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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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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公当大故之日,区处周密,能肃政令以定危疑。君相之贤,皆可为后世法也。

    康王之诰

    这是康王初嗣位,君臣相与戒勉之辞。史臣叙其事,因以康王之诰名篇。

    【原文】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皆布乘黄朱。宾称奉圭兼币,曰:“一二臣卫,敢执壤奠。”皆再拜稽首。王义嗣德,答拜。

    【直解】应门,是周时内朝之处。太保,指召公。率,是领。布,是陈。马四疋为乘。布乘黄朱,是陈布四黄马而朱其鬛也。宾,是诸侯古以宾礼亲邦国,故谓之宾。称,是举。壤奠,是以壤地所出为奠贽也。义,是宜。义嗣德者,谓宜继前人之德,即嗣位的意思。史臣记说,成王既崩,康王初立,郡臣候见新君,王乃出立于应门之内。于是太保召公为西伯,则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为东伯,则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分领所属,叙立已定,乃各陈布黄马四疋,朱其鬛以为庭实。诸侯又各举所奉圭,兼以币帛,致词说:“我一二臣子,在外为五藩卫者,敢献其壤地所出之马与币,以为贽见之仪。”致词已毕,乃相率再拜稽首,而致敬尽礼焉。是时康王已即大位,宜继前人之德者,故亦答拜。盖继统之新君,居忧之宗主,礼当如是也。

    【原文】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

    【直解】推手向前为揖。诞,是大。羑若二字,疑有脱误。克恤,是能抚恤。西土,是西方岐丰,文武初兴王业之地。史臣记说,诸侯朝见康王,行礼既毕,太保召公及司徒芮伯,与群臣皆前进相揖,序定位次,又皆再拜稽首说:“王今已为天子,群臣敢致敬进言于王。昔商之成汤,以圣德克享天心,创造商家六百年大基业。至纣地道,皇天厌弃,遂一旦改革其命,使他尽丧了天下。惟我周家文王武王,二圣相承,乃大受其命,以开一代的基业。所以然者,寔由文王武王,能抚恤西土之众,使得其所,是以人心归于一,天命眷于上,信非偶然也。夫文武相继恤民,始受天命,得天下如此难也。王可不尽君道以保之乎!”康王身长富贵,不知创业艰难,故召公率诸臣进戒,首之以此,所以警悟者至矣。

    【原文】“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

    【直解】陟,是升遐。成王初崩,故曰新陟王。毕,是尽。协,是合。戡,是克。敷遗,解做施及。张皇六师,是大修戎备。寡命,是不易得的基命。召公又说:“我周自文武艰难创业,惟我新升遐的成王,以兢业守之。凡一赏一罚,皆未尝狥一己的私情。惟理所可好则好之,而赏必当功;理所可恶则恶之,而罚必当罪。至公至明,绝无私曲。是以赏一人而天下以劝,罚一人而天下以惩。民志定,王业安,而文武之大功,不至于动摇。用以此施及于后世之子孙,亦有盈成熙洽之美,而享有今日之天下。今王嗣位,其敬以保守之哉!敬之何如?治安之久,易有陵迟之渐;践祚之初,当绝觊觎之萌。必振饬戎务,张大六师之制,使器械严整,士气精明,足以詟服人心,镇定天下。切不要姑息废弛,使我高祖文武不易得的基命,坠坏而不终也。”按:周家仁厚立国,规模已定,惟商民犹伺隙欲逞。况盈成之久,其弊易弱,成康之时,病正坐此。故康王即位,元老大臣,惓惓以赏罚六师告之。尝考《立政》一书,周公亦以克诘戎兵为言,可见老成谋国,计虑深远矣。

    【原文】王若曰:“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

    【直解】钊,是康王名,嗣王在丧,故称名。报,是答。康王因群臣相与进戒,乃呼而告之说:“尔等庶邦侯、甸、男、卫之诸侯,既有陈戒于我。惟我一人钊,将亦有诰词,以报答于尔。其明听之哉!”

