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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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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甚至对这个世界来说,正因为行动显得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的良心就命令我去按照目的再重复同一行动,或者,正因为行动显得阻碍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我的良心就命令我去克服缺点,消除那类阻止成功的因素。我像应该希求的那样希求;新的行动有了结果。虽然可能会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我觉得这新的行动的一些结果在感性世界中并不比在超感性世界中更为有益;但在考虑到另一个世界时,我仍然同样冷静地对待这些结果,并且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我的任务就是用新的活动改善已往的状况。因此,尽管看来我在我的整个尘世生活中都没有使善在这个世界上有丝毫进展,我却不可放弃善;在每一步骤失败之后,我都必须相信下一步骤可能成功,而且对于那个世界来说,事实上也没有一个步骤是白费力气的。————概括地说,我达成尘世目的,并不是单纯为了尘世目的本身,把它当做终极目的,而是因为我的真正终极目的————服从道德规律————在现在的世界中对我表现得不同于达成尘世目的。假如我有朝一日可以不服从道德规律,或者,假如这个规律有朝一日在尘世生活中对我会表现得不同于在我的情况下达成我的真正终极目的这一道德命令,那么,我也许可以放弃这个目的;实际上,我也将在另一种生活中放弃这个目的,在这种生活中道德命令给我设定了在此岸世界完全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目的。在这种生活中我必须希求 达成这种目的,因为我必须服从;至于这种目的是否会由合乎规律的意志所产生的行动真正达成 ,这不是我关切的事情;我只对意志 ————它在此岸世界中当然只能指向尘世目的————负责,而不对结果负责。在行动之前,我绝不能放弃这目的;但在行动完成之后,我却可以放弃行动,可以重复或改善行动。因此,甚至在这里我也是按照我的最真正的本质和我的最切近的目的,仅仅为了另一个世界而生活和活动的,而我为另一个世界所进行的这种活动是我完全有把握的唯一活动;对于感性世界来说,我只是为了另一个世界而活动,因为我如果不至少希求为另一个世界而活动,就完全不能为它而活动。

    我要使自己坚持,我要使自己安于对我的使命的这种在我看来全新的观点。————现在的生活不可能用理性方式被设想为我的生存和整个人类的生存的全部目的;在我之内有某种东西,而我也要求这种东西,它在这整个生活里都不适用,并且对于地上所能产生的最高成就来说是完全无目的的和多余的。因此,人必须有超越尘世生活的目的。但是,假如现在的生活————它毕竟给人安排就绪,可能只是注定要发展理性,因为已经觉醒的理性确实命令我去维护它,用一切力量达成它的最高目的————在我们生存的序列中不是完全徒劳无用的,那么,它与未来的生活的关系就必定至少像手段与目的的关系。在这现在的生活中,除了善良意志以外,没有一样东西的最后结果不停留在尘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把现在的生活与未来的生活联系起来;而那善良意志在这个世界里,由于这个世界的根本规律,在自身也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结果。我们为另一种生活和它在那里给我们提出的最近目标进行劳动所依据的,只能正是善良意志,也必定正是善良意志;使我们在那种生活中首先获得牢固的立脚点,然后才能由此不断前进的,正是这善良意志所产生的那些不能由我们看到的结果。

    我们的善良意志在其自身、为其自身和靠其自身就必定会有结果,这 是我们从这种生活中已经知道的,因为理性绝不要求任何无目的的东西;但这些结果会是什么 ,一个单纯的意志怎么竟然有可能产生某种结果,对于这类问题,我们只要仍然囿于这个物质世界,就连设想也不能设想,而且根本不从事一种我们早已知道的、会使我们失败的探讨,正是智慧之所在。因此,从这些结果的性质看,现在的生活在未来的生活方面就是一种在信仰中 的生活。在未来的生活中我们将拥有这些结果,因为我们将用我们的活动把它们作为出发点,在它们之上不断进行建设;因此,这另一种生活在我们的善良意志于现在的生活中所产生的结果方面将成为一种观照 的生活。我们也将在这另一种生活中获得一个给它提出的最近目标,就像我们已经在现在的生活中获得现在的生活的目标一样,因为我们必定是永远能动的。但我们依然是有限的生物,对于这样的生物来说,任何活动都是特定的活动,而且特定的行动就有特定的目标。在现在的生活中,业已发现的现存世界、这个世界给我们必须从事的劳动所作的合乎目的的安排、在人们当中业已达到的文化与善行以及我们自己的感性力量,都同现在生活的目标有关系,同样,在未来的生活中,我们的善良意志于现在生活中所产生的结果也会同未来生活的目标有关系。现在的生活是我们生存的开端,现在生活的设施与牢固的基础是被自由地赐予我们的;未来的生活是这种生存的继续,为了未来的生活我们必须给我们自己获得一个开端,获得一个特定的立脚点。

