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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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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袁公,两人相对着喝酒。几杯酒下肚,狱官叫左右人退下之后,对袁公说:“您的事似乎还有转机。公主想要替您求情,但是碍于严老,所以有些不方便。前不久已经求了朝天宫法师,让他去向皇上进言,说是星象不吉,应该能够减轻刑罚。那人其实是皇上的亲信。皇上已经向刑法部门下令,叫他们各自重新审核。”袁公心底非常高兴,也姑且点点头。

    过了几天,狱官又来告诉袁公,说公主已嘱咐刑法部门,让他们对袁公从轻论罪。而且某御史冒犯了严嵩,严嵩顿时对他起了疑心,所以对袁公的事也已经逐渐淡忘了。只是原先把袁公的罪行告发得十分严重,短时间内还难以从轻发落,暂且留在诏狱,再慢慢想办法。眼下已经把决定的意见告诉了严嵩,严嵩没说什么,刑法部门将要回复公主。狱官为此向袁公表示祝贺,袁公更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自从他被关进监狱,每天都有人送来酒食,也不说是谁让送来的。袁公询问的时候,就说是狱官让送的,袁公于是对狱官感恩戴德,和他成了莫逆之交。等到事情完全确定以后,又有人给袁公送来做好的衣服,长短正合适,袁公感到很奇怪。从此他在狱中吃好穿好,逍遥自在,虽然说还没有拨云见日,但身心已经感觉十分安逸了。

    袁公在监狱度过几年之后,严嵩父子忽然倒台,家产被籍没,又搜出他们给浙江巡抚的各种书信,到这时才知道袁公受了冤枉,于是恢复了他的原官,放他出狱,前后寒暑五次更迭。袁公刚出狱,就有人骑马抬轿来迎接他,那人走上前来,拜倒在地,抱着袁公的脚号啕大哭。袁公定睛一看,那个人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但是模样很眼熟,原来是大钟。袁公以前从来没有斥责过他,而这时正在气头上,就喝叱道:“钟鼒,你还有脸来见我吗?”大钟哭着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您先到我家,再行禀告。”袁公这时无家可归,勉强同意,但还是没有消除怒气。当时他不知道回天之力全出自于大钟。原来大钟有妻兄在公主府中当差,已经一年多了。妻兄的妻子又代主人哺乳,很是勤劳,所以公主待他们不错。夫妇俩总是极力夸奖钟氏兄弟的才智,公主因为府中事务废弛,常常恨不得叫钟氏兄弟来代为操持。妻兄曾经来信召他们,他们由于跟随袁公多时,不忍心突然离开袁公。事情的来龙去脉,大钟胸中一清二楚,所以当初他毅然北行,实际上心中有所倚仗。在途中,大钟生怕被人认出,就用灰弄瞎一只眼睛,用石头砸残——只脚,尝尽了千辛万苦,才来到公主府中。到府中看到他的妻兄,又仿效春秋时代楚大夫申包胥赴秦乞兵求救的做法,日夜号哭,滴水不入口。妻兄于是让妻子跟公主去诉说袁公的冤情和钟氏兄弟自残的苦状。公主一直都很看重他们兄弟的才能,又被他们这些侠义的举止感动,于是答应替他们谋划。大钟这才同意为公主做事,所有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公主更加信任他了。公主是明世宗的胞姐,年轻的时候守了寡,晚年晋封为郡主。世宗一向很重视手足之情,公主于是借机用事,朝廷官员大多出自她的门下。大钟借公主的威势,谋划斡旋的主意,一半出自于他,公主也清楚地知道,却也没有过问,因此才能够把袁公救出陷阱。

    袁公原本对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知,到了大钟家后,大钟让袁公坐在尊位,再度礼拜,才哭着道出事情的原委。袁公恍然大悟,十分感动,也抱着大钟悲恸起来。接着又看到他的居所,全像是有钱人家,大钟很久都没有妻室,公主就把侍女许配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这一年已经满周岁了。大钟摆下酒席祝贺袁公出狱,袁公非常感激公主的恩德,想要前去表示谢意。大钟说:“祁奚不见叔向,叔向难道可去见祁奚吗?”袁公只好作罢。大钟又谈起弟弟的事:小钟早已经侍奉夫人南行,至今杳无音讯,还没有来得及打听。袁公听说小钟自己阉了身体,更加感激,但还是将信将疑。大钟又劝袁公告老还乡,袁公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向部里递交了因病告休的文书,最终可以荣贵还乡。袁公的事已是过了很久了,虽然接到归还家产的诏命,但是偿还的还不到百分之一。大钟拿出千金叫人替袁公置办宅所,又用数百锭银子作为袁公路途的费用。

    离别的时候,大钟送袁公到河边,跪下说:“按道理我应当跟随在您身边,再效犬马之劳。只是因为您的事,我还没有回报公主的恩情,现在暂且留下为公主做事。还有一个请求,我的弟弟身体已经残废,精疲力竭,希望您让他回到北方。他已经无法生育,我将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他,膝下有子,或许能给他带来稍许的安慰。”说完,已经是哭得直不起身子。袁公答应了他的请求,心里深有感触,也不停地流泪。原来袁公快要六十,因为历尽危难,至今还没有儿女。两人挥泪告别。

    袁公扬帆启程,回到家里,他夫人虽然遇到赦免,因为路途远,还没能到家。数月之后,夫人才回到家乡。小钟先来拜见袁公,袁公一看他的模样,面容和说话声都像妇人,看上去就像一位太监,袁公这才相信大钟说的是真话,心里非常感动,反而迎上前去向小钟行礼,说:“袁氏如果有后代,都是钟氏赐给的。”小钟也向袁公谢罪逊让。等到夫人到来,只是稍稍诉说离别衷肠,却极力称赞小钟一片忠心。袁公更加感激,管小钟叫弟弟。小钟到底不敢承受,尽力以礼侍奉袁公。袁公想起大钟的话,替小钟打点行装,让他北上。小钟不肯,说:“我之所以历尽艰难险阻而跟随夫人,其实全是为了您。像您这样有大德的人,一定会有后代。如今夫人已经回到家里,我请求等生下公子后,吃了汤饼筵再动身。”袁公于是依从了他。过了一年,夫人生下一个儿子,袁公十分高兴,取名“鼐锡”,用以牢记小钟的恩德。欢天喜地摆了十来天的酒宴之后,小钟才打点行装上路。

    到了京师,小钟见过兄长,大钟把他引见给公主。公主知道他净了身,就命他担任都监,总管府邸中的事务。大钟于是把家托付给弟弟,叹息着说:“袁公的祸端,全是我引起的,反而连累弟弟,甚至导致残损了你的身体。我又享受和妻子儿女共处的快乐,至今已有好几年了,而弟弟却没有。现在你回来了,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叔嫂共同相处,教他们为人做事的正道。我准备回去跟随袁公,回报他未完的恩德。请不要挂念我!”说完就要走。小钟挽留他,大钟最终没有听从,于是回到袁公的身边。袁公对他像对待老朋友那样,形影相随,平和相处。小钟抚育大钟的两个儿子,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教他们耕种,告诫他们说:“千万不要参与别人的事,你们的父亲和叔叔,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直到现在,几代子孙,终身都是农夫。