    【原文】“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底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义王家。用端命于上帝,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

    【直解】丕,是大。平,是均平。富,是富足。务,是专力的意思。咎,是咎恶。底,是致。至,是至极的去处。齐,是兼备。熊与罴,都是猛兽名。不二,是一心。乂,是治。端命,是正命。康王告诸侯说:“昔为周文王武王之为君,有溥博均平之德,减薄税敛,使天下都富足,无有困穷。人有罪恶,不得已而加刑,又轻省而不深刻,谨慎而不差误,不曾专意去寻人的罪恶。其务德而不务法如此。这个心,推行到那至极的去处,兼尽而极其诚信,无有一些虚假,内外充实,自然光辉发越,明白在天下人耳目。文武有此圣德,宜无赖于群臣之辅者。当时却也有如熊如罴一般的武士,与纯一忠实不二心的贤臣,同心协力,相与辅佐,以保护经理我周之邦国。故文王武王,用此承受正大之命于上天,天亦以此顺文武之道,谓可以君主天下,而付畀以四方之大也。夫文武以圣德而尚赖贤臣辅佐如此,况我今日,宁不赖尔等之助乎?”

    【原文】“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

    【直解】伯父,指同姓诸侯。先公,是诸侯的祖父。顾,是念。绥,是安。鞠子,是稚子未离鞠养的意思,乃谦辞也。康王又说:“我周文王武王,既得贤臣以创王业,犹虑后人无以守之,乃命封建侯国,树立藩屏。其意盖以后世子孙继体守成,要这等人辅佐于异日也。先王为后世虑如此。今我一二同姓的诸侯,继尔祖父为臣。尔祖父前日,皆有臣服于我先王之道。庶几相与顾念而不忘,安定而不易,事我以尽蕃卫之责。虽身奉职在外,须要一心孜孜报国,常在王室,用以此心奉上之忧勤,顺承不违。无或不能辅佐,使端命不可受,四方不能保,以贻我鞠子之羞耻。斯则顾绥之道尽,而无愧先公矣。尔等可不勉哉!”

    【原文】群公既皆听命,相揖趋出。王释冕,反丧服。

    【直解】群公,指太保召公以下。命,即上报告之命。史臣说,太保召公等,既皆恭听王报告已毕,乃皆相揖而趋出。王乃释去冕服,还著丧服。盖行即位吉礼毕,仍行居丧之礼也。按:此书臣之进言,曰“无坏我高祖寡命”,君之求助,曰“无遗鞠子羞”,即位之初,君臣告戒,深切著明,惓惓有无忘先业之意。此孔子取之以为后世法也。

    毕命

    康王命毕公代君陈保治东郊。史臣录其册命之辞,以毕命名篇。

    【原文】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厘东郊。

    【直解】月初生明叫做朏,是月之初三日也。乘辇而行叫做步。宗周,是镐京。丰,是文王庙所在。成周、东郊,俱指洛邑下都说。保,是安。厘,是理。史臣叙说,惟康王即位之十有二年,六月初三日庚午,越初五日壬申,王于是日之朝,步自宗周至丰。亲告于文王之庙,以洛邑下都之众,命毕公往保厘之。盖殷民自周公君陈以来,虽向化已久,而余风沿存。固不当专尚威严,亦不宜轻事姑息。必刚柔互用,威惠并行,保以安之,而爱惜护养,使民无不遂其生;厘以理之,而区处分别,使民无不顺其治。然后能成周公君陈之业也。康王以此命毕公,其责成之者甚重矣。

    【原文】王若曰:“呜呼!父师,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

    【直解】毕公代周公为太师,故以父师称之,盖隆其礼也。敷,是布。康王册命毕公,叹息而呼之说道:“父师,惟我周家当初受有殷天命,岂是容易得来。实由我文王,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我武王聪明作后,宠绥四方。有此大德,敷布于天下,用能受有殷之命,而创建大业也。”此言周得殷命之难,以见保守之道,在今日所当加意也。

