰土的尘世路上,

    我已走了很久,

    完全忘了你的模样,

    完全将自己依仗。

    因为目标将我欺骗,

    我现在在他国歇息逗留,

    记忆芳香将我环绕,

    回到昔日做个宾客。

    当我的日子昏天黑地,

    世界将我完全抛弃,

    你却仍在,自那失乐园

    给予我提示指引。

    我不再相信上帝,

    为此你已将我原谅,

    自昏暗谷地,

    我终于回家,回到你身旁。

    (1916.7.30)

    题解:母亲去世14年后,当自己的生活处于“昏暗谷地”————低落伤心困境时,黑塞“终于回家,回到你身旁”————再次回忆起母亲。

    有时2

    有时,我们虚弱疲惫躺在痛苦中,

    看上去一切都错了,一切都令人心伤。

    每阵冲动都会变为悲伤,

    每次欢愉都有折断的翅膀,

    可我们还要倾听远处,满怀渴望,

    好像新的愉悦来自那一方。

    可是没有欢愉前来,

    没有外来机遇光顾我们。我们必须

    倾听自身,像个悉心园丁,

    直到那里绽出花颜,

    长出新欢愉、新力量。

    (1917.2)

    题解:1917年他创办了自己的战俘出版社,同时在报刊上发表了众多宣扬和平主义的反战文章,被德国右翼势力指责为叛国变节分子,由此开始考虑改换国籍。

    凝思

    人类所愿望的

    都导致了流血、罪过、硝烟杀场。

    谁将你————大自然放至首位,

    他便与每人成了亲眷,

    每片土地都是他的神圣家园。

    风吹水落

    于世界各地,

    海浪蓝天

    四处可见。

    地平线上的金色浮云,

    温情的月亮,

    荡着涟漪的湖水,啼啸林间的动物,

    还有鸟鸣、山峦、石径与桦树,

    它们都为我的宝物,为我心之珍重,

    是我借以歇息的心灵慰藉。

    不要以罪过与他人罪过相比!

    要让你及你的步履

    相比于大自然的无限耐心;

    大自然总会将你担待。

    你的归宿在它那里,

    清晨与傍晚

    都会迎接你,

    在安全的父亲家里。

    (1917.3.27)

    题解:在此期间,黑塞常将他的反战思考写在报端。他认为,德国将战争的罪责归结到英国、美国或经济发展的头上,其结果只能是暴力及反暴力。他以为要想阻止暴力升级,只能寻找途径自己承担责任。这首诗也表达了他的这些思考。

    孤独的夜晚

    空酒瓶里,玻璃杯上,

    烛光昏暗闪亮;

    窗外细雨轻落草地,

    屋里冰凉。

    又一次你忧伤躺下,

    寒冷中享以短暂休憩。

    晨光会来,夜晚会到,

    它们总会来,

    而你却不在。

    (1917.4.5)

    题解:写于在瑞士疗养胜地洛迦诺(Lucarno)度假时。

    这首诗像是一首爱情诗,第二段中第一个“你”写的是作者,第二个“你”应是个女性。有评论家说,诗中的忧郁情绪是他心理危机的预兆。“晨光会来,夜晚会到,它们总会来,而你却不在。”一天,当地德国报纸上,在一个讣告上我读到了这几句诗行,那是对一位父亲的哀悼词。

    战事第四年

    就算夜晚寒冷悲哀

    雨声不断,

    我还会在此时唱我的歌,

    不管谁能听见。

    就算这世界窒息于战争、恐惧之间,

    可某些地方,

    还会有爱情暗燃不断,

    尽管没人瞥它一眼。

    (1917.4)

    题解:1917年3月第一次世界大战还在惨烈进行,黑塞收到从老家卡尔夫寄来的入伍令,尽管他解释了不能当兵的理由,但也无济于事。最后他的同事专程前往柏林,向有关部门陈述战俘救助站不可没有黑塞,这样对他的入伍令才被解除。

    震动

    突然我见,杯中酒色变得混浊,

    我疲倦坐着,只能眼瞅地面,

    感到心跳停滞,感到发丝在变灰白。

    大厅里,友人们在大笑,豪饮。

    此刻窗上现出我青春时代

    熟悉之明月,大厅似乎在拓展,

    酒杯明晃,泪珠夺眶闪亮。

    友人们在豪饮,欢闹声更响。

    我一小时一小时地踱步,脸颊灼烧,

    感受着远方夏风,

    哼起歌,那是我们年少时所唱,

    想着家乡,深知,我再不能将她找到。

    (1917.5)

    题解:内外交困的生活,令近40岁的作者深感疲惫。珍藏心底的还有青春时代的形象。

    假期结束(战争期间)

    我将老手杖

    扔进湿草地。

    实在令人气闭,

    泪水湿双目。

    又得别离,

    又得让自己去适应————

    去做己所不欲之事情;

    可这里的蔚蓝中,

    是溪流、悬崖、草地,

    有世界的所有声响,与绚丽!

    又得收敛自己,

    又得让渴望受屈,

    又得去做陌生之事,

    可内心里,

    暗痛遍布,

    金梦半埋地里。

    在灌木丛中啐上一口唾沫:

    你们————我必须得服侍的,

    不论部长、阁下,还是将军,

    让魔鬼把你们统统敛去!

    (1917.5.15)

    题解:假期结束,黑塞又回到伯尔尼战俘救助站,在此他的不愿之情溢于言表。

    这年黑塞40岁,德国国防部要求黑塞放弃写作发表批评性文章,德国右翼势力甚至指责他为叛国变节分子。他由此开始考虑改换国籍。

    这年他首次用假名辛克莱发表文章。9月10日写作小说《德米安》,黑塞与心理医师的接触经历在书中有所表现。

    坦言

    你,可爱的光亮,你的游戏

    将我全心攫取;

    别人都有方向、目的,

    我活着,就已称心如意。

    影响我感官的一切,

    对我都展现为寓意,

    它们来自无穷,来自有限,

    我都要活生生地感受。

    要懂这样的图画文字,

    生活下去便永远值得,

    因为我知道,

    永恒与本质和我同住。

    (1918.1.21)

    题解:“可爱的光亮”指浪漫主义情怀、梦境,“图画文字”指画面或符号标志的意义,还有寓意,作者坦言,这些都为他心仪追求。

    失落

    我,夜行者,探路于峡谷林间,

    一个神奇圈将我环绕,何其美妙,

    没有去想,它是否在施咒诱惑,

    我只忠诚跟随内心指令。

    多少次现实将我唤醒,

    生存于现实中的你们,令我同行!

    可现实令我清醒,震惊,

    很快,我又再次逃离。

    哦,家乡多么温暖,你们却生生将我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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