    外史氏说:总体来看,大钟做事光明磊落,很显然是一位伟男子,而且能把袁公从危难中救脱出来,哪里是负恩不报者所能比得上的。只是他呵斥客人,一时忘了打老鼠而会连同损坏器物的道理,给袁公造成了祸端,好像不值得作为效法的榜样。只有小钟为人温柔敦厚,锋芒很少,就拿处理伪造书信这件事来说,就足够看出他的气度。而且自己净身,跟随夫人流放,奋不顾身,含辛茹苦地侍奉别人,没有丝毫的倦色抱怨。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兄长比较起来,显得更加艰难。我因此为小钟立传,而把大钟一起在这篇文章里记录下来。

    鬼无颏

    宛平的谢紫庵,有一个坟庄,离都门只有十多里路,距离非常近。他有几个侄子,都喜好游荡,因为那地方盛产鹌鹑,所以一到冬天,他们总要收拾东西前去捕捉,经常是好几天不回家。邻居中有很多他们的同伙,也因为有墓田在那儿,又有地方可住,都玩得不亦乐乎忘记了回去。所以十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一大早就踏雪去捕捉鹌鹑,晚上一群人围在炉边喝酒取乐,即使是以前都不认识的人,只要有相同的志趣,就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好不愉快。吃喝玩乐这也本就是纨绔子弟的习性。

    有一天他们又相约欢聚在一块儿,喝光了所带的美酒,又没有捉到鹌鹑,一群人没有了什么兴致,于是就一起彻夜长聊来度过漫漫长夜。说的内容大多都是一些怪诞的事,一群人兴致勃勃,加上当时夜色已深,讲故事的人又故意渲染恐怖的氛围,吓得人群中胆小的人毛发微竖。忽然有一人开口故意说道:“我听说从前有的鬼是没有下巴的,但并没有谁看到过,估计这种谣言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又有一人帮衬着说:“下面让我来试一下,看一看在我们中间有没有没下巴的鬼。”说着就用自己的手一个个地摸在座者的下巴。轮到其中一位,那人转过身子偷偷发笑,怎么都不肯让人摸。大伙一起抓住他,那人不得已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在灯火的照映下,大伙儿都凑近细细察看,惊骇地发现那人从唇部以下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个小孩的面具,大伙儿纷纷对视,然后连鞋都忘记穿狂叫而逃。才刚出屋门,就都倒在地上,还听到鬼的吼叫声,大伙儿此时更是十分恐惧,不禁大叫连连。村上的人听到喧哗声赶紧跑过来看,见那些人像一连串的珠子,都一个个叠着跌倒在地上,觉得好笑然后把他们都扶起来。可听见他们身下不断地有声音发出,用灯火一照,原来并不是鬼,而是一条巡夜的狗,大家更是不由得哄堂大笑。那些人的惊魂刚刚安定下来,看到后也都感到十分好笑,这才敢一五一十地讲出事情的经过。第二天,那些人都回家去了,有了这次经历,他们从此就再也没有兴趣去捕捉鹌鹑了。

    外史氏说:在青灯黑夜时,说鬼话却不知道原来鬼就藏在其中。当大家谈兴正浓时,鬼一定不会沉默不语,又怎么会因为没有下巴而丧魂落魄,这些人竟然让谈鬼的鬼不开口说话,和那些吃猪肠的小子败坏别人的兴致的行为不是一样吗?

    秋露纤云

    郁生名琥,号秋轩,是昆陵绅士家的儿子。他读书很刻苦,所以通晓五经,还能写文章,文采很是精彩,在富家子弟中很是出息,郡中的学子都很钦佩他。但是他仕途不顺,参加科举考试总是落榜,已经三次名落孙山,可他不放弃,而是更加发奋学习。还买下了邻近一座荒废的园圃,住进去后,种了一些花木,增加绿意,为了静心苦读,还草草建造了几间房子。他吃睡都在那儿,除了早晚向双亲问安以外,一步也不入中堂。即使有时在内室的门边遇上妻子,也是不予理睬,神情严肃庄重。连对和睦相处的妻子都是这样,所以就更不用说和朋友一起欢饮聚谈了,他更是全数回绝。

    过了几个月,到了新秋,试期又近了,郁生已经取得乡试的资格,所以有资格前往省里赴试,因此更加发奋攻读。不一会儿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地说:“这么用功,是怕还会落榜吗?”郁生听后吃惊地回头一看,可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于是惊诧不已,还以为是耳鸣引起的误会。等到捧起书来,又听到同样的声音,不禁感到忐忑不安,但又不忍心放弃学业,就坐在一边默诵书本,想静静地观察一下动静。果然不多久,又听见有人在说话,其中还夹杂着说笑声,声音仍然是从他身后传来。郁生的毛发此时都竖立了起来,赶紧招呼仆人,可仆人恰好刚出去,不得已,自己只得穿上鞋子赶紧跑出去。到了门外,又听到室内有人在说:“竟然不想认识秋露、纤云,看你怎么高中?”声音听上去十分娇媚悦耳,就像是佩玉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声。郁生忽然被声音所吸引,心有所动,边走边想:相传有仙女许飞琼、萼绿华,这难道是和古人的传说里面一样的吗?但仍是犹豫不决,不想回家。等走到门口,又要转身回去,不敢进屋。这时仆人刚好从外面进来,郁生于是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到房内,只见里面依然一片寂静。郁生没有对仆人说这件事,继续读他的书。到了晚上,郁生担心别有什么事发生,就准备回内室睡觉,可是又担心会引起父母的怀疑,又怕被仆人婢女嘲笑,于是又在书房里硬着头皮住下,一夜惴惴不安。也幸好这一夜没有发生什么,他才逐渐放下心来。

    原来五更时,郁生才会起来读书,可这一夜实在因心里害怕一直不能入睡,便早早就起来了。仆人等着侍候主人洗漱,一看他打开书卷,就又偷偷地睡下了。郁生戒心严重,读书思想总是集中不起来。过了好久,才稍微静下心来,可这时又听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郁生惊吓不已,赶紧把书卷放下,静心倾听,发现声音是发自桌子的左右两边,近在咫尺,好像是两人在唱和,声调和谐,伯仲难分。起初郁生心里有些害怕,赶快呼叫仆人,可是仆人早已熟睡喊都喊不醒,后来倾耳一听,又换成在吟诵诗文,但是和自己看的完全不一样。文章蕴意深奥,文采极佳,用词完美无缺,题目是取自《诗经》中的《唐棣》一章。郁生本来就嗜文如命,于是就暂时忘记了恐惧,把自己的学业也放弃了,参与进来,和对方同桌吟诵,就好像多年不见的知己一样。只是从对方衣服和口脂散发的香气实在让人很难以忍受。由于郁生本就天资聪颖,吟诵几遍就能熟悉一篇。等到能熟读背诵出来,对方又立即换了新的一篇。一直到深更半夜,郁生已经能背诵出五篇好文章,不由得狂喜不已,朝对方深深地作揖拜谢,对方听后发出“吃吃”的笑声,随后声音全钻进了墙壁之中。

    到了早晨,郁生就不再苦读,而是把纸展开蘸了墨水,把学到的诗文全都给抄录下来。从发奋苦读开始,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因为意外的收获,他又开始出门访友,向友人展示自己所得的佳作。看过文章的人无不赞颂,都说读了之后有让人飘飘欲仙的感觉,说他这次考试应该会高中。郁生听后十分欢喜,回到书房后对作品更是反复查看爱不释手,于是更加熟记在心。到了夜晚也不睡觉,准备熬夜,为第二天做准备。向仆人借口说早晨肚子会饿,让仆人早早备下食物,打算来酬谢授予他文章的人。