    【原文】“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直解】先王,指文、武、成王。毖,是谨。十二年为一纪,父子相传为一世。康王说:“惟此下都之众,自周公寔始治之,其功有不可泯者。盖周公以王室懿亲,累世辅政,既佐文武,又相成王,用能安定国家,保固王业。当时以殷民反侧难化,则加意谨毖,区处防闲,极其周密。将他移于洛邑,密近王室,日闻我周家的仁声善政,亲近我周家的仁人君子,使潜消其顽悍之习,而化于德义之训。盖自迁洛以至今日,拊摩驯习,既压三纪之久,当时的顽民,老者尽,少者壮,世运已变更矣。然后染恶之民,悉化为友顺,而风俗翕然其移易焉。如今殷民安,而四方俱安,天下太平,无可忧虞之事。我一人得以垂拱于上,安享和平之福,斯岂一朝一夕所致哉!夫观周公化殷之难如此,公必善继其政,而保此治安于无穷可也。”

    【原文】“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劝。

    【直解】道,是世道。升降,指治乱说。革,是改。臧,是善。康王又命毕公说:“公往治殷民,必因俗为政而后可。盖世道有隆有污。若风俗淳美,人心和顺,则世道日升而趋于治;风俗薄恶,人心浇漓,则世道日降而趋于乱。故为政者,当因俗以为变更,宜宽而宽,宜严而严,务要感化人心,挽回风俗,不可膠于一定。此为治之大端也。昔在周公之时,殷民习染旧恶,世道方降,故谨毖而迁之,其治尚严;至君陈之时,殷民渐化为善,世道初升,故从容以和之,其治尚宽,皆是因俗以为政者。其在今日,世变风移,善者固多,不善者亦不尽无。又当刚柔并用,分别善恶,使赏罚昭明,人知惩劝,乃政体之所宜也。若为善的,不称其善,也与不善的一般,则淑慝混淆,从违靡定。善者无所恃,而怠于自修;不善者无所慕,而安于自弃。其何所视效以为劝乎!夫劝善惩恶,若主于区别之严,然使民同归于善,不失为爱养之厚。此正所谓保厘之政也。”

    【原文】“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师言。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直解】懋,是盛大。小物,譬如说细行一般。师,是师法。康王又称美毕公说道:“惟公有盛大之德,备道全美,不但大节之过人,虽至于一言一动之微,人所易忽者,亦能勤慎检点,绝无怠忽。其德之盛如此。自辅导文、武、成王,以及朕躬,为四世之元老,风采凝峻,正色敛容于朝著之间,以倡率群僚。凡有言论谟画,在群臣罔不祗敬而师法之。盖公闻望素孚,勋业茂著,其休嘉之绩,已多于先王之时,不特今日为然。今予小子,惟垂衣拱手,以仰其治功之成而已。夫以公之德业,为予所仰赖如此。然则保厘之任,舍公其谁属哉!”

    【原文】王曰:“呜呼!父师,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

    【直解】康王又叹息呼毕公而告之说:“昔周公辅相我国家,经理太平之业,尝孜孜以化服殷民为事。今公德业之盛,无愧周公。故予就祖庙之中,祗行册命,以周公之事付之于公。公其往莅东郊,而尽保厘之道可也。”

