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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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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疑赦,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

    【直解】辟,是刑法。罚,是纳赎。六两叫做锾,古时以金赎罪,即今之铜也。阅字,解做视字。倍差,是加倍之外,复有参差。属,是类,譬如说条款一般。比罪,是即今之比附律条也。僭乱辞,是僭差混乱之辞。穆王说:“五刑之疑者,固有五罚以赦之。但罪有轻重,则罚有多寡,不可以不审也。如墨刑有疑而当赦的,罚他纳金一百锾,与免本罪。必详视其情,罪实有可疑,而后赦之。劓刑比墨刑为重,有疑而当赦的,其罚加倍至二百锾。亦必详视其情,罪实有可疑,而后赦之。剕刑比劓刑尤重,有疑而当赦的,其罚加倍而又有参差,至五百锾。亦必审实其罪,无轻赦也。宫刑比剕刑允重,有疑而当赦的,其罚至六百锾。亦必审实其罪,无轻赦也。大辟之刑,乃五刑之极重者,有疑而当赦的,其罚至一千锾。亦必审实其罪,真可赦而后赦之也。然这五罚的条款,其间又有不等:墨罚之条有千,劓罚之条有千,剕罚之条五百,宫罚之条三百,大辟之罚,其条二百。总计五刑之条,凡有三千,所谓正律也。但律文有限,罪犯无穷。若律无正条,难以定罪者,又宜上下比附其罪。如罪疑于重,则比诸上刑;罪疑于轻,则比诸下刑。观其情罪相当,轻重适宜,然后断之也。然当此比罪之时,识见未定,多有惑于人言而妄为比附者,必裁度可否,无听僭差混乱之辞;亦有泥于古法而强为比附者,必斟酌时宜,勿用今所不行之法。务要明考法意,反覆推求,察之详而尽其能。庶几五罚之用,各得其当耳。”

    【原文】“上刑适轻,下服。下刑适重,上服。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

    【直解】服,是受刑。权,是秤锤,所以称物之轻重者也。伦,是次序。要,是总会的去处。穆王说:“刑罚虽一成而不可变,然轻重出入之际,亦有权宜,不可执一也。如罪在上等重刑,而其情适轻,只着他受下刑。如事莫重于杀人,然所杀者是奴婢,只宜加之以下刑。(如今《大明律》,家长杀奴婢图赖人,止是杖七十,徒一年,是也。)罪在下等轻刑,而其情适重,却着他受上刑。如事莫轻于骂人,然所骂者是家长,则必加之以上刑。(如今《大明律》,奴婢骂家长者,绞是也。)不止用刑如此,便是用罚也都有个权变。如事在重罚,而其情适轻,则从轻以罚之;事在轻罚,而其情适重,则从重以罚之。斟酌损益,譬之用秤锤以求物之轻重,务要得中。所以说轻重诸罚有权,此权一人之轻重者也。至于刑罚之用于一世,也当随时权其轻重。如世当开创之初,法度更新,人心未定,不可以刑威劫之,则刑罚之用,皆宜从轻;世当衰乱之余,法令废弛,人心不肃,不可以姑息治之,则刑罚之用,皆宜从重。所以说刑罚世轻世重,此权一世之轻重者也。这刑罚之轻重,或原情而定罪,或随时而制宜,虽整齐画一之中,却有参差不齐的去处。然究其归,则皆合乎人情,宜于世变。轻的不是故纵,乃当轻而轻;重的不是故入,当重而重。盖截然有伦序而不可乱,确然有体要而不可易者,岂徒任意以为之哉!”穆王之意,盖言用刑者,于经常中,不可不知权变;权变中,又不可不本于经常也。

    【原文】“罚惩非死,人极于病。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狱成而孚,输而孚。其刑上备,有并两刑。”