    郁生正在安然吟诵,一杯香茗忽然出现在嘴边,味道十分清香,并且听到有人笑着对他说:“你这么努力苦读,难道都不会感到口渴吗?”郁生吃惊地一看,先看见了纤细白净的玉手和晶莹透亮的酒器。再一细看,只见对方秀发美腮,体态婀娜多姿,已经翩然来到他的身边。虽说郁生已同对方熟识,但还是吃了一惊。等到他再抬起头,又看见一位美人用红色果盘盛了几只果子,笑着放在桌上,说:“公子吃了它一定能连中三元。”郁生放下书卷赶紧起身道谢,但又担忧对方是何方妖怪,于是赶紧整好衣服,以礼相见。两位美人并不理会,只是相互看了看,嘲讽地说:“果然还是迂夫子那副样子。”郁生不好意思地又请她们坐下,询问她们的姓名。一位美人笑着回答道:“昨天因感到不平,早已经把姓名透露给你了,她叫纤云,我叫秋露。实不相瞒,我们本是书仙的侍女,在人间已将待了一百年了,侍候你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我们特追寻到此地,希望你千万不要拒绝。”郁生原来就知道她们的来意,听说了这番话后更是犹豫不决,只是拜谢道:“敝人不才,怎么敢和仙人攀亲?况且丢弃闺阁少妇,也实在是为了功名。冥数难知,不敢承受你们的厚爱。我们以文字相交,才不会堕落欲界,这样就很满足了。”还未说完,纤云在旁不禁拍手赞叹说:“真是一位好使者,一位好使者啊!带着礼物前来,你算得上是文人群中的佼佼者。即使这样,你对裴航抛却功名追求仙女不羡慕,为何又想如张硕的艳遇,在门外徘徊不断,不愿离开?司马昭的意图,难道你觉得路人看不出来吗?”郁生听后顿时无言。

    秋露于是接着进行剖析:“虽然你有远大的志向,可惜却染上了迂腐的习性,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要做大事必须让自己成大名,和几行科举文字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更何况研习科举文字只是为了获得考试官的赞赏,今晨你已经熟读了五篇文章,可以说已经是稳操胜券了。作文的心思本就怕文字迟钝不灵活。如果能够始终如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何必一定得伴着烛光,在屋内苦读才能高中呢?”郁生仍在犹豫不决,纤云见状又笑着说:“三科落第,一枕孤眠,假使考试再不利,你是不是下半生将一个人孤独终老。说起来这文章可真是害人不浅。”郁生听后不由得捧腹大笑。之后,秋露从桌上取过那几篇文章,说出自己的建议,替郁生指点迷津,一一提纲挈领,又说:“你的水平可能不能一下子顺利高中,但从此文路能够顺通,就算考试快要到来,你也能在今秋顺利考取举人。但一定不要急不可耐去考进士,否则只会留下羞耻。回来之后和我们相处,不出三年,你就会功成名就。不过要想实现目标,现在要离开这简陋破旧的房子,营造赏心悦目的名园,自然能帮你脱胎换骨。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一派胡言。”说完,秋露和纤云一同起身,说:“现在你一定还在怀疑猜忌,所以等你顺利考取举人之后,我们再来与你敬贺,和你相伴。”说着身影在灯光下慢慢消失,一下子不见了。郁生对她们的出没已是司空见惯了,也没感到什么奇怪,就躺下睡了。从此他每天不再苦读,只是用尽心思去揣摩秋露所说的话,琢磨出其中的一些奥秘。就连写出来的文章,也一下子变得和过去不同,朋友们见了无不称赞。他也因此改变了以前迂阔拘谨的态度,不再闭屋不出,而是尽情出门和别人来往,虽然没和人家聚在一起喝酒,但逐渐也能和人相处在一块儿。

    等到赴省考试,快要进考场时,忽然看见一位小童捧着一只黑漆盒子过来,郁生一问,小童说:“这是纤娘子送给你的。”郁生明白是纤云送的东西,打开一看,只见百来颗桂圆在里面,开始以为是纤云代为恭祝而已,正要对小童说些什么,只见小童一下跑得无影无踪,于是拿出一半携带在身上。搜查的人以为是结在树上的果子,没有什么怀疑,允许他把桂圆带进考场,就连郁生也不知其中的秘密。

    笫二天黎明时分,考题出来了,郁生一看想起用桂圆佐茶。剥开桂圆,却发现含有玄机,在烛灯下细看,只见果实是用绵纸团做成的,纸上还写有细如蚊翅的小楷,只是要费尽眼力才能看清写的是什么。这时才看到竟是预先构思出来的文章。郁生顿时大喜,暗中一一把桂圆剥开,最后得文数百篇,又有目录。郁生对照试卷上的考题去寻找,发现所得文章,虽然和第一场书艺考题不同,但也相差不远。郁生因为有了这些文章,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挥毫答卷,像是预先已构思好似的,很快就完成了。接下来的经艺题目,也轻易对付,一挥而就。第二天早晨,郁生首先交卷出场。一起参加考试的考生向他索取文章欣赏,看了之后都顿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第二场考试,郁生又带了一些桂圆进场。表判文字都作得很工丽。三场考试中的五篇策文,都是出自于桂圆内的纸条,典雅翔实,文采非凡。所以这一次的考试,郁生没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可以名列前茅。他事后很感激纤云的恩德,恨不得立即和她见上一面,而且又不理解桂圆中所藏的文章内容,为什么会按每场考试要求分出层次,毫不混淆。他此时确信对方是真仙,只是担心不能和对方成为眷属,而完全没有了疑心。不久,中举的榜书贴了出来,因试卷中有错字,郁生排名第二。主考官都为他出了点细小的差错感到十分可惜,文章的文采绝对是无人能比的。郁生更加感激纤云对自己的帮助,一有空就在小屋子里祷告,希望能和她赶紧见面,可是依然没有任何信息。

    一天,郁生突然在书中发现一封信,打开一看,只见字迹秀丽柔美,原来是两位美人写来祝贺自己的。还劝郁生不要北上赶赴进士考试,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又要他去买郡中的名园,作为以后相聚的地方。信的末尾几行这样说:“你夫人寂寞地守空房很久,现在幸好你中了举人回到她身边,我们也不好现在献丑打扰。等你们续完恩爱之情,再来和我们陪伴,现在时机未到。”郁生看过书信的内容,心里对两位美人的贤惠更加喜欢。可是事情并未顺利发展,之后他因年纪轻轻就高中举人,不甘寂寞,竟然不听美人的劝告,打点行装准备去京师赴考。还未走几程路,就因为随从沈犹狂依仗主人新近中试,殴打某县的隶役,被县令一怒之下发出公文通报详情,要把他绳之于法。认为郁生的行为放纵,便削除了他科举的名籍。郁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后悔不已,也佩服秋露她们的先知先觉,思念之情更加炽烈。自从受了挫折之后,郁生也愧见亲戚,偶然听说无锡的董氏有处别墅要出售,里面花木森茂,环境幽雅,于是告诉他的父母,用重金买下,住了进去。

    刚搬进别墅,正值三月上巳日。郁生浴沐更衣,打扮自己,好像是要等什么人,僮仆都暗自窃笑。他不去读书,口中反复将云、露两字念叨不停,别人只感到奇怪不知个中的原因。新居才收拾妥当,郁生就将仆人赶到外头去住,禁止进园。所有添香烧茶的事,都由自己来做,心中另有安排。