    【原文】“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

    【直解】旌、表,都是褒奖的意思。淑,是善。慝,是恶。瘅字,解做病字,是羞愧他的意思。申,是申明,康王又命毕公说:“公之保厘东郊,当以劝善惩恶为务。若殷民中有为善的,必旌奖他,使知劝于为善;有为恶的,须简别他,使知戒于为恶。如式化厥训的,此善人也。则旌表其宅里,光显之为善人,以羞愧那为恶的人,使善人的风声,卓然树立,闻者莫不兴起。这便是旌善的事。有弗率训典的,此恶人也。则分异其井里疆界,不令与善人相混,使他畏惧为恶之祸,羡慕为善之福。这便是别恶的事。至于王畿乃四方之本,不严其防,非所以弹压殷民,而安定四方也。故郊圻之地,其远近疆界,比先规画停当的,须要申明约束,不使湮废;封域之内,其高深险阻,比先设立守御处所,须要谨慎戒饬,不使怠忽,于以安定四海之民。盖承平日久,法制易隳,人心易玩。若根本之地,常加修葺整理,则王畿尊严,有备无患,四方都畏威仰德,安享太平之福矣。岂特殷民顺化而已哉!”夫既行旌别之典,以昭激劝之大機,又重畿辅之守,以修防御之大计,所以为长治久安之虑者,至深远矣。

    【原文】“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公其念哉!

    【直解】辞,是辞令。靡靡,是随顺的意思。殄,是绝。康王告毕公说:“公之保厘东郊,凡设施于政事者,必贵乎有恒。行之而为经常之典,守之而为画一之规。不要朝更夕改,方行忽罢,则政立而民莫不遵从矣。凡宣布于辞令者,必尚乎体要。体则典重而旨趣悉完,要则简约而切中事理。不要务为繁文,浮泛失实,则令出而民莫不听信矣。至于作聪明,趋浮末,一切好异之事,决不可为。盖一或好异,则政必至于纷扰,而不足以宜民;辞必至于支蔓,而不足以服众。此治体之所当戒也。所以然者何哉?盖商之旧俗,渐染纣恶,靡靡然相与随顺,惟以利口捷给为贤,虽以周公之圣、君陈之贤治之,而习染余风,尚未殄绝。公其念此,凡政令所施,务存浑朴敦大之体,以尽化其浇薄之习可也。”大抵天下治,则人尚行,而风俗日厚;天下乱,则人尚辞,而风俗日薄。康王恶商欲之靡靡,而政令以体要有恒为重;汉文帝斥啬夫之喋喋,而用人以安静悃愊为先,皆可谓深识治体者矣。

    【原文】“我闻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陵德,实悖天道。敝化奢丽,万世同流。’

    【直解】荡,是骄荡。陵德,是陵蔑有德之人。敝,是坏。康王又说:“我闻古人有言:‘凡世享禄位之家,为逸乐、豢养之所移,少有能率由于礼教者。既不由礼,则心无所制,遂肆为骄荡,陵蔑有德之人,不知忌惮。夫天道好谦而恶盈。既以荡陵德,则其悖逆天道甚矣。由是敝坏风化,竞为奢侈美丽之事,无所不至。盖人惟礼为能制欲,出乎礼,则必入乎侈。此非特一时为然,万世为世禄之家,皆同此一流,可深慨也。’”康王将言殷士怙侈灭义之恶,故先述古人之论世族者如此。

    【原文】“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服美于人。骄淫矜侉,将由恶终。虽收放心,闲之惟艰。

    【直解】席,是凭藉的意思。怙,是恃。服美,是以服饰为美。闲,是防。康王又命毕公说:“我前言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兹殷之众士,正是世禄之家。其凭藉前人之荣宠,安享富厚,有自来矣。人之私欲,每与公义相为消长。惟怙恃其侈欲,不知悛改,必至绝灭了义理。义理既灭,则无复有羞恶之萌。徒以服饰之美,炫耀于人,而身之不美,则莫之耻也。流而不止,骄淫矜侉,百邪并见,不至于亡身败家,以罪恶终,不止矣。在昔周公、君陈,相继治洛,反覆化训,虽已渐收其放逸之心,奈何习染既深,恶本尚在。纵使一时禁制,犹恐乘间而发,所以防闲其邪者,在今日甚难。公不可不念也。”