    【直解】佞,是口才辩给的人。折狱,是听断狱讼。占,是审度的意思。孚,是信。输,是献狱,如今之覆奏一般。穆王恐典狱者以论赎为轻,又戒之说:“五刑之有罚赎,本薄示惩创,不至于死,但人既犯了五刑,反复推鞫,到那罚赎的时候,已受了许多苦楚,亦甚病矣。然则断狱之初,可不谨乎!夫刑官乃民之司命,轻重出入,关系生死,岂是口才辩给的人,便可以听断狱讼。惟是温良和易,心里公平的人,才能使轻重得宜,而刑罚无不在于中也。然典狱固当择人,又当有听断之法。凡人言辞虚诈不实的,随他强辩饰非,终有差错。须就他言词掩护不及的去处,详细审察,则真情自见。至于听言之际,又不可偏执,如始以为不可从,终或又有可从之理。惟要常存个哀悯的心,不可过于惨刻;常持个敬谨的心,不可失于忽略。则狱情无不得矣。既得其情,又不可独任己见。乃明开刑书,与众人公同看视,拟议其罪,使皆庶几于中正之则,而无所冤枉。然后当刑的,治之以刑;当罚的,宥之以罚。到那临刑罚时,又要审度,竭尽其能,其尽心如此。由是狱成于下,可以取信于人;输奏于上,可以取信于君;已是万无差失了。却又不可自专。其于覆奏之时,又当备述情词,勿有疏漏。如一人而犯两罪,虽是从重问了,还要连他的轻罪一并开写,取自上裁。盖不惟致其精详,而又极其恭慎,即有虞‘钦哉钦哉,惟刑之恤’之意,此其所以为祥刑也。”

    【原文】王曰:“呜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单辞。民之乱,罔不中听狱之两辞,无或私家于狱之两辞。狱货非宝,惟府辜功,报以庶尤。永畏惟罚,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直解】伯字,解做长字。族,是同族。姓,是异姓。相,是助。单辞,是无证之辞。乱字,解做治字。两辞,是两家证对之词。私家,是私取财货以肥家。狱货,是卖法而得财者。府,是蓄聚的意思。辜功,是罪状。庶尤,是诸般殃祸。穆王总告诸侯,叹息说:“尔等其敬慎之哉!凡我有官之长,或同族的,或异姓的,都体我重刑之意可也。盖死者不可复生,刑事者不可复续。我今说着他,便多畏惧,况用之乎?我所以兢兢然敬慎,不敢轻忽,虽不得已而用之,皆有哀矜仁厚之德存于其间,实以德用刑,而非恃刑以为治也。盖天之制刑,非以虐民而已,实欲使民畏刑远罪,以助教化之所不及。尔典狱之官,皆有代天理刑之责者,当仰体天心,慎重民命,凡宥罪罚恶,务与天之福善祸淫一般,有以作配于下,斯可耳。若刑一不当,便是逆天,可不敬哉!彼狱辞之中,有单有两,全无证佐,只凭一面之辞职者,叫做单辞。这等的,最难审察。必虚心听之,极其明而无一毫之蔽极,其清而无一点之污,庶几奸不能欺,利不能诱,而是非曲直可判矣。有原告被告,各执一说以相证对,叫做两辞。若听之一失其平,民不可治矣。今民输情服罪,所以得治者,无不由典狱的官,以中正之心,听断这两家之词,故能使刑清而民服也。汝等切不要有所偏主,任意出入,假此以为私家囊橐之计。夫鬻狱得货,岂足以为宝,但自积罪状于己身。至于罪恶已极,天必报以诸般殃祸,有永远可畏之罚。这非是天不以中道待人而偏罚之,惟人自取祸殃之命。使天罚不如是之极,则狱吏无所忌惮,恣意行私,施之庶民,全是虐政,岂复有令善之政,在于天下乎?此天所以必降之罚也。”夫好生乃天之心,不特鬻货者不为天所容,即心有毫发不尽,是亦上逆于天道矣。故自古酷吏未有不得祸之惨者。穆王此言,真典狱之永鉴也。

    【原文】王曰:“呜呼!嗣孙,今往何监?非德于民之中?尚明听之哉!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属于五极,咸中有庆。受王嘉师,监于兹祥刑。”