    这时,现在的生活就不再显得是徒劳无用的了;我们之所以有现在的生活,就是为了并且仅仅是为了在未来的生活中获得这个牢固的基础,只有借助于这个基础,现在的生活才与我们整个的永恒生存联系起来。很可能,连这第二种生活的最近目标也像现在生活的目标一样,由于力量有限而不可能确实有把握按照规则达到,甚至在第二种生活中善良意志也显得是多余的和无目的的。但是,善良意志却不会像在现在的生活中那样失败,因为它是必然永远存在的、不可或缺的理性命令。因此,它的必然的作用或许会在这种情况下把我们引向第三种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善良意志从第二种生活产生的结果也许会被指出来,而且这种生活在第二种生活中也许只能加以信仰 ;当然,这是在我们已经以行动体验到理性的真理性,又察觉到忠实保藏在臻于完善的生命里的纯粹心灵之果以后,用更加牢固、更加不可动摇的信念做到的。

    正像在现在的生活中唯有从一定行动的命令里才产生出我们关于一定目标的概念,并从这目标产生出对于在我们面前给定的感性世界的整个直观一样,在未来的生活中也将在一种类似的、我们现在完全不可思议的命令的基础上建立起关于这种生活的最近目标的概念,并在这目标的基础上建立起对于这样一个世界的直观,在这个世界中,我们的善良意志的结果是在现在的生活里预先给予我们的。现在的世界一般只有通过职责的命令才对我们存在;另一个世界也同样只有通过另一职责的命令才会给我们产生出来,因为对于任何理性生物都绝没有一个世界是以另一方式存在的。

    因此,这就是我的整个崇高使命,我的真正本质。我是两种秩序的成员,一种秩序是纯粹精神的,在那里我以纯粹意志进行统治,另一种秩序是感性的,在那里我以我的行动发挥作用。理性的全部终极目的就是它那绝对通过自身而不需要自身之外的工具的纯粹能动性,即不依赖于一切非理性东西的独立性,绝对的无制约性。意志是理性的活生生的本原,当理性纯粹地、独立地加以把握时,意志本身就是理性;理性是通过自身进行活动的,这就意味着纯粹的意志是单纯作为这样的意志而发挥作用和进行统治的。只有无限的理性才直接地、完全地生活在这纯粹精神的秩序中。不是理性世界本身,而只是这个世界的许多成员之一的有限者,必然同时生活在感性秩序中,这就意味着:在感性秩序里,除了纯粹理性活动以外,这种秩序还向有限者呈现出另一目的,呈现出一个用工具和力量达成的物质目的,这些工具和力量虽然受着意志的直接支配,但它们的作用也受它们固有的自然规律的制约。然而,正像理性确实是理性一样,意志必须完全通过自身,独立于决定行动的自然规律而发挥作用;因此,有限者的任何感性生活都预示着一种更高的生活,意志仿佛单纯通过它自身就把有限者引入这种更高的生活里,并在那里给有限者弄到一份所有物————这份所有物当然又会以感性方式向我们表现为一种状态 ,而绝不是表现为一种单纯的意志。

