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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与神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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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邸,落在这位视金银如粪土、富贵如浮云的白喇嘛手里,终年封锁着,连看也不去看看,自然有些人见了觉着可惜,便有劝白喇嘛标卖的。白喇嘛道:“我又不需要钱使用,那房子也没妨碍我什么,如何要卖掉它呢?”劝卖的人以为标卖是有便宜可讨的,谁知碰了这个软钉子,于是就有些人看了这所房子两眼发红的,想设计要把这所房子弄到手。

    在没有势力的平民,是不敢动这种妄念的;有一部分有势力的人,虽动了这种妄念,却想不出谋夺的方法;有的也还有些顾忌,明知白喇嘛不是个寻常的和尚,怕谋不成,反得了一个不好听的名誉。只有一个胆大心雄、势力厚的段芝贵,不知他怎么听得人说,那所房子里面有不少的藏镪,都是清初的时候,皇帝将这所邸第赐给某王,某王亲自窖藏的,二百多年没人开掘出来。段芝贵想发这笔大财,便得先设法将房子弄到手,然后能由他住在里面,好从容开掘。不过打听得白喇嘛既不肯卖,又不出租,有什么方法能弄到手里来呢?亏他真是足智多谋的人物,只胡乱打发几个手下的走狗,凭空捏造出许多罪名,写了许多禀帖,到警察厅把白喇嘛告了。

    因北京皈依白喇嘛学持咒的,男女都有。前面说过的,密教传咒,照例禁止不是同持一咒的人在旁,因此白喇嘛传咒给女居士,也不许房里有第三个人。段芝贵就吩咐手下走狗,拿诱奸良家妇女做最重要的罪名,并说这所房子是白喇嘛在班禅手里骗得来的。那时警察厅厅长怎敢违背小段的意旨,公然收了禀帖,派人拘传白喇嘛到案。

    皈依白喇嘛的人,忽见警察来拘他们的师傅,没一个不十分惊诧,问警察为什么事来拘。警察使出穷凶极恶的神气,仿佛是犯了弥天大罪的一般。白喇嘛从容若无事地对皈依弟子说道:“没有要紧的事,我此去不久就要回来的,你们各自安心回去。”

    警察将白喇嘛拘到了警厅,厅长即时坐庭审讯,用那些禀帖的罪状做根据,照例问过名字、年龄、住处之后说道:“你出家做了和尚,怎的还这么不安分,你知道已有若干的人,在本厅控告了你么?”白喇嘛道:“知道。”厅长似乎吃惊的样子问道:“你如何得知道的?”白喇嘛道:“不是有若干人控告了贫僧,厅长怎得将贫僧拘来的呢?因被拘知道的。”厅长点了点头又问道:“有人告你某某大街的那所房子,是你从班禅喇嘛手里骗取来的,是也不是,究竟是怎生骗来的?”白喇嘛道:“是贫僧从班禅活佛手里骗得来的。”厅长道:“你承认是骗的了?”白喇嘛道:“承认是骗的了。”厅长又问道:“还有若干人告你诱奸良家妇女,你实供出来,是如何引诱的?”白喇嘛道:“是的,是贫僧引诱的。”

    厅长接连又问了几桩罪名,白喇嘛都一一承认了,并不辩白。厅长道:“你犯了这么多罪,你知道本厅得依法惩办你么?”白喇嘛道:“请依法惩办便了。”厅长遂将白喇嘛监禁起来。他皈依弟子当中,也有许多有面子、有势力的,大家都写信去警厅证明白喇嘛决不至有犯罪行为。而当时北京一般的舆论,对于这件事也都不满意警厅长为虎作伥。那厅长未尝不知道,只以小段这边的来头太大,不敢不遵吩咐,于是也不判决白喇嘛的罪,也不开释,就是这么马马虎虎地监禁着,只是也不敢当作寻常犯罪的人看待。