    【直解】嗣孙,是继世的子孙。无疆,是无穷。辞,是名誉。属,是附丽。五极,即是五刑,以五件皆极重之刑,故谓之五极。嘉师,是良民。穆王训刑将终,又并告来世诸侯,叹息说:“尔诸侯之用刑,固当知所监矣。若尔继世的子孙,都有治民之责者,自今以往,亦当何所监视以为法?非敬刑以教民祗德,而得其轻重之中者乎?我试为尔等言之,尔等其庶几明听之可也。我闻自古贤哲之人,如伯夷、皋陶,都是掌管刑法的官。他有无穷的名誉,至今称颂之不已。这是为何?只因他明清敬慎,凡所附丽于五刑的,皆得其中,当轻而轻,当重而重,无一不合乎天理,惬乎人心,所以有令闻无穷之庆也。夫用刑而至于有庆,可谓祥刑矣。今尔来世诸侯受我之良民善众而治之,只要他迁善远罪,不犯刑戮,岂可过用刑威以残虐百姓。必须监视这等得中的祥刑,件件以古人为法,务使德泽流于当时,名誉垂于后世,斯可耳。尔等可不勉哉!”夫用祥刑以安百姓,既深望于诸侯,监祥刑以治喜师,又预告于来世。其言词恳切,计虑深远。穆王之惓惓于刑狱,真无所不用其情矣。读其书,犹可以见虞廷钦恤好生之遗意。此孔子之序书,所以有取也。

    文侯之命

    周幽王宠爱褒姒,废申后及太子宜臼。申侯乃引西夷犬戎攻杀幽王。晋文侯与诸侯迎太子宜臼立之,是为平王。平王嘉文侯之功,命为方伯,赐以秬鬯弓矢。史臣录其策命之词,以文侯之命名篇。

    【原文】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闻在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肆先祖怀在位。

    【直解】晋于周为同姓,故称父。义和,是文侯的字。辟,是君。先祖,指成康以下诸君说。怀,是安。平王呼文侯而命之说:“父义和,我大显祖文王、武王,皆能敬慎以明其德。本之身心之间,而达于政治之际,光辉发越,无远弗至。其德昭著而上升于天,敷布而下闻于民。故上帝眷佑,集大命于文王,以有天下。我周家之基业,其来有自矣。当时守成继体,固有成康以下诸君,亦惟老成先正之臣,如尔祖父等,能左右扶助,精白以事其君。凡君有小大谋猷,无不顺从宣布,以光昭祖德,安定国家。故我先祖诸君,得以安然在位,而享太平之福也。”

    【原文】“呜呼!闵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资泽于下民,侵戎我国家纯。即我御事,罔或耆寿俊在厥服,予则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呜呼!有绩予一人,永绥在位。

    【直解】闵,是矜怜。嗣造,是嗣位。丕愆,是大谴。殄,是绝。资泽,是小民所资赖的恩泽。纯,是大。服,是事。伊字,解做谁字。平王叹息说:“我祖宗基业相承,皆有贤臣之助,何其幸也。闵予小子,嗣位之初,乃为天所大谴,有父死国破之祸。所以然者,盖民为邦本,国家必有惠泽及民,则根本固,而外侮无自而入。今周德既哀,绝其资泽于下民,民心已离,邦本先拨,以致戎狄侵陵,为我国家之害甚大,是我之所承者,既与先祖异矣。即我朝廷御事之臣,亦无有老成俊杰在于官使者。我小子又薄劣无能,其何以济此多难?所赖以辅之者,惟有望于在外之诸侯耳。尔诸侯在我祖父之列者,其谁能怜恤我乎?”又叹息说:“诸侯若能恤我,以先正之昭事先王者,而致功于我一人,则庶几扶国祚于既衰,而我亦可以永安厥位如先祖矣。”

    【原文】“父义和,汝克昭乃显祖,汝肇刑文武,用会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汝多修,扞我于艰,若汝,予嘉。”

    【直解】显祖、前文人,都指文侯始祖唐叔说。肇,是始。刑,是法。会,是合。绍,是继。修,是缉理的意思。扞,是捍卫。平王呼文侯说:“当国家多难之后,寡助之时,犹幸有汝能服劳王家,昭明汝显祖之功烈。盖我家不造,文武之道几坠,而国统已中绝矣。惟汝攘除戎难,兴得王家,始仪刑文武之典章,用会合诸侯,迎立小子,继续汝君之统绪,于以追孝于尔之前文人,而不忝其昭事先王之绩焉。且我新立,在艰难之中,汝多所修完捍卫,王室赖以再造。若汝之功,诚我之所嘉美者也。”