    这两种秩序————纯粹精神的秩序和感性的秩序,后者可能是由一个望不到尽头的特殊生命系列构成的————从能动理性在我之内发展的最初瞬刻起就已经存在,并且彼此并行不悖。后一秩序对于我自己和那些与我处于同样的生活境地的人们来说,仅仅是一种现象;唯独前一秩序给予后一秩序以意义、合目的性和价值。一俟我下定决心,听从理性规律,我就是 不朽的、长存的和永恒的;我不必变成 这样。超感性的世界绝不是未来的世界,它是现在的;它在有限生存的任何一个点上都不比在另一点上会是更加现在的;在无数生命存在以后,它也不比在这个瞬刻会是更加现在的。我的感性 生存的另一些规定是未来的;但这些规定就像现在的规定那样,并不是真正的生命。我以那种决心把握永恒,弃绝尘世生活,弃绝我还可能面临的一切其他感性生活,而使我自己高高地君临于这些生活之上。我对我自己变为我的一切存在和现象的唯一源泉;从现在起,我不受在我之外的某种东西的制约,而有了在我自身之内的生活。我的意志是我自己而不是别人安排到那个世界的秩序里的,它就是真正的生命和永恒的这种源泉。

    但是,也只有我的意志是这源泉;只有我把这意志认为是道德上的善的真正所在,确实把它提高为这种善,我才得到对于那个超感性世界的确信和占有。

    我应该不展望某种可以理解的、可以看见的目的,不探讨我的意志是否会产生某种不同于意愿本身的东西,而按照道德规律去希求。我的意志是独立存在的,它与一切不属于意志的东西相分离,单纯由它自身、为它自身而成为它自己的世界;不仅它是绝对第一位的东西 ,在 它面前 没有任何干预它、决定它的其他环节,而且它也绝不产生任何可以思议的、可以理解的第二位东西 ,从而使它的作用服从于一种异己的规律。假如在我们可以思议的、与精神世界对立的感性世界中从它产生了一个第二位东西,又从这第二位东西产生了第三位东西,如此等等,以至无穷,那么,它的力量就会由于感性世界中那种需要发动的、独立的环节的抵抗,而遭到破坏;作用的方式不再完全会符合于意愿表示的目的概念,意志会依然不自由,而部分地受到它的异类作用范围的独特规律的限制。————所以,在现在的、唯独我熟知的感性世界中我也确实必须考虑意志。我当然不得不这样相信,不得不这样行动,好像我设想到我的意愿能使我的舌头、我的手脚运动起来,但是,一种单纯的气息、理智力量对自身的一种压力怎么会像意志那样,成为尘世有重物质运动的本原,我却不仅不能设想,而且连单纯这么主张在静观知性法庭面前也是荒谬绝伦的;在这个领域里,甚至我自身之内的物质运动也必须完全由单纯物质的内在力量来解释。