    又过了两天,郁生夜里正对着皎洁的明月寄托思念,忽然听见传来佩玉相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两位美人已结伴而来。郁生看见十分开心,赶紧走下台阶迎接。纤云先表示祝贺,之后又表示惋惜;秋露先表示惋惜,后表示祝贺。郁生早就想开并不介意,拉着她们的手一起走进书房。郁生先向纤云表达谢意,纤云说:“只怪我强作解人,让你已经到手的功名又失去了。要不然,即使你没有考中,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成为一介平民百姓,有什么可谢的?”秋露于是微微以讥笑的口吻说:“你这丫头净出馊主意,诱使别人考场作弊,论起罪来应当受到牵连。”郁生和纤云听后都大笑起来。郁生又向秋露表示是自己咎由自取,并且对她的先见之明感到佩服。秋露一本正经地说:“当初对你许下科名,我并没拿定主意。可你高中之后就违背了我的约言,舍旧就新,最后受挫而归。这就是我向你表示惋惜而不是祝贺的原因。不过幸好你已经领悟了我的话,不冷寂静居,以后也自会有生花妙笔,前程从此扶摇直上,鹏程万里,功名不难一蹴而就。这样说来又应该向你祝贺而不是惋惜。还有你家名声显赫,从事应当小心谨慎才可。就算纤云妹妹可以帮你,屡考屡中,但最后难免也会流言四起,损害自己的名声,这也是超出我预料的。”郁生听她句句有理,侃侃而谈,心中更加佩服,悟出了她先表示惋惜后表示祝贺的意思,于是和她们畅聊欢乐,毫无畏惧和顾忌。接着又剪去已经燃尽的灯芯,靠近而坐,摆上酒席,好不快乐。纤云和秋露本就擅长歌唱,又很会逗趣,一曲一语,清脆动听,从屋里不时传出说笑声,好不热闹,可仆人们的耳朵竟然好像被塞起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真让人奇怪。

    畅饮到深夜,郁生已经有些醉意,推说自己醉了,首先站起身来。可纤云又捧上一杯酒,对郁生说:“今夜是一个情难自抑的夜晚,月上柳梢头,我们不要辜负这美景,我们下面来请行酒令,能者先占枝头,不能的退居其后。如果势均力敌,则一箭双雕,你可千万不要推辞。”郁生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于是也倒了一杯酒,叫纤云行酒令。纤云爽快地一饮而尽,说道:“烟云满纸,君宜先赋行云。”秋露也朗声说道:“月露盈帘,郎岂迟挥垂露?”一时满屋欢笑,差点把酒杯弄翻。之后一起起身整理床榻,解衣共眠,郁生左有纤云,右有秋露作陪,如此桃花简直让世人羡慕嫉妒。

    早晨起来,郁生担心被外面的仆人发觉,还担心不已,可谁想那些仆人来回侍候,就像瞎子一样,什么也没看见。秋露和纤云也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等到仆人收拾好出去之后,三人又高兴地凑在一起欢乐。秋露教郁生下围棋的技艺,纤云向郁生传授绘画的技法,郁生非常用心去学,学得像模像样。夜晚一起饮酒品茶,白天一起锄花种竹,每天以此为乐,乐此不疲。郁生屋里只有一张古琴,只要秋露一弹琴,就能让人陶醉其中,随着琴声飘飘然。而纤云则配合着一支筝笛,时一弹弄,音律妙不可言,无人能与之相比。至于研究诗文典籍,三人也是一同研习,探奇索异,辨难析疑,乐趣满满,而郁生的学业也在欢乐中大有进步。

    郁生每天生活在如此快乐之中,早就忘记了回家探望。但只要三天,秋露就一定会劝郁生回去探望父母;一过十天,纤云又一定劝郁生回家住上几天。至于床笫间的男欢女爱,秋露和纤云都不很看重,每次都劝说道:“郎君以后必定要飞黄腾达,怎么能够只在妇人怀里享乐,这也太没出息了!”郁生更是喜欢两女子的贤惠。

    就这样过了两年,没有人察觉出有什么奇怪。秋露和纤云都不吃平常的食物,只吃几个美味果子就可以裹腹,根本不需要郁生供给。平时畅饮欢乐的美酒,也都是两女子拿来。所以才能金屋藏娇,而没有流言蜚语在外面。郁生尽享风流韵事,还受益于美人,因此身心无比舒畅,真的如脱胎换骨一样。刚开始还要靠秋露、纤云帮他指点学业,但相处久了,现在已经不用她们进行点拨,就能做出精彩的文章,学业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之后秋露又劝郁生把写好的文稿刊行于世,广加宣扬,人们看后都赞颂他的文采,更加相信他以前并不是凭运气中举,逐渐名声远扬。这一年郁生成了生员,秋季又参加乡试,中了第一名。

    第二年春天,郁生将赴京师参加进士考试,纤云和秋露忽然提出要告辞,说:“我们姐妹和你一起欢乐多时,把自己的职务也都荒废了,现在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准备返回天上,所以没法再和你相处了,还请你不要挂念!”郁生因这突然的离别大吃一惊,硬要留下她们,又伤心流泪。秋露态度坚决不肯留下,而纤云却恋恋不舍。秋露说:“纤妹可千万不能堕入色界,忘记了自己的本职。不过若你实在不舍,那就留下来吧,只希望郎君好好待她,能让她出去光明正大地见人。毕竟藏声匿迹不是长久之计。”郁生听后很高兴,还要接着准备挽留秋露。只见秋露说完就奔出,腾身向上,转眼间已经在九霄云外,看不见踪影。纤云也不好再留,准备紧跟其后,只是才离地一丈左右,就听见雷声轰鸣,胆战心惊,又回落下来,叹息道:“我可真是自作自受,书仙真是不能欺骗!”虽然郁生失去了秋露,但能留下纤云也十分开心,心里也稍许有些安慰。于是他和纤云商量,让他先走,在中途等候。郁生到了扬州,借口妻子没生育后代而要讨妾,便正大光明地把纤云纳做小妾,仆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从此纤云和正常人一样吃饭、做事,之后随郁生来到京师,帮助他参加考试。郁生有时和她打趣说:“蜡丸密书,你是否应当预先替我准备好?”纤云回答说:“今日之事是你自己要做的事,我可不敢再欺骗作弊了。”郁生并不在意,之后竟然连捷中了进士,殿试为二甲第一名。将要被授职,纤云对郁生说:“金榜题名是为了让双亲高兴,家族荣誉。因家庭拖累他们无法来京师,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想他们吗?”郁生说:“怎么能不想?你说得对。”随即请假南还,回到家乡,纤云按礼拜见了公婆,又见过郁生的正妻。正妻见纤云的美貌和贤惠很是忌妒,对她十分苛刻。郁生看在眼里,私下找时间跟正妻谈起纤云默默相助的功劳,又讲了她的不同之处。正妻听后觉得十分荒谬,不敢相信。一天,郁生和纤云都在正妻那里,忽然见正妻的弟弟来探望他的姐姐,其实是来侦视纤云的。纤云也不避讳。等到客人上了台阶,纤云便把自己的身体向郁生凑进,两人竟然合为一体。侍女四处打量,都看不到纤云的身影,全屋子的人都感到十分惊骇。等到客人一走,纤云又出现在郁生的身边,像之前一样。正妻这才不得不相信了郁生的话,虽然惊恐不已但仍主动和纤云和好。郁生假期一满,就携眷属来到京师,妻妾和睦融洽,比汉武帝的尹夫人和邢夫人相处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活好不惬意。