    白喇嘛在监里每日对着一班监犯运广长妙舌,宣说佛法,一班监犯都被感化了。有的监禁的日期满了,应该开释的,情愿再监禁些时不出去,好随时听白喇嘛说法。凡是在监中听他说过法的人,没一个不从此坚诚信佛的。

    白喇嘛无名无目地地在警厅监禁了一年多,听他说法而得感化信佛的人,至少在一千以上。那警厅长虽是个照例没有心肝的做官人,平日不到监牢里去,也听不着说法,但是一班监犯都被感化的事,耳里是听得了的因听了这种事实,也自觉像这样的好和尚,我警厅无端将他拘禁了这么久,问心也太过不去了,并且只管把他是这般拘禁着,他也不托人出来关说,拘禁到何时是了呢?

    那警厅长既起了这种念头,便去小段跟前请示应如何办理。小段当日以为将白喇嘛拘禁起来,自然会有人出来关说的。那时略略示出想得那房子的意思,白喇嘛为急图脱离牢狱之苦,必情愿将那所空废无用的房子来赎罪,岂不是轻轻地就弄到手了吗?想不到白喇嘛住在监牢里,就和住在天堂里一样,每日安然说法,并不托人前来关说。小段的智谋也就穷于对付了。见警厅长忽来请示,便说道:“听凭你去办吧,那房子就给他几千两银子的房价倒也使得,他依了才开释他。”

    警厅长回厅,提出白喇嘛说道:“本厅调查你那房子,虽是班禅喇嘛的,然已在你手里管业有几年了,班禅本人没出头控告你。于今本厅给你三千两银子的房价,你立刻将房契执照交出来。你能遵办,即日便可以开释你回去。”白喇嘛道:“遵办,贫僧愿立刻将房契执照呈交,只是三千两房价不要。”厅长道:“接收你的房产,当然应给你的房价,本厅就派人跟你去取房契执照来。”

    白喇嘛也不说什么,即随着警厅派的人到雍和宫取了房契执照等管业的证据,回厅交给那厅长。那厅长定要他收下三千两银子支条,他只得收下,当即全数捐给慈善团体,自己分文不要。

    小段花三千两银子强买了那所房子,藏镪掘着了没有,外人不得而知。但知他本人确不曾搬进那房子里住过一时半刻,只能算是花三千两银子,买了一京城的骂名罢了,于他本人的好处,实在是丝毫没有。

    以上所记白喇嘛的历史已经终了。

    那第二桩厦门的大蟒,也就是三年前的事实。那时占驻厦门的,是甲子年江浙战争中最努力的臧致平,他部下有一个姓刘的团长,带了一团兵士驻扎在一座很高大的山下。

    刘团长是山东人,和张毅是亲戚,年纪四十来岁,生得仪表魁梧,性情倜傥。平日最喜欢饮酒唱戏,唱得一口好皮黄,并拉得一手好二胡。二胡以外的种种乐器,也都能使用得来,随身带着行走的乐器,比一个吹鼓手还齐全。

    圣人说过的“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刘团长既这么喜音乐,部下的官佐,自然也多会吹弹歌唱。只要不是军情紧急的时候,每日总有几点钟是他拉弦唱戏的时间。一班官佐都聚作一处拉弦唱戏,那些兵士难道肯各自去下操场吗?不待说大家趁这时候去营盘外边玩耍。

    这日正是初秋天气,下午三点钟的时分,许多兵士在高山底下玩耍,忽发现半山中有一段黑白相间的东西,在那里慢慢地移动。大家觉得奇怪,各自带了快枪,装好了子弹,走近那东西看时,不由得一齐惊得倒退。原来那东西不是禽鸟,也不是走兽,乃是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蟒蛇,遍体黑白相间的花鳞甲,长有十多丈,粗也有十多围,缓缓地向前移动,好像是病了没有气力的样子。