    但是,我之所以获得关于我的意志的上述观点,却仅仅是由于我在我自身之内察觉,这个意志不仅是这个世界的最高能动本原————它当然会在没有任何真正自由的情况下,通过整个世界体系的单纯影响而成为这样的本原,大致就像我们必须设想自然的形成力量那样————,而且它完全弃绝一切尘世目的,弃绝一切在它之外存在的目的,而为了它自身把它自己树立为最终目的。仅仅是关于我的意志的这样一种观点,就把我引渡到超感性的秩序,在那里,意志纯粹通过它自身,而不借助于一切在它之外存在的工具,就在一个与它相当的、纯粹精神的、能被它彻底深入的范围里成为原因。合乎规律的意愿完全是为了它自身而被要求的————这一认识我只能作为事实在我心灵深处发现,而不能通过任何其他途径得到————这就是我的思维的第一个环节。这个要求合乎理性,是一切其他合理事物的源泉和准则,这个要求不以任何东西为转移,而是一切其他东西都必须以它为转移,由它来决定————这一信念我又不能从外部得到,而只能通过我自由地给予那个要求的不可动摇的赞助,从内部得到————这就是我的思维的第二个环节。从这些环节出发,我才达到对于超感性的永恒世界的信仰。如果我放弃第一个环节,我就不能再谈第二个环节。假如情况果真像许多人说的那样,人的一切德行总是仅仅抱有特定的外在目的,在可能行动和成为德行以前,就必定有把握达到这个目的,因此理性在它自身之内根本不包含它的活动的本原和准则,而是通过对它的外在世界的考察才从外部获得这准则,并且这些假想的情况不经过进一步的证明就可以假定为自身明显的,就可以赞颂为生活智慧的最高顶峰————假如情况果真是这样,那么,在此岸世界也许就会有我们生存的终极目的,人的本质也许就可以由我们的尘世规定完全穷尽和彻底阐明,而用我们的思想去超越现在的生活的任何合理根据似乎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不论哪个思想家,如果他能从某个地方————例如从寻求新颖的、非凡的事物的活动中————历史地得到那第一个环节,并且能完全正确地进一步由此作出推论,那他就会像我刚才向我自己说的那样去说教。这样,他向我们报告的就是别人生活的思维方式,而不是他自己生活的思维方式;一切东西都在他面前空洞地、毫无意义地飘浮过去了,因为他缺乏我们用以把握一切东西的实在性的官能;他是个盲人,这盲人虽然完全看不到颜色,却在关于颜色的若干从历史上传授下来的正确命题上建立起了一种完全正确的颜色理论;他能说出在某些条件下情况必定是 怎样的,但对他来说情况并不是 如此,因为他不是在这些条件下存在的。我们之所以得到了把握永恒生命的官能,仅仅是由于我们确实放弃了感性东西及其目的,而把它们献给了那个只管我们的意志、不管我们的行动的规律;我们用以放弃它们的态度,就是我们坚决相信这个做法合理,并且是唯一合理的做法。只有这样弃绝尘世东西,才在我们的心灵中出现对于永恒东西的信仰,并把这信仰单独树立为我们在弃绝一切其他东西以后也还能依赖的唯一支柱,树立为还能提高我们的情绪、鼓舞我们的生活的唯一有生气的原则。诚然,为了能够进入上帝的天国,我们必须按照一种神圣教义的比喻,首先从这世界消亡,然后又被诞生。

    我看见,呵,我现在明显地看见我从前不留心或看不到精神事物的原因了。如果我们抱有满腔尘世目的,用种种想象与热忱忘怀于这些目的,仅仅为那实际上会在我们之外产生的结果的概念所策动与驱使,为对于这种结果的渴求与爱好所策动与驱使,而对自行立法的、给我们树立纯粹精神目的的理性的真正推动作用却毫无感觉,冥顽不灵,那么,不朽的心灵就会依然被固定在土地上,被束缚住自己的羽翼。我们的哲学是我们自己的心灵与生命的历史,并且像我们寻找我们自己一样,我们也思考整个的人及其使命。如果只为渴求这个世界上实际可能产生的东西所驱使,我们就没有真正的自由,————这自由仿佛在其自身就绝对完全具有其规定的根据。我们的自由充其量是自我发育的植物的自由;我们的自由并非就其本质而言是更高级的,而是仅仅在结果方面是更艺术的,不是用根、叶、花仅仅产生一种物质,而是用意向、思想与行动产生一种心情。关于真正的自由我们简直不能想象,因为我们并未拥有这种自由;在谈到这种自由时,我们或者是把这个词汇降低到我们的意义上,或者是干脆把这个说法斥责为荒谬的。由于对自由的认识,我们也就同时丧失了认识另一个世界的官能。所有这类东西都在我们面前飘浮过去了,既像对我们毫无所指的词汇,又像一种没有颜色、没有意义的灰白阴影,它是我们无法把握与保持的。我们让一切东西都原封不动,各就各位,而丝毫不加以干预。或者,如果有一天激昂的热忱推动我们去认真考察这类东西,那么,我们就会明显看到并且能够证明,那一切观念都是不能成立的和毫无内容的幻想,有理智的人抛弃了它们;从那些作为我们的出发点的、来自我们自己的最深体验的前提来看,我们完全正确,而且我们只要依然如故,就是不可反驳和不听规劝的。那些在我们人民中间享有特殊权威的有关自由、职责和永恒生命的卓越教义,对我们变成了神奇的寓言,类似于古希腊的地狱天堂说教,而我们恰恰没有表露我们心里的真正想法,因为我们觉得,用这些比喻在群氓中维持表面上可敬的威望是相宜的;或者,假如我们很少进行思考,而且自身也受这权威的羁绊的束缚,那我们自身就会沦为真正的群氓,因为我们相信这样理解的东西也许仅仅是幼稚的寓言,并且在那纯粹精神的暗示中发现一种诺言,要把我们在此岸生活中所过的同一种可怜的生活永远继续下去。

