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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水阁扁舟助两雄 江村钓翁认双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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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云,“祸福如绳缠”。人间许多往事,无不是塞翁失马,祸里有福,福里有祸。因祸而得福,或因福而得祸。但孰能知其究竟?可怜犬冢对父亲的遗言和遗留的名刀,日日记在心上,带在腰间。经历了多少艰苦岁月,终于得到时机,遥遥来到浒我,想从此兴家立业,不料事与愿违,福变成祸。村雨刀竟不是原物,而成了杀身的祸根。事情的发生又十分意外,有冤难申。仅为避开眼前的耻辱,才杀出重围,攀登到芳流阁的屋顶,举目四顾,附近无一条可逃脱的去路,只好在此决一死战,其心境的凄凉是可想而知的。

    再说犬饲见八信道,本未犯罪却被监禁数月。他因被恩赦而化祸为福,被解开捆绑的绳索后,又被迫去执行捆人的任务,要他去捉拿犬冢信乃。把施加于别人身心上的痛苦,当作自己的荣宠,这种事虽不愿做,而君命难违,不容推辞。那座三层楼阁,巍峨高耸,爬到二层的房檐上,就有如置身云雾之中。居高下望,地远云近,烈日当头,实难忍受。时值六月二十一日,这两天酷暑如蒸,灼热的房瓦,凸凹起伏宛如波涛,下面大河滔滔,流向生死之海 (1)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坂东太郎。敌人犹如水边的无楫小舟,已进退两难,心想怎样才能将他擒拿。于是见八就如同鼯鼠在树间跳跃一般,往上攀登。在三层楼顶上的信乃也瞪大眼睛,彼此都在窥伺机会,就像巨蛇盯着浮图上的鹳巢一般。

    再说宽阔的院中,成氏朝臣在横堀史在村等老少臣仆的严密保卫下,坐在椅子上观看这场战斗的胜负如何。同时在楼阁的东西两侧,身着甲胄的许多士卒,或手拿长枪长刀,或背箭拄弓,一个个仰首观望,如果信乃在厮打中滚落下来,就立即射杀。不仅如此,而且外面有蜿蜒浩渺的河水紧紧绕着城墙,即使信乃的武艺高强,膂力过人,战胜了见八,如果没有墨翟的飞鸢或鲁班的云梯,也难以安然落地。他虽非禽鸟但得落网,不是野兽也必被猎获。一死则万事皆休,毫无逃脱的希望。

    当下,信乃边战边想:“追到一二层的士兵被我砍落后,以为不会再有人靠近。现只有一人上来,定是个有经验的力士。这个家伙,不是有膳臣巴提便打虎之勇 (2) ,便是有富田三郎撕裂鹿角之力。既是个劲敌,与他交锋拼个死活,给他们见识见识。”他用裙子边擦擦血刀,站在房脊上等着靠近的敌人。这边见八也在想:“犬冢信乃武艺高强,原是万夫难当之敌。然而我如借助他人之力才将他捉住,不是就白白将我从狱中放出来,担当此任么?是把他捉住,或是被他杀死,就决一雌雄吧!”心里这样想着。他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奉将军之命前来拿你。”说罢手握捕棍,飞也似地从屋脊的左侧窜了上去,想立即交锋。但是信乃的刀如旋风一般使他不得近身。他一棍劈头打去,却被刀接住。拨开后,刀尖又飞快地刺了过来,他急忙再用棍挡住。忽上忽下,你来我往。二人站在溜滑的房顶上,一个施展绝技,频频进攻,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运用精湛的武艺,熟练的刀法,左躲右闪,虚虚实实,一时胜负难分。在院内观看的主仆和士兵无不手捏一把冷汗,目不转睛地倒吸着冷气,看得目眩神迷。此时,信乃已知见八是不可轻视之敌,自己在武功上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于是抖擞精神,一进一退,刀尖火花四溅。太刀声、喊杀声,声声震耳,犹如两虎在深山搏斗,陡然风起,二龙于清潭鏖战,沛然云兴。你来我往,好似春季山峦上的彩霞,夏季傍晚的霓虹。芳流阁上的生死搏斗,不只是一场空前精彩的大比武。见八穿的连环甲和护臂虽被砍破,但仍未拔刀,信乃的刀刃崩毁,方才受的轻伤益感疼痛,却仍注意着脚下,毫不退缩。对信乃接连砍过去的太刀,见八用右手迎击,趁其变招之际,“哇呀!”的一声怒吼,抡起捕棍便往信乃的眉间打去。信乃接住来势凶猛的捕棍,刀从护手附近被震断,飞出很远,不知去向。见八一看这回得手,想空手进行打斗,就势用左手把对方拉过来,互相紧紧攥住右手,均想把对方摔倒。正在拼死较量之际,彼此脚下一滑,两个人就如同翻车的米袋从山坡上滚落一般,向河边叽里咕噜地滚下去。在高低不平的险峻栈阁上,陡峭的房脊,无任何阻挡,但两人还是互相紧紧攥住手,从数十寻的房顶上,没有落到河底,而是一同落在水边系着的小船上。扑通一声,浪花四溅,船舷一斜,缆绳已被扯断,小船如飞箭一般在奔腾的河水中急驰而去。此时正是顺风退潮,水泛顺流之舟,转瞬不知去向。