    那些兵士惊退了会儿,毕竟仗着人多手中又有利器,不甘心让这么粗壮的蛇跑掉。并且大家见这蛇移动很吃力,逆料没有了不得的凶恶,遂商议如何将这蛇捉住,请团长去发落。人多计多,当下就有一个很聪明的兵士,相度这山的形势,向众兄弟献计道:“我有个方法,能将这蛇稳稳地捉住,使它不能伤人。”众兵士喜问计将安出,这兵士道:“我们营里有的是装米的麻布口袋,赶快去取百十个来,拆来袋底一个连接一个地缝着,接到几十个就够长了。这头用竹片撑开袋口,装在那边山缺口里,把人在这边将蛇赶过去,两旁也把人堵了,务必赶它窜进袋口。只要它进了袋,就不能出来了。”

    兵士听了同声赞美这计策极好,于是大家忙着拆袋缝袋。人多容易成功,顷刻就连接了几十个,只最后一个的袋底不拆开,缝成一个长数十丈的麻布口袋。如法装置停当了,三方面围着这蛇一威吓,果然一点儿不费事就赶进布袋里面去了。

    蛇既进了袋,谁也不怕它咬伤了,大家拥上前抢住袋口,两头结起来。这蛇在袋中就和死了的一样,毫不动弹,听凭众兵士搬弄。众兵士七手八脚地一面扛抬下山,一面打发人去给刘团长送信。刘团长正唱戏唱得兴会淋漓,得了这个奇异的报告,即率领众官佐走出来看。旋走心里旋计算道:“难得有一条这么大的蟒蛇,剥了这张蛇皮下来,足够我一辈子蒙三弦、二胡的用了,还可以送给几个同事的和朋友。”这般思量着已出了团部,远远地就看见二三百名兵士,簇拥着来了,人人都欣喜若狂的样子,直扛到刘团长面前放下。

    刘团长对着立在身旁的马弁说道:“你去将麻袋拉开来,看这蛇究有多长?”这马弁还没回答,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即翻开两眼厉声喝道:“刘某,你真是个罪该万死的东西!我好好地从这山里经过,与你们有甚相干,你为何纵容部下对我横施侮辱?”刘团长吃了一惊,听说话的声调,完全不是这马弁,一时怔住了,不好怎生回说。

    马弁接着又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这布袋里的大蟒,他们兵士侮辱我倒也罢了,你身为团长,不应存心要剥我的皮蒙三弦、二胡,你果有胆量敢杀我么?”刘团长听到这里,禁不住毛骨悚然,连忙赔笑说道:“这是我错了,我因只道是平常的大蛇,胡乱起了这个念头,于今我已不敢了。”马弁道:“我谅你也不敢,你们只要一动念头杀我,哈哈,只怕你们的手还不曾动,这周围数十里远近,转眼已变成汪洋大海了呢!”

    刘团长强自镇定着问道:“你既有这么大的神通,却为什么被我的部下装进了这布袋咧?”马弁道:“你以为是你的部下能装我进布袋么?你太糊涂,便是一条几尺长的蛇,要装进布袋,也没有这般容易,是我自己要来会你,有意使他们兵士看见,借他们的手送我来的。”刘团长道:“你有什么事要来会我呢?”马弁道:“我有一件事得求你帮忙,在你并不费事,我却受你的益处不小。”刘团长道:“只要是我力量所能办到的,无不帮忙,便是费事也说不得。”