    【原文】王曰:“父义和,其归视尔师,宁尔邦。用赉尔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马四匹。父往哉!柔远能迩,惠康小民,无荒宁。简恤尔都,用成尔显德。”

    【直解】师,是众。赉,是赐。彤,是赤。卢,是黑。康,是安。简,是阅视。平王敕遣文侯说:“王室已安,汝其归于晋国,抚视汝民众,安宁汝邦家。我用赐汝秬鬯之洒一尊,以供汝祖庙祭飨之记礼;又彤弓一张,彤矢百枝,卢弓一张,卢矢百枝,使汝得专征伐;又马四匹,以供征伐之用。父往就国,当修举职业,于远民则怀来之,于近民则驯习之。惠安远近的小民,无或怠荒以自安乐。又必简阅尔都之士马,以壮国威;惠恤尔都之人民,以固邦本。夫有功王室,汝之德已显矣。今又柔服远近,简恤士民,则德威宣著,勋业光明,岂不益成就汝之显德哉!汝其勉之。”按:平王即位之后,但知晋侯立己之功,而不知有复仇讨贼之义,忘亲忍耻,无有为之志可知矣。此周之所以终于不振也。

    费誓

    费,是地名。昔周公之子伯仑,初封为鲁侯,因淮夷徐戎作乱,率师伐之,誓师于费地。记书者,因以费誓名篇。

    【原文】公曰:“嗟!人无哗,听命。徂兹淮夷、徐戎并兴。

    【直解】徂,是往。淮夷、徐戎,今淮安徐州地方。鲁公誓师,先发叹说:“尔等从征的诸侯,无得喧哗,都静听我的命令。往日已叛的淮夷,今乘我始封,又结构徐戎,并起为寇。故我不得不率师以伐之。”

    【原文】“善敹乃甲胄,乃干,无敢不吊。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直解】敹,是缝缀。胄,即是盔。,是干上系的带。干,是楯。吊,是精制的意思。锻,是打造铁器。戈、矛,俱是枪。砺,是磨。鲁公誓师说:“战莫先于治戎备。尔等须要好生缝缀那甲胄,系带着干楯,无敢有一件不精制者;多预备那弓矢,锻炼那戈矛,磨砺其锋刃,无敢有一件不铦利者。庶足以卫身而克敌也。”

    【原文】“今惟淫舍牿牛马,杜乃擭,敜乃阱,无敢伤牿。牿之伤,汝则有常刑。

    【直解】淫,是大。舍牿,是军中造作庐舍牧放牛马之所。杜,是闭绝。擭,是捕野兽的机槛。敜,是填塞。阱,是坑坎。鲁公又戒行师所在之居民说:“凡军中的牛马,其止宿牧养之处,已大布于四野之中。尔居民凡在野外,有设为捕兽的机槛,便都闭绝了;有发掘陷兽的坑坎,便都填塞了。无致陷害伤损我牧放的牛马。若不预先除治,伤了我牛马,当加尔以常刑,决不赦宥也。”

    【原文】“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祗复之,我商赉尔。乃越逐,不复,汝则有常刑。无敢寇攘,逾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

    【直解】风,是马牛牝牡相诱,因而狂走也。臣妾,是男女贱者之称。商,是度量。鲁公又戒将士说:“军出,部伍不可不严整。军中马牛,有牝牡相引诱,因而风狂奔走的,有役使的男子女人,弃家逃亡的,俱不许失主越过军垒去赶逐他。若有人收得这马牛男女,能敬惧小心,不敢藏匿,复还了人,我自商度尔所还之物多寡轻重之数,赏赐他。若不听誓戒,乱了部伍,越垒赶逐或得了藏匿不还,这等的都有一定之法,决不轻宥。也不许寇盗抢掠,或逾过垣墙,偷盗人牛马,引诱人男女。这等的,其情尤重,又自有一定之法,禁治于尔,必不宥也。”