    外史氏说:从前有一大户人家,请来一个老师教他的儿子,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丝毫未见儿子的学业有什么长进。主人很是纳闷,自己也是一位知名人士,就向老师打听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老师说:“这孩子的材质确实要高出常人百倍,只可惜一直闭门不出,故步自封,所以学业才没有任何进步。如果你真的想让他大有所成,那你就给我千金,我带他去远游,三年之后,一定能一鸣惊人。”主人也认为老师说得有理,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给了他出门的路费,放心地让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出游。主人的亲戚朋友知道后无不在背后嘲笑他的蠢笨。这位老师带着弟子到处游历名山名水,搜奇览胜,南到闽粤,北到燕齐,足迹踏遍好几个省。每到大城市,就买奇书让他阅读,又不停地游览胜迹,拜访名流。第二年,弟子对这种行游感到厌烦,加上思家心切,就向老师提出要回到家乡的请求。老师说:“既然你游兴已尽,那下面就开始埋头苦读吧。”就在船中给弟子讲授指点学业,聊当在书房授课。回到家里,主人的儿子静下心来,闭门苦读,写出的文章,文采超然,当地有地位和声望的先辈看了之后无不称赞夸奖。之后也在当地名声大震,最后参加考试中了高第。从这件事中可知,坐在破蒲团,也不一定就能悟出高妙的境界。文人的内心,一定要剔透玲珑,心无杂念,才能妙笔生花。题名大雁塔,走马曲江头,只是替浮而不实的人别开蹊径,确实不应该也不可取。所以像纤云、秋露这样的欺骗手段,按理来说的确是不光明磊落的。而寻求方法让脑袋化迟钝死板为灵活,深得学习的奥妙诀窍,确实是值得借鉴的。所以郁生试场作弊取得功名,可最后却又失去,实在是报应啊!话说回来,纤云因贪恋痴迷而最终被纳为小妾,即使结局还算圆满,可是和秋露比起来,我觉得简直无法相比。最后提醒各位:书仙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希望闭门潜修的人,都能诚心祝告。

    萧翠楼

    燕地的诸生之一苑之缙,年纪不大,涉世未深,和邻家的儿子往来密切。邻家的儿子姓萧,名不言,为人放荡不堪,行为不轨,毫不夸张地说,他和里中的荡妇都有私情,邑人因此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常在妓院居住,人们私下给他取号“翠楼”。所以苑之缙,除了会狎妓玩乐,整天游手好闲。

    没过多久,萧氏因病身亡,苑之缙害怕自己也会如此,所以对自己的行为就稍加节制。忽然有一天梦里,他梦见萧氏和自己打招呼说:“我的案子还没有了结,必须得请兄前往对质,还希望你不要怕一路劳累。”苑之缙在睡梦中一时竟忘记了萧氏已经死了,怀疑他是因为男女之事闹出了案子,关联到了自己,不得不跟着他走。出门走了大约几里路,路经一条小溪,只见溪水颜色发黑,腥臭扑鼻。苑之缙感觉奇异,不想再往前走,可萧氏态度强硬,只好屏住呼吸,撩起衣服渡过溪去。又走了大约一里的路,来到一座寺院前面,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官署。苑之缙更加怀疑。走进寺院,四处安静得吓人,好久都没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当门立着一尊几乎和屋檐一样高的纯金色的巨像,看不清楚面目。只见萧氏跪拜在地,苑之缙也跟着伏下身子。巨像突然发出声音:“这件案子本来早已了结,老僧以慈心度世,所以特地等待苑生的到来。既然现在他已经来了,那你赶紧走吧!”萧氏还想说什么,只见巨像厉声地呵斥他,萧氏吓得不见了人影,巨像也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无影了。苑之缙十分惊骇,不敢再往里面走一步,立即转身出去。出来时,原本寂静的寺院突然人来人往像蚂蚁一样,熙熙攘攘,完全不见刚才的冷寂。苑之缙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忽然身前出现一个身着短衣、相貌丑陋的人,像是妓院的鸨奴,向苑之缙拱手说:“苑相公一向多有豪兴,怎么会到此地一游?”苑之缙把萧氏的事告诉了他,那人笑着说:“很好,很好!那请跟我走,你不仅可以把疑惑解开,而且还能一饱眼福。”苑之缙听后欣喜不已,就跟着那人前去。

    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地方,四周全是白墙,那人领着苑之缙从旁边的一扇门进去,并且神秘地对他说:“想要窥视隐秘不被发现,那就不能走正道。”到了里面一看,只见好几间华丽的房屋,正门都朝内,旁边都开着透光的小窗,用纱布遮住,烛光从里面透射出来,苑之缙顿时晓得这是为了在白天制造出夜晚的景象。不久听闻屋里传出笑声,应该有好几个人,言语中还夹杂着一些淫荡猥亵的话。苑之缙本就习于此道,一听还真有点动心。那人让苑之缙趴在窗户上朝里窥视,只见屋里的五个人正在开宴畅饮作乐,中间坐着一位长须者,旁边有四位客人,看上去都是粗俗的人,袒胸露臂,哪是在饮酒而是一起灌酒。还有一位年仅十四五的美少年,手里拿着酒壶站在一边,看上去面目清秀,神情羞涩,一双秀眼中好像还含着泪花,不时地暗自用手巾擦着。再看他的衣着,绿衣红裤,模样像是娈童。苑之缙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长须者回头对客人说:“翠楼到现在还没老实,今晚我们要让他尝尝厉害,或许能满足我们平时的心愿。”众人都笑着点头赞同。苑之缙听见名字后,吃惊不已,再仔细一看少年,眉目神态很像死去的萧某,心里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一会儿灯残酒尽,客人们都站起身来,其中两人因有事先行走了。长须者又让人换上蜡烛,顿时屋内灯火通明,像白天一样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三个人作出一副醉态,不断纠缠调戏少年,有的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有的去亲他的嘴。少年娇羞不已,不知所措。不一会儿,客人都脱下内衣,下体都十分粗壮,不仅让屋里的人感到害怕,就连屋外的人也看呆了眼。再一看少年更加恐慌,无处可逃,使劲挣扎。众人把他捉住,按在床榻上,撩起裤子玩弄,都拍着手说:“果然是好美的臀部!翠楼用这个来慰劳我们。”让人听了不禁心惊肉跳,真是三虎搏羊,只能受死。众人正在折磨少年之际,一位强壮的男子忽然闯进屋里,手拿大刀,怒目圆睁。众人吓得赶紧躲在一边,只有长须者用力把他拉住,嘴里像是在劝解。无论怎么说,壮汉还是不听,拿刀就朝少年砍去,只见少年吓得身体颤抖不已,壮汉竟然一刀把少年的头砍下,顿时鲜血满地连角落里都是。这时,苑之缙才在恍惚之中发现所杀的不是少年,其实就是萧某,一惊之下好像醒了过来,听到耳边有人在说:“你怎么能睡着了?”张开眼睛,知道说话的是前面那个领路的人,而自己仍然在窗子底下趴着窥视。再一听屋内动静,只听见鼾声四起,里面的人早已经吹灭灯烛休息了。那人也说:“赶紧走吧,你也应该找个地方住下了。”于是两人仍从边门走出。