    马弁很欢喜地说道:“我今日奉了我师傅的差遣,出来寻药。归途中因贪怀,喝醉了酒,迟误了销差的时刻,不敢回去了。求你吩咐书记官,即刻做一道疏文,用黄纸写了烧化。疏文上只说有一条大蟒走这山里经过,被部下的兵士看见了,纠集数百名兵士,擎枪实弹将大蟒围困。大蟒始终驯顺,未尝伤害一兵。数百兵士将大蟒擒住,从午至酉,玩弄了四个时辰,被团长知道了才放走。是这般写了,盖上你刘团长的图章,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刘团长道:“这是极容易的事。”说时望着同在旁边看的书记官道:“你听得么,快去照着这意思做一道疏文吧。”书记官应是去了。马弁道:“做好了拿来念给我听听。”刘团长道:“那是自然得念给你听的,你师傅是谁,怎的这么严厉?”马弁道:“我师傅的戒律极严了,我师兄弟原有七个,我排行第四,大哥、二哥、五弟,都因犯戒被师傅杀死了,我今日因醉酒误了销差的时刻,虽未必就杀死我,然重责是免不了的。有了你这道疏文,我便好推托了。”

    刘团长道:“你住在哪里,此去还有多远呢?”马弁道:“我和师傅都住在福州鼓山里,已有二千多年了。”刘团长道:“你既有了二千多年的道行,过去未来的事都能知道么?”马弁道:“有知道、有不知道。”刘团长道:“我想拿时事问你,你能说给我听么?”马弁道:“看你要问些什么,可说的就说。”刘团长道:“我们臧司令,在厦门还有多少时候可以驻扎下去呢?”马弁摇摇头道:“快了,快了。”刘团长道:“你知道张毅师长的前程怎么样?”马弁道:“他倒还好,你不用多问吧,总而言之,好杀的人,绝没有好下场;仁爱的人,断不至受恶报应。拿这个去看旁人、看自己,都是不会有差错的。”

    说话时分,书记官已将疏文写好了出来,高声念给马弁听了。马弁连连点头道:“写得好,盖了图章么?”刘团长道:“团部的章已盖好了,我再加盖一颗私章吧。”马弁道:“谢谢你,就此烧了吧!”刘团长道:“我亲手收你出袋来好么?”马弁道:“使不得,你在这里放我出来,我回去仍是不妥,因为我今日实在太喝多了酒,不能腾云驾雾,飞回鼓山。若还是和刚才一样地缓缓移动,这一路去又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胆小的人,甚至被我连魂都吓掉,万一遇着胆大的将我追打,我苦修苦练了二千多年,休说师傅的戒律严,不许我伤生;我自己又岂肯自行毁坏二千多年的道行,与凡夫对打。刚才我对你们说,使这地方周围数十里变成汪洋大海的话,是因心里害怕你们真个动手将我杀死,随口说出来恐吓你们的。其实你们若真要杀我,我也只好认命,绝不敢有一点儿反抗的举动。我因反抗你们逞一时的性气,固不难使你们都死在我一怒之下,不过我有这番举动,性命终逃不出我师傅的掌握。既是终免不了死,又何苦自己加增多少杀业,害自己永远沉沦呢?我此刻就非常失悔,方才那句话,虽是一时权宜之计,然口业已经不轻了。此去不过十多里,有一座山里有个洞可通鼓山,我只好从那洞里回去,仍请你部下的兄弟们,将我扛抬着去。我再借用你这位马弁一个时辰,走前指点。我的力量小,受了你的恩,不见得能报答。鼓山的茶很好,水很好,你得闲来游鼓山,我可以在暗中欢迎你,保护你。我存了这片心,就算是报答你了。”说着现出依恋不舍的样子来。刘团长要亲自送它进洞去,它再三力辞说不敢当,刘团长只得罢了,随命兵士将蛇扛起来。

    马弁与刘团长作别了,在前引路,一会儿到了那座山下。马弁指挥兵士解开袋结,蛇从袋中出来,比箭还快。只听得一阵风起,蛇已到了半山中,昂起头来,足有两三丈高下,对着山下扛抬的兵士,连点了几点,好像道谢的意思,再看便已低头钻进一个洞里去了。

    马弁在蛇出袋的时候,就一跤跌在地,半晌才清醒,仿佛睡了一觉,将所有的情形问他,都不知道。

    《红玫瑰》第2卷37、38期民国十五年(1926)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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