    【原文】“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无敢不逮,汝则有大刑。鲁人三郊三遂,峙乃桢干。甲戌,我惟筑,无敢不供,汝则有无余刑,非杀。鲁人三郊三遂,峙乃刍茭,无敢不多,汝则有大刑。”

    【直解】峙,是储备。糗粮,是干粮。不逮,是不及。大刑,是死罪。郊,是国门外之地。遂,是郊外之地。桢、干,都是筑墙的板木。有无余刑非杀,是说不止一件刑法,但罪不至死的意思。刍茭,是草束。鲁公誓师又说:“甲戌之日,我要率众往征徐戎之罪。盖徐戎尤近鲁境,故先加之兵。军行则粮饷为急。尔须要储备以供军食,毋得欠缺致误军机。如有不及,汝主馈之人,当加以死罪不宥也。鲁国有四郊,那东郊之人,与徐戎对垒,难别用他。汝西南北三郊三遂的,当备着筑墙板木之类。我于甲戌进兵之日,要乘隙修筑城垣管垒,以防冲突之患,毋得失于供应,误了我的事。我所惩治汝的,不止一件刑法,但罪不至死耳。又汝三郊三遂的人民,不止供应板木,又要储备着喂养马牛的草束,不可不多备。倘或缺少,致使我马牛饥困,亦必加以死刑,不轻宥也。”按:鲁公于初封之日,夷戎妄意其未更事,且乘新造之隙。今观其行师誓众,先后次第,整暇有序,虽一时御敌,未足以尽其美,而治国规模,亦略可见。盖周公为父,教习有素也。鲁侯其贤矣哉!

    秦誓

    昔秦穆公欲伐郑,其臣蹇叔以为不可。穆公不听,后晋襄公败之于崤,囚其三帅。穆公悔己不用蹇叔之言以致丧败,作为誓辞以告群臣,明己改过之意。史臣录其语,因以秦誓名篇。

    【原文】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

    【直解】哗,是喧哗。群言之首,譬如说众论中第一紧要的。讫字,解做尽字。自若是,是自以为是。盘,是安。昔秦穆公悔己伐郑之失,乃集君臣而告之,先嗟叹说:“尔等群臣,无得喧哗,都静听我的言语。我今誓告于汝者,乃众论中第一紧要的,非是迂远不切之说,汝当专心听之可也。我闻前人说道:‘常人之情,重于责人,轻于责己。每自以为是,便有过差,多安于徇己,不肯受人的非责。殊不知责人非难,惟我有不是处,而能受人之责,如水之流,闻而即改,无一毫凝滞,斯为艰耳。’”古人斯言,切中人情,乃修身克己之要务,正所谓群言之首也。穆公悔不听蹇叔之谏,而深有味于古人之语,故先述以自警如此。

    【原文】“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直解】逾,是过。迈,是往。穆公悔过之意说:“我如今乃知前日拒谏之非,欲改其过。心里常怀忧悔,惟恐日月既往,年齿已衰,不复有将来之日,可以迁善补过。此所以急于图改,不敢自安也。”

    【原文】“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

    【直解】古之谋人,是前辈老成谋国的人。忌,是疾恶。今之谋人,是新进喜事之人。姑字,解做且字。猷,即是谋。询,是问。老人齿衰而发黄,故叫做黄发。愆,是过失。穆公又追悔前非说道:“惟朝廷之上,那前一辈年老有谋的人,我非不知他老成谙练,但以其每事坚执,不肯迁就我意,遂忌疾疏远之,而不用其谋。(这是隐然指蹇叔劝他不要伐郑之事。)如今那新进喜事之人,非不知他少未更事,但以其每事顺从,能与我意相合,姑且以为可亲,而信用其计,以至于败谋而失事。(这是隐然指杞子哄他伐郑之事。)然既往之过,虽已如此,而将来之善,犹可改图。自今以后,凡国有大事,尚当谋度询问于老成黄发之人,与他商量可否。则其深虑远谋,既足以断国事;忠言谠论,又足以服人心。庶几他日所行之事,亦可以无过矣。岂敢自讳其过,而不复为自新之计哉!”