    只见天空忽然一下开朗,好像出现了曙光。那人对苑之缙说:“听说你很喜欢狎妓,我家最近刚得到一个美人,要不要去看一看?”苑之缙惊魂已安,听说有美人,心中激动不已,同意去。那人便把他带到一处门前,只见帘子低垂,大门朱红,像是一家妓院。于是苑之缙没有多想就走了进去,等转过身,就看见萧某也从外而入,面容苍白不已,无精打采,一见苑之缙,顿时很羞愧。苑之缙站在那里想着等萧某走过来,和他打一下招呼,可萧某沉默不语像没听见似的,从他身边快步走过。苑之缙感到纳闷十分奇怪,也跟着他进去。萧某走进内房,随后从侧屋走出一位年少的婢女,喊道:“阿姊来了吗?客人已经来了。”里面有女子应着话:“你让客人先坐下,我整理下衣服。”随即婢女撩起帘子请苑之缙进去。苑之缙见屋里十分整洁干净,可一直没看到美人的倩影,只是见到四面墙上所挂的琵琶、筝、阮之类的乐器。苑之缙这时很好奇萧某的行径,趁婢女去沏茶之时,就从帘子的缝隙往里窥看,竟然发现萧某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手里还举着一件肉色的东西,明亮白皙。仔细一看,绿眉红唇,乳阴齐全,原来是妇人的身体。苑之缙大惊不已,想继续看个究竟。萧某抖了抖东西穿在身上,就像蝉钻入蜕壳一般,转眼间就变成了女身。苑之缙见后吓得赶紧往外逃。到了门外,他见好几个人喜滋滋地走来,操着当地口音,像是同乡。他们相互在说:“不用花费半文钱,就能欣赏了美妓,真是太好了。”又说:“这可真要多亏佛陀的帮忙,让我们洗清了这样的耻辱,这难道不比生吃其肉还解恨吗?”说着一齐进了门。苑之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正身处冥间,所遇到的全是鬼。

    赶紧寻找回家的路,可又不可得,此时心急如焚,忽然看见他早已经死去的外祖父拄着拐杖走来,他见后伏地而行,扑倒在祖父跟前,哭着向祖父求救。他祖父见状骂道:“你这个畜牲!看见冥间的惩罚,你的心里也会感到害怕吗?”苑之缙吓得不敢回答。他的祖父叹息了好久,对他说:“快跟我走吧,或许还能活命,从此你应该洗心改过。要不然,减寿折命的报应你是很难再逃了。”说完赶紧拉着苑之缙走进一条黑暗的夹弄,看不清东西,后来逐渐明亮起来。没走几步,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哀号声。走近一看,原来在两旁的高大廊屋上面倒挂着无数一丝不挂的男女,肠子像从胯间抽丝一般流出体外一丈多,双脚被绑住吊了起来。其中竟然也有僧尼,而他们的遭遇更惨,头下还烧着熊熊烈火,此刻是焦头烂额,比别人叫声更加凄惨。苑之缙问祖父这是怎么回事,祖父回答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屠肠狱。你的罪错还没有到这地步,不过也恐怕难逃这一关。”说完不断哀叹,愁容满面。苑之缙此时悔恨交加,不禁潸然落泪。出了夹弄,祖父又嘱咐他说:“这次回去后你千万要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了。你前面所看到的是净秽金刚巨像,他时常驾临污秽之地。你赶快诵读《金刚经》,或许这样还可以侥幸逃脱法网。”苑之缙还想问个究竟,但转眼就不见了祖父的身影,到处喊着祖父,思念不已,失声痛哭。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仍然在床榻上躺着,而现在已是下半夜了。

    苑之缙将梦境中的事牢牢记在心里,发誓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第二天起来,就赶紧买来《金刚经》,把身体洗净后静心诵读。过了一个多月,他梦见一位姿色貌美的妇人,穿着华丽的服饰,贸然过来,对他说:“如果一个人在人世奸淫一位女子,那么以后他的亲戚都要受到连累惩处。幸好你的孽债还能稍微地还清,可是你犯的奸淫的罪行,仍旧会遭受沦为娼妓的处罚。如果你有意,二十年之后可到吴山楚水来见我。”苑之缙知道对方就是萧某,就拉住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就醒了过来。从那时起,苑之缙更是诚心修行。他又听说萧某好色不论男女,常常连别人的子弟也诱奸,又因为男宠的丑事,让受辱男童的兄长含恨而死。于是他想,梦中那位持刀杀人的壮汉,应该不是没有缘由的。苑之缙从此洗心改过,再也不敢踏进妓院的门槛一步,之后又严格要求自己,最终在学业上有所成就,操行也受到了人们的赞誉,最终进了学府。五十岁那年,听说江淮有一个名妓,也叫翠楼,颇有盛名,一心想前去拜访,以赴昔日的约会,但最终因为路途太远而不了了之。

    外史氏说:我在前面《田再春》一文中,已反复讲了作孽会遭受报应的道理。听说上述这件事后,更是深信金刚的棒喝胜过道人许逊的道术。如果人死后受到报应,那一定得让活着的人为他们作传,看见的都被吓得魂飞丧胆,那听说的也一定会惊诧不已。更何况像萧翠楼那样,无论死后是变男变女,作人作鬼,都逃不了亲身遭受蹂躏摧残的恶报,就连仅在青楼的一夜之欢,想尽法子也不能把罪赎了。纵使再蠢笨的人,到了这样的地步都不免会被吓到,又何况像苑之缙这样还不算太笨的人呢,所以说怎么敢不改过自新?

    卢京

    京师有一个妙龄貌美的艺人叫卢京,本名京儿,在当时可谓是很有名气。秀水的某孝廉,在京都等候选用时,见了卢京后便倾心于他,常常流连在他那儿连家都忘记了。孝廉家境很贫困,没有多少钱,出不起缠头费,只是每天带着一百文钱前往演戏的场所,明说是来看戏,其实是别有意图。京师有几十处有名的演剧场所,戏班的名单也会每每张贴在市中。每当孝廉打听到卢京的演出场所,总是会把省下的酒钱全数带上,匆忙地赶过来,不管路多远他总是如此。到了那儿就找到一地坐下,神情专注地等着看卢京,卢京一出场他就精神倍增,翘首观望,而一下场倒头便睡。见卢京演出,他总是像在欣赏一幅名画,意蕴不尽,一旦卢京离开,眼神就跟着他的影子连心都一起走了,像是失了魂魄的人。就连卢京在场上的一颦一笑,也让他陶醉不已。即使满场有众多艺人,他也目不转睛只看着卢京一人,已经到了忘我的境界。每当有人问他演的是什么剧时,他就回答说:“我怎么知道这些?”于是“戏痴”的绰号便成了孝廉的代号,同乡人也全拿他当笑话讲。