    【原文】“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

    【直解】资,是资财。训,是教训。永年,是年寿长久。康王又说:“殷士席先世之宠,有此富厚之资,使不知所以教之,则彼将恣情纵欲,伐性伤生,有不能免者。故必因其资富,从而教训之,使其心志不为嗜欲所移,则可以保全性命之正,而年寿长久矣。然所以训之之方,惟德与义二者而已。德者心之理,训之以德,则不至于以荡陵德;义者事之宜,训之以义,则不至于以怙侈灭义。盖此德义根乎天命之正,合乎人心之公,乃天下之大训,外此非所以为训也。然虽用此为训,又不可徒以己意言之。必须稽考古人德义之事,述为训戒,然后人肯听从。若不由于古训,则在我既无征,而在人必不信矣。其何以为训乎?”前言旌淑别慝,是治之体,此言德义,是治之道。体则由俗而变,道则百世不易。康王之告毕公者愈精,而其托之者愈重矣。

    【原文】王曰:“呜呼!父师,邦之安危,惟兹殷士。不刚不柔,厥德允修。

    【直解】德,是民之德。康王又叹息呼毕公而命之说:“惟此殷士,虽不过前代之遗民,而关系于我国家者甚大。殷士率服,则王畿首善,而四方无虞。邦之安,固由于此。殷士梗化,则近者不服而远者离心。邦之危,亦由于此。故我惓惓命公以化训殷士者,以其关系之重耳。然化之之道,又贵得中。过刚,则使人难堪;过柔,则启人狎侮。必也以爱养之心,行旌别之典。不刚而过于暴刻,不柔而流于姑息。则化训之道适得其中,将见为殷士者,莫不感恩畏威,悉去其旧染,而为德义之归,厥德信乎其能修矣。邦其有不安乎?”

    【原文】“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三后协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泽润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赖。予小子永膺多福。

    【直解】三后,指周公、君陈、毕公说。衽,是衣衿。左衽,是夷狄之俗。康王又说:“昔周公之时,殷民反侧动摇。故迁于洛邑,亲自监之,谨毖戒饬,不敢少忽,是为能慎其始。至君陈继周公之后,其时殷民已渐归服。惟从容和缓以化导之,是为能和于中。如今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在公又当刚柔互用,威惠并行,使殷民之感化者,绵翕然丕变,以终二公保厘之功。这是能成其终,乃我所期望于公者也。夫由周公君陈以至公,时虽有先后,而以化殷为心,则无不同。故或以谨毖,或以宽和,或以不刚不柔。所施虽异,同归于致治之道而已。惟三后能继治同道,将见敷之为道化,则仁渐义摩,处处周流,而无有不洽;推之为政事,则纲举目张,件件修明,而无有不治。由殷民以及四方,莫不沐浴膏润,安生乐业。而在四夷左衽,亦皆仰赖中国之德泽,宾服恐后矣。治道之隆,至于华夷同戴,天下太平如此。予一人得以膺受多福,而享有道之长。公之功不亦大哉!”

    【原文】“公其惟时成周,建无穷之基,亦有无穷之闻。子孙训其成式,惟乂。

    【直解】建,是立。子孙,指毕公的后人说。训,是顺。成式,是成法。康王又命毕公说:“惟我成周,在昔周公、君陈,相继经理,基业虽定而未成厥终也。公能协心同道,以施保厘之政,使殷民顺治,王室乂安,为我成周建立千万年无穷的基业,将见勋德之盛,传播后来,千万年此基业,亦千万年此声名,与之相为无穷矣。至于公之子孙,有治民之责者,亦将奉顺今日所行的成法,以治后来之民,不敢更变。夫以公一身所建立,而关系久远如此,诚不可不慎重也。”