    【原文】“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

    【直解】番番,是衰老的模样。旅字,与腰膂的膂字同。旅力既愆,是少壮有膂力时都过去了。有,是任用的意思。仡仡,是强勇的模样。不违,是无失。截截,是口舌辩给的模样。谝字,解做巧字。易辞,是变乱是非。穆公告群臣说:“我前日之过,已不可追。如今要改过迁善,只是亲贤臣,远小人而已。如番番然衰老的良士,虽少壮有膂力时都过去了。他却老成练达,计虑深长,是可与谋国者。这等的人,我今后却要任用他。若仡仡武勇之夫,虽善于射御,无有违失。他却有勇无谋,智虑疏浅,多足以败事。这等的人,我今后再不用了。勇夫且不可用,况那截截辩给,善为巧言的小人。颠倒是非,能使君子变易其辞说,虽有直言正论,也被他摇夺了。这样人,最能败坏国家,我何暇多用之哉!”穆公悔过之词如此,其任用老成,斥远邪佞,乃人君图治之要道。此孔子取之以示万世也。

    【原文】“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

    【直解】昧昧,是默默。介,是独。断断,是诚一的模样。技,是才能。休休,是平易宽洪的意思。彦,是俊美。圣,是通明。不啻,是不但。职字,解做主字。穆公说:“我尝默默然深思,用人之得失,系国之安危,不可不谨。假如有一个介然独立之臣,看他断断然诚实专一,无他技能,恰似没用的人一般。但其心地和平,度量广大,休休然如大器之能容受,有不可得而测度者。见人有才能的,便心里爱他如自己有才能一般;见人之俊美通明的,便心里真切喜好,不但如其口中之所称扬而已。这是他实是能容受天下的贤才,非有勉强矫饰之意。这样大臣既有德,又有量,人君若肯一心信任他,必能广致群贤,共图国事,为社稷苍生造福。用能保佑我子孙,使长享富贵;保安我黎民,使长享太平。斯人也,亦主有利于国哉!此我所以欲用老成之士也。”

    【原文】“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直解】冒疾,是妒忌。违之俾不达,是故意阻抑之,使不得通达。殆,是危。穆公说:“为人臣的,若无断断之诚、休休之量,见人有技能的,道他强过自己,却妒忌憎嫌之,不肯称扬;见人是个俊美通明的,怕他不次进用,却百般阻抑之,使不得通达。这等的人,心私量狭,寔不能容受天下的贤才。人君若误用了他,将使君子丧气,小人得志,把天下的事,件件都坏了。如何能保我的子孙,使之长久;保我的黎民,使之安乐。乱亡之祸,将由此而起矣!不亦岌岌乎危殆哉!故我于截截巧言之人,不遑用之也。”

    【原文】“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

    【直解】  杌陧,是危动不安的意思。怀,是安。穆公誓告群臣篇终,又说:“用一妒贤疾能的大臣,便使子孙黎民并受其害。可见国家之杌陧不安,不在乎他,只由用着一个不好的人,遂贻无穷之祸尔。岂必小人之多乎!用一休休好善的大臣,便使子孙黎民并受其利。可见国家之荣显安宁,亦不在乎他,只由用得一个好人,遂贻无穷之庆尔。岂必君子之多乎!夫一人之善恶,足以系一国之安危如此。然则番番之良士,其可以不用,而截截谝截谝言之人,尚可以不去哉!”按:穆公因轻信杞子之言,不听蹇叔之谏,以至大败于崤。故此篇悔过之辞,惟惓惓于用人之得失,其亦善补过者矣。大抵老成之人,膂力既哀,近于无用;而仡仡勇夫,其驰骋足以快意,谋虑深长,近于迂阔;而截截谝言者,其辩论足以动人,断断纯朴,近于无能;而媢疾之人,露才扬己,足以取重。所以人主谋事,常忽老成之君子,而喜轻薄之小人,为是故也。然则《秦誓》之书,岂非万世用人者之明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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