    卢京色艺双全,高傲自负,刚开始并不将孝廉放在眼里。但一年多过去了,看到孝廉依然每日必到,坐不移位,看向自己时总是目光灼灼,情意绵绵,一门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开始的时候卢京还觉得此人好笑,时间一长就感到此人很奇怪,也在暗中越发注意起孝廉来。看到他对自己的如痴如醉,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顾,卢京也十分感动。他不知孝廉的名字,便向戏班主人打听,班主也笑着说:“这是你的戏痴啊,看你有两年多了,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卢京听后更加惊奇,又进一步打听,了解到孝廉的详细情况,才知道虽然他中了科举,但生活却很贫穷潦倒,这样的情况是万万不能讨得梨园艺人的欢心的,心里开始同情起了他。深思熟虑了几天,突然决定不再从艺,带着所有的东西来到孝廉身边,一见面看着惊讶的孝廉就哭着拜倒在地,请求做孝廉的仆人。孝廉此时更是傻了眼,虽说孝廉一向钟情于卢京,但却并没有料到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竭力推辞,并问起其中的原因。卢京答道:“我不敢另有所图。看到你如此倾心于我,让我深受感动,对你越来越喜欢。”说完大哭了起来,怎么都不肯离去。孝廉于是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白天卢京穿着青衣,像是一个僮仆,替孝廉准备饭菜。晚上便买来酒,换上旦角的女装,在地毯上又唱又跳,给孝廉快乐。等到孝廉就寝时,就辞别说:“并不是我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我怕折损您的大德。”日长月久下来孝廉也习惯了,对卢京既怜爱又器重。卢京天性聪明,孝廉将他当作自己的左右手。等到选期来临,卢京又拿出自己的积蓄大概有数百两银子,为孝廉打点仕途,让孝廉得了一个大邑的官职。孝廉平时并没有什么积蓄,看着一切赴任的费用卢京都给他准备好,孝廉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上任之后,孝廉叫卢京总揽衙务,可是卢京以不熟悉事务为由不愿接受,说:“我跟着您是报答您对我的知音之情,如果这样,就变成了我是有所企图。更何况让一个艺人掌管事,一定会让上司觉得寒心。”由于官务繁忙,所以卢京跟随孝廉当官十年,比不上当初两人晚上开宴取乐的情形。

    孝廉在任上去世后,卢京来为他料理后事,并把棺木护送回孝廉的家乡,在他的坟头上痛哭了一场,然后才辞别离开。晚年又来到京师,可是生活窘迫贫困,加上此时年事已高不能登台表演,所以便以教唱为生。有知道其中内情的浙人,偶尔说起孝廉的事时,卢京听后总是流泪不止,为失去生平第一知己而悲痛不已。

    外史氏说:人们称孝廉是情痴,却不知道这个称号戴在卢京的头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卢京为了报答孝廉的痴情,甘愿放弃在繁华富丽的境地的安逸生活,甘心过穷困的生活,也只有读书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艺人哪能如此?但是卢京却能跟随他达十年之久。这事发生在艺人身上,又显得十分奇异。我还听说,有陶公名某,中进士后被授职张掖县令。自从上任起,为了禁止流言蜚语,从不看戏。年近六十,除了簿书之外,时刻带着书卷阅读。一年下来,也是为了招待僚友才召来艺人演戏。甘郡某戏班有一位容貌秀丽妩媚的旦角名叫陆悦生。正好这一天陆悦生在官署中演戏,陶公见后,便情不能自禁,竟然把她留下做贴身侍从,朝夕相伴,又赏赐她无数的钱物。不过悦生并不满足还使尽魅惑手段,又勾引陶公的几个儿子,让一家子争风吃醋,旁人知道后都掩口暗笑。后来在陶公将离任时,悦生带着万金逃之夭夭,陶公也因色欲而染上了病,差点送了性命。唉!“不见能引起欲念的东西,心中便不会迷乱无主”。像陶公这样都还免不了被迷乱,难道孝廉的艳遇,能侥幸地得到吗?

    苏瑁

    郡人有个弃儒从医、医术高超的人叫苏瑁,盛名在外,请他看病的人纷纷而至。由于他家住得靠近城郭外,如果碰上天黑不回去,就住在城内,都已经是一种习惯了。而他大多在上元观里休息,所以和观中的道士交情很不错。

    一天晚上,苏瑁又因为天黑在上元观过夜。道士准备了酒和他一起饮乐,吃喝谈论,好不惬意。席间道士对苏瑁说起观中近来经常闹鬼的事件,说东面廊屋某真人位下有一个执拂的女子,经常出来勾引别人。而阎王殿里面有个全身一丝不挂的女囚,夜间时常闹腾,经常能听到她的嬉笑声。道士对此十分担忧。他又对苏瑁说:“你出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她们缠住,所以你可要千万小心啊!”苏瑁听后不以为意,开玩笑地说:“或许这是一次艳遇。法师没有对付鬼的符书,可也真的没有福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等到苏瑁刚上床睡觉,就听到窗前发出弹指的声响。苏瑁大声叱问是谁,听见对方声音十分娇美悦耳地回答说:“是我。”苏瑁想起道士的话,更加怀疑,这时他披衣起坐,连声喝问,外边竟然不再说话,一片寂静。苏瑁也不敢贸然开门,因此一夜都没敢睡。早晨起来,更是觉得这事难以启齿,就没有告诉道士,只是表示谢意之后匆匆离开了。以后也不敢再在观中留宿,出外看病时,也是不敢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过了几天,又因城门关上,无法出去回家,就在病人家里留宿一晚。在房间里感到十分寂寞无聊,就想去找住在附近相好的情人,一时也忘了情人的家住在上元观附近。他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门,怕打扰主人家,就没通知主人家。见了情人之后,两人情深意切,分外想念,情意绵绵,到了半夜时分,才告辞返回。他的情人让僮仆送他上路,苏瑁不愿意相送,拿着烛灯,独自上路回家。走到上元观前,忽然想起以前道士的叮嘱,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正准备走过观门,突然他发现了像是一堆积雪的东西站立在屋檐下。他吃惊地张大眼睛,好像是个人,走近一看越来越像人,双腿不觉开始发抖,再也不敢过去。硬着头皮用烛灯一照,就听见对方笑着说:“可真是个傻男子,胆子怎么像老鼠一样小。再继续盯着我看,看我怎么吓死你!”说着又挺了挺身子,原来真是一位赤身裸体的妇人,头发散披着手也垂下来耷拉着,一步步逼近过来。苏瑁惊吓不已,大声惊叫,赶紧扔下手中的灯烛,狂奔逃开。妇人紧紧追随其后,苏瑁吓得到处大声呼号,满街的人都能听到。还没睡下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探看,他们大多都认识苏瑁,见他失魂落魄吓住的样子,忙拦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苏瑁还不断回头观望,见没有鬼的踪影,才气喘吁吁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众人都住在上元观附近,早已经听说过这样的事,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于是对苏瑁说:“既然先生早已经知道这些情况,那你就不应再单独夜出,这次应该要吸取教训了。”他们一齐把他送回去,一直到了主人家看他安然进去才返身回去。主人看这仗势,又听说他遇见了鬼,也赶紧出来看望。苏瑁这时已经稍微安下心来,主人见没什么大事,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苏瑁此时十分疲惫,于是就把烛吹灭脱掉衣服准备睡觉。他刚将手探入被中,摸到了好像是人,发现有人早就躺在那里,能闻到体香扑鼻,掀开一看,只见女鬼已抢先一步占据在床。苏瑁惊恐不已,赶紧转身,准备夺门而逃,大声呼救,可此时他的臂膀已经被鬼紧紧拉住,怎么都无法挣脱,便吓得立即向鬼求饶。妇人只是笑笑说:“你也太胆小了吧?我其实很仰慕你的高雅,所以才会不顾女子的羞耻,特前来投奔于你,又怎么能去害你呢?你大可不用这么害怕。”苏瑁依然不断向妇人求饶,妇人这时看不起他,说:“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阎王一直都在殿堂上,如果是鬼又怎么能偷偷溜出来呢?我其实是仙人,时常出来游玩,人们所传说的‘执拂女子’就是我。只是别人见我执拂时才衣着楚楚,就以为是两个人,其实不知道就是我一个人。”虽然苏瑁仍然深感怀疑,但摸到滑腻如玉的肌肤,又听见女子娇滴滴地说着如此媚话,还窥视了妇人赤裸诱人的胴体,暗室生辉,也逐渐忘记了刚才的恐惧,于是不禁脱去衣服,和妇人像夫妻一样同床共眠。苏瑁从没见过其他女人身上能像妇人那样肌骨柔美妩媚,放荡诱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顿时觉得和妇人相见恨晚。拂晓时分两人才起床,又反过来嘱咐妇人,妇人笑笑答应了,仍然赤裸着身子离开。打开房门,这时外面早已是太阳高照,苏瑁更加确信妇人不是真鬼而是仙人,也在心中喜悦自己的福气。