    【原文】“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直解】既,是竭尽的意思。列,是功烈,休,是美。康王于篇终叹息说:“凡事功之不立,非视之太重而畏其难,则视之太轻而忽其易。公今往东郊,不可说殷民反侧,自昔难治,遂畏其弗克而不敢为。惟当勉尽其心,殚虑竭力,无少退托,则志不阻于所难,而业可成矣。也不可说蕞尔殷民,其势寡弱,遂忽其易制以为不足为。惟当敬慎其事,防微虑远,无少轻忽,则患不生于所易而功可立矣。夫我周克受殷命,迁其民于洛邑,以绥定国家,此文武成王大烈之所在。而周公、君陈,谨始和中,相继为治,其政绩炳然可考也。公当敬顺先王之成烈,思所以继述而保守之,使二公之政,益加休美,不至遏佚。此在公今日之责,其尚尽心慎事以图之哉!”按:康王之时,天一归周久矣,即一二殷民梗化,岂不可治以有司之法。而《毕命》一篇,反覆丁宁,但欲区别以生其愧,训教以进其善,初未尝忿其难化,而一切用刑以威之,可谓以德化民者矣。所以能酿成太和之治,而丕延有道之长也欤。

    君牙

    君牙,是臣名。穆王命君牙为大司徒。史臣录其诰命之词,以君牙名篇。

    【原文】王若曰:“呜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

    【直解】笃,是厚。太常,是旌旗之名,画日月于上,古时人臣有功于国家,则书之于太常,示不忘也。穆王命君牙为大司徒,乃先叹息而叙其先世之功绩说道:“惟尔祖尔父,在我先王时,相继为司徒之官,皆能尽心而不欺,守正而不挠,世世笃厚于忠贞,以服役效劳我王家。凡教养斯民,绥和四海之事,罔不竭力以图之。其成功之美,纪载于太常之旗,迨今犹炳然如见也。尔祖父有光辅国家之业如此,尔可不思所以仰匹其休乎!”

    【原文】“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遗绪,亦惟先正之臣,克左右乱四方。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直解】绪,是国家的统绪。乱字,解做治字。春冰,是春天冰冻将解而难涉者也。穆王又叙己求助之意说:“我周家王业,肇创于文武,纂绍于成康。至予小子以眇躬嗣守祖宗的遗绪,任大责重,亦思有忠贞服劳,如我先王之臣,用能左右予一人以治天下。然恐贤才难得,委任非人,则化理难图,大业将坠。故心之忧危,惴惴焉惧弗克胜。就如履虎尾者,有噬啮之患;涉春水者,有陷溺之虞。尔君牙当勉修职业,以慰我之心可也。”

    【原文】“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缵乃旧服,无忝祖考。

    【直解】翼,是辅翼。膂,是脊。股肱心膂,是一体相成的意思。服,是事。忝,是辱。穆王又勉君牙说:“我今命尔仍祖父之旧,居司徒之官,以辅翼朕躬。其职任亲重,倚毗专切,就如我的股肱心膂一般。盖人必得股肱心膂以成身,若一体或亏,则持行运动无所赖;君必得贤臣以成治,若任贤不专,则经纶康济无所资。其关系之重,非有二也。然尔欲尽职,岂必他有取法哉!忠贞服劳,尔祖考之事我先王者,旧事具在。尔惟遵守家法,以祖考之事先王者而事我,无或不勉,坠失其先世之业,而忝辱于祖考也。”

    【原文】“弘敷五典,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

    【直解】式,是敬。穆王又说:“司徒掌邦教,而教莫先于明伦。如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乃典常之道。汝必弘大而敷布之,使天下都晓然率由于彝伦之内。又此五典,乃民所受于天,至当不易之则。汝必敬慎而和协之,使天下都怡然顺适于物则之中。此乃教人之方也。然立教之本,又在于尔。尔身之正与不正,民之观望所系也。若尔之身,能周旋于典则,而无弗正,则下民亦有所视效,同归于正矣。民心之中与不中,尔之感化所征也。若民之心,或乖违乎典则,而有弗中,亦惟以尔之中,倡率于上焉耳。夫既能敷典和则,以广道化之施,又能修身治心,以立中正之极,司徒之职,有不尽者哉?”