    在士卒们嘈嚷着“在这!”或是“在那!”之际,只有阁中的哨兵从窗口看得清楚,急忙禀报。成氏听了且怒且疑,立即进阁亲自从窗口往外观望,近日为捕鱼在外面拴的一艘快船确实不见了,只剩下扯断的缆绳头和岸边的桩子,然而岂能就此罢休?他立即让横堀在村传旨,推开闸门,在准备好的四五艘快船上,分乘士兵,横堀自己也上船,连橹操楫飞也似地追了出去。然而已为时过久,追了二十多里也未见踪影。这条大河连着他国领土,不能随便过境捕人,就连大权在握的在村也无计可施。他只好把一腔怒火转移到士卒身上,一一责骂着从那里返航。他对成氏禀告说:“虽未追上信乃、见八坠落的那条船,但是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苦战都已疲劳,而且从高阁的屋脊,扭在一起滚下去,肉伤骨折定死无疑。然而未看到他们的生死下落,实感遗憾。那条河的下游通葛饰的行德之浦。从那里往南是安房上总,往北是武藏的江户、芝滨、水户浦与铫子口,一半是我方领地,便于寻找。可再遣士卒,水陆共同搜索,或许会找到。”成氏听了点头道:“你的想法正合吾意。但是仅为一个歹徒不可打扰邻郡,以免引起自取其辱的事端。只可悄悄进入他人领地寻觅踪迹,如信乃未死,则应设计妥善捉拿。速去,速去!”在村领命急速退下,选本藩的武士头新织帆太夫敦光为追捕的大将,传达君命说:“歹徒信乃的相貌你很熟识,其武艺和狡诈伎俩你也知道,不是轻而易举就可擒获的猎物。与其以力征,莫如以智取。他纵然死在船上,也要献上他的首级,这比千金市骨还重要。要日夜兼程,火速前往,迟了要治罪的。”这君命颇严厉。帆太夫领命,不容分说,立即整装出发。薄暮时分,他带领三十余名兵丁,出浒我城,沿坂东河的下游,往葛饰方向而去。

    这且不提,在下总国葛饰郡行德岸边的桥头,住着个叫古那屋文五兵卫的人。他是在这里开业多年的旅店主人,妻子前年去世,只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名叫小文吾,今年已二十岁,身高五尺九寸,肌肉发达,体格魁梧,有百夫难当的膂力,且聪敏过人,性好武艺,从总角时就背亲离友从师学艺。剑术、拳法、相扑无所不学。第二个孩子是女孩,已十九岁,名曰沼蔺。她在二八之春便嫁给邻乡市川的舟长名叫山林房八郎的年轻人。在当年的岁末生了个男孩,取名大八,今已四岁。却说这个文五兵卫,虽不擅长理财,家业并不昌盛,但他颇知足,衣食寡欲,有暇便去海滨垂钓,以此为乐。

    时值文明十年六月二十一日,这里的海滨举办请牛头天王的庙会。日落以后,村民和海滨的渔人,把神舆装在船上,泛舟海滨,吹打歌舞,驱逐瘟神,祈祷渔产丰盛和盐业繁盛。作为当地的惯例,每户置酒,终日游乐。但文五兵卫对此并不感兴趣。庙会在晚间举行,旅店日间无事,因此也不必午睡来养精蓄锐。他依然以钓鱼为乐,即使时间短点也好。于是便一个人带着钓竿去海滨,折点芦苇垫着坐下,串上鱼饵垂下钓钩。这时已接近未时,正在退潮,他连条小鱼都没钓着。但由于他喜好这种消遣,还是不肯回去。凉爽的海风使他忘记了盛夏。芦叶摇动,日影迷离,在水天一色中白帆掠过,沙鸟飞上海山的云间,他踞石临海,万事皆置之度外。举竿垂钓其乐无穷,虽三公也不换。古人之言确有道理:

    一波动而万波皆从,细鳞踊而知大鱼动。

    他正在兴犹未尽之际,只见一艘无人驾驶的小舟随波逐流从上游漂来,被标桩挡住,停靠到岸边。船中有两个武士,倒在那里如死人一般。他想,把这样的人留下一定会给当地添麻烦,于是想用钓竿把船一推了之。但仔细又一看,倒着的一个武士身穿深褐色麻衣,浅蓝色麻裙,掖着裙襟露着小腿,头髻蓬乱,紧咬牙关。在左右胳膊肘上有两处轻伤。另一个倒着的武士身着细连环甲和腹甲,扎着用银丝编的竹护臂和镶着龟甲的护腿,处处都是裂痕。这个人也在左肩头有处轻伤,前额剃的月牙头长出很长的头发,发髻断了,鬓毛蓬乱,遮着半个脸。但见右脸上部有块痣,状似牡丹花。这个人不是认识么!岂能不管?

    意外的震惊使他稍微镇静下来,用钓钩勾住落在水里的船缆,把船轻轻拉到身边,系在岸边的石头上,跳上船去,又将两人仔细看看,似乎都已经断了气,但又未发现有致命的重伤。是在船上和别人打仗,两人同被砍倒,还是在哪里战斗,一同倒下的?不使他们苏醒过来,怎能知道其中的原因?于是他将脸上有痣的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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