    时隔两天,苏瑁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去探亲,只留他一人在家,趁着此时又不禁对女子思念起来,想入非非。正想着只见房门突然自行打开,看见有人悄悄进入,开始他以为是盗贼,赶紧起床点上灯查看,远远地就觉得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鼻而来,那人早已站在床榻一边。苏瑁以为是那位妇人过来,仔细一瞧,只见是一位身穿用金丝装饰的衣服,头戴翡翠冠的妙龄少女,姿色过人,恐怕在天上也不一定有这样的美貌,对着苏瑁嫣然微笑,苏瑁顿时失了魂,远比前面那位妇人漂亮。她又轻轻挥舞用麈尾制成的拂子,衣香四溢,苏瑁猜测眼前这位少女就是道士所说的某真人位下的那位执拂女子。苏瑁对鬼怪也见得多了,并未害怕,转身就离开床榻,没发觉身上没有穿衣服。女子看后急忙用衣袖遮住面孔,说:“真是羞死我了!耳能洗,眼却没法洗净,我可真后悔来这儿。”说着就准备返身离去。苏瑁来不及说话赶紧拉住她的绣带,不让她离开,又一把紧紧抱她入怀,表达爱意,并问她从什么地方来。女子使劲推脱,显得十分羞涩,说:“看了你的丑态百出,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委身于你了。”说着将拂子放在桌上,和衣进了被窝。苏瑁高兴地把身子贴上去,见女子蜷曲着身子像小孩一样,便情不自禁地爱怜地抚摸起来,想和她欢好。不一会儿就把女子的衣服全脱掉,做爱时,欣喜地发现女子是第一次,呻吟婉转悦耳,温柔又别有一番风味,前面的妇人和她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欢爱之后,女子才谩骂说出来意:“前些日子我听说一只骚狐竟然敢冒充我的身份,将两人说成是同一人,让你以为我等连娼妓都不如,不知廉耻地裸身夜奔,所以才厚着脸皮深夜来访,让你分辨真伪,谁想到受了你这样的待遇。古人说‘效仿别人不良行为’,说的大概就是我吧。”苏瑁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妇女真的不是鬼而是狐;而眼下的女子也真的不是狐而是鬼。见他不怎么相信,女子打趣地笑着说:“你也在怀疑我吗?我等的确很多是鬼仙,可那妇人其实是狐的丑类。为证明我的话不假,我把拂子放在你这里作为凭证,你也可去上元观看我验证真伪。”说完,起身穿起衣服,又对苏瑁说:“三天之后等你相信我说的话后,我再来看你。受爱欲牵制,我恐怕也控制不了自己了。”一下床,就不见了人影,只有余香环绕,闻一闻,枕被上还有女子身上散发出的芬芳气息。这时苏瑁也已相信对方才是真仙。

    第二天,他带着拂子来到上元观,对道士说了昨天所发生的事情,并想弄清两位女子的身份。道士欣然领着他先游赏了殿堂,果然见那里塑有一名女囚,赤身裸体,伏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拿钢叉的巨鬼,正对着女囚,摆出好像要准备把她投入油锅的架势。苏瑁仔细一看,果然像自己以前半夜所遇见的妇人。正在认真打量的时候,道士听说他遇到了鬼,忽然笑着说:“在路途中威吓你的不会就是这个鬼吧?但这不是木偶所能做得出的,也不是阎王放任不管的原因。”于是道士详细地说起事情的起因:某月在打扫殿堂时,发现有狐的踪迹。又在某天深夜追逐白狐到了这里就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以前发出的嬉笑声其实是狐干的,和鬼没有什么关系。苏瑁听到这里,更加相信昨天女子所说的话。道士又领他到一个塑有真人的殿堂,踞坐在狮子上,旁边还有两位姿色貌美的侍女,苏瑁仔细一看,发现左边侍女的面容衣着和遇见的少女很像,心中十分惊奇。忽然又听见道士惊叹道:“执拂女手里的拂子怎么没有了?”苏瑁这时便从袖中拿出拂子,放在侍女手中,竟然十分吻合。于是他笑着对道士说:“《红拂记》中的李靖归还原物时态度十分恭敬,可是这位真人却没有杨素的雅量。”道士听后十分惊诧,问是怎么回事。苏瑁却怎么都不肯说,只是笑着走出来,不顾仍在惊诧的道士直接回家了。

    到了家里,他的妻子也已从娘家回来,正在准备着把枕被清洗,抬头看见苏瑁顿时一脸怒气,问妻子怎么了,妻子委屈地哭了起来,要离去。细问才知原来她回到娘家后,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回家,忽然有一位身穿青白色衣服的妇人,闯进她的房间,对她说:“你的丈夫太不要脸,竟然诱骗良家处女和他交欢。你赶快回去看看吧,那血痕还印在被褥上呢。”苏瑁妻子听了大吃一惊,赶紧赶路回家。一打开被褥,果然看见上面有血痕,还留着香气,便一气之下把被褥拆开,准备清洗。而此时苏瑁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妻子奚落了丈夫一通,苏瑁这才明白过来,极力争辩,并向妻子讲述了自己的奇遇。妻子根本不信,对他辱骂得更加厉害。最后夫妻反目,事情过了好几天后两人才渐渐和好。

    过了十多天,苏瑁去病家出诊,傍晚回来,又在偏僻曲折的小巷中遇见了执拂女子,她迎上来便解释说:“这都是狐从中作梗,加上你家娘子也是醋兴大发,让我不能一直侍奉你。你家娘子也真是气量太小,这样的事也值得这样发火吗?”说完便要离开,苏瑁赶紧要留她说话,可一转眼就不见女子的身影。从此也再没有碰见她。妻子也管得苏瑁很严,不让他再在外过夜,连那位妇人也再没见过。这是苏瑁壮年时所经历的事。直到了他的孙辈,他们才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而上元观也已倒塌很长时间了,早已经是一片蔓草荒烟,原来发生怪异的殿堂早已无法找寻。

    外史氏说:如果人世间没有雅俗区分,那么洛阳的好女子恐怕就要和荡妇一起受人嘲讽鄙视,文中狐的行迹不就是淫荡的妇女,虽然文中仅写道其发出的嬉笑声,我想诱惑人的手段应该还不止这些。执拂女子如此婉丽,竟然特别指出她的煽惑引诱。我想这就不单是吃醋的娘子为什么会对床上的血渍如此在意了吧,执拂女子又何尝不是呢?不过苏瑁失去女子,就好比苏轼失去朝云,或许也会是一件一生遗憾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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