    【原文】“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

    【直解】咨,是咨嗟。祁,是大。穆王又说:“人之为道,衣食既足,而后礼让可兴。故欲兴民之德,先须厚民之生。而民生甚难,不可不知也。夏而暑雨,那小百姓每,暴身露体,在田亩之中,盼望着新谷未登,不能勾得食,则相与怨恨咨嗟,而啼饥之声作焉。冬而大寒,小百姓每,手足肌肤尽皆冻裂,日愁着无衣无褐,当不得寒冷,则怨恨咨嗟,而号寒之声作焉。盖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饥寒切身,则生怨咨。盖亦自恨其生计之艰难耳,岂得已哉!汝为司徒,须时时思念那百姓每,这等艰难困苦,替他图谋所以为衣食之易者。或劝农桑、教树畜,以利导于前;或轻徭役、省赋敛,以拊恤后。事事都详为之所,然后男有余粟,女有余布,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怨恨咨嗟之声,悉转为欢乐讴歌,而民生乃见其安宁矣。尔君牙可不勉尽斯道哉!”前一节是教民的事,这一节是养民的事。司徒职专教养,故穆王谆谆以命君牙如此。然人君身处九重,富有四海,轻肥之欲,既餍足于口体;誉谀之声,复充塞于左右。使非体仁迪哲,加志民艰,则寒暑饥寒之状,咨嗟违怨之情,有漠然若罔闻知者矣。岂能念而图之哉?若穆王者,亦可谓贤矣。

    【原文】“呜呼!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尔惟敬明乃训,用奉若于先王,对扬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

    【直解】丕,是大。谟,是谋画。烈,是功业。若字,解做顺字。先王,指成康。前人,指群牙的祖父。穆王叹息告君牙说:“惟我周家,自文王肇造区夏,咸和万民,其谟远猷,经画于当时者,大矣哉!何其光显而莫及也。武王一着戎衣,大定天下,其鸿功骏业,恢拓乎先绪者,大矣哉!何其善承而无歉也。然此谟烈,非特显承于一时而已,以是开启佑助我后人,事事都合乎天理,当乎人心,无有一之弗正者;其大纲振举,细目毕张,又无有一之或缺者。夫以文武谟烈垂裕之美如此,是乃光命之所在也。尔之祖父,盖尝佐佑我先王成康以对扬之矣。今尔所居者,乃祖乃父之职;所治者,文武成康之民。必须敬明尔司徒之训,以化成天下,上焉弼亮朕躬,奉顺先王之旧,以对扬文武之光命,使显谟承烈,愈益光大。其在于尔,忠贞世济,亦将追配前人,而垂功名于旗常矣。可不勉哉!”

    【原文】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旧典时式,民之治乱在兹。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直解】先正,也指君牙祖父。式,是法。乂,是治。穆王于篇终,呼君牙而申命之说:“惟尔祖父,世笃忠贞,佐佑王家,其政绩昭然在人耳目。今尔为司徒,不必他有取法,但由先正之旧职,而遵守以为法式焉可也。盖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其任甚重。使尔能式旧典,则政教修而民治;不能式旧典,则政教弛而民乱。治乱之机,关系在此,可不慎哉!若尔果能率尔祖考之所行,凡所以正民德、厚民生者,一皆恪家法,不致失坠。则四海之内,彝伦叙而礼乐兴,衣食足而生养遂,雍熙乐利之化成,而天下乂安矣。岂不昭显尔君,有致治之美乎!”观《君牙》篇中,论敷典和则,图易思艰,乃人君教养斯民之大务。而又惓惓于顾念旧德,亲任世臣,亹亹然若家人父子相告语者,周家忠厚之风,尚可想见。此孔子所以采录而示后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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