    一言以蔽之:只有彻底改善我的意志,才在我这里对于我的生活与我的使命升起一线新的光芒;如果没有这种改善,不论我怎么苦思冥想,不论我具备多少突出的精神禀赋,在我之内和在我周围也都不过是一片黑暗。只有心灵的改善,才导致真正的智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的整个生活不停地奔向这唯一的目的吧!

    IV

    我的合乎规律的意志单纯作为这样的意志,在其自身和由其自身,就将肯定无疑地、毫无例外地产生结果;我的意志的每个合乎职责的规定,即使没有产生任何行动,也将在我们所不理解的另一个世界里发挥作用,而且除了这合乎职责的意志规定以外,在这世界将没有任何东西发挥作用。————然而,我设想的是什么呢?当我设想这一点时,我是以什么为前提呢?

    显然,这是一条规律 ,是一条毫无例外的有效的规则,合乎职责的意志必须按照这条规则产生出结果来;这正像在我周围的凡俗世界里,我假定了一条规律,按照这条规律,一个球体在被我的手用一定力量,推向一定方向时,就必然会沿着这个方向以一定量的速度不断向前运动,也许以一定量的力量碰撞到另一球体上,这时另一球体又以一定的速度不断向前运动,如此递进,以至无限。在这里,我已经用我的手的单纯方向与运动,认识和把握了以后的一切方向和运动,确信它们好像就在眼下,并且已经被我知觉到了,同样,在精神世界中我也用我的合乎职责的意志,把握一系列必然的和不可避免的结果,仿佛它们就在眼下,只是我不能像规定物质世界的结果那样,去规定精神世界的这些结果,就是说,我只知道它们必将如此 ,但不知道它们怎么 会如此;正因为我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就设想了精神世界的一条规律 ,我的纯粹意志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的动力之一,宛如我的手是物质世界的动力之一。坚定我的信心和设想精神世界的这条规律完全是一回事;它们不是两种思想,似乎一种是借助于另一种产生的,相反地,它们完全是同一个思想,正像我据以计算某种运动的确信和对于某种机械自然规律的设想是一个思想一样。规律 这个概念,根本不表示任何其他东西,而是表示理性对于定理的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依赖性和假定相反的情况的绝对不可能性。

    我假定有精神世界的这样一条规律,这条规律既不是我的意志给予的,也不是某种有限生物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联合起来的意志给予的,而是我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的意志都服从这条规律。哪怕是理解一个单纯的意志如何产生一些结果,这些结果可能有什么性质,都既不是我能办到的,也不是某种有限的、因而在某些方面属于感性的生物能办到的,因为它们的有限性的本质正在于它们不能理解这一点。————我和某种有限生物虽然完全控制着单纯意志本身,但通过自己的感性,却必然把意志的结果视为一些感性状态;————因此,我或某种有限生物究竟怎么会把我们大家既不能设想,也不能理解的那种东西设定为目的概念,从而认为它有现实性呢?————我不能说,在物质世界中,我的手或这个世界包含的、万有引力定律决定的某个物体给出了运动的自然规律;相反地,是这物体服从于这个自然规律,而且只有符合于这自然规律,并根据这规律分有自然中的普遍动力,才能推动另一物体。同样,有限的意志也没有给予有限精神无法把握的超感性世界以规律,相反地,一切有限意志都服从于超感性世界的规律,并能在这个世界中产生出某种东西,之所以如此,仅仅是因为这规律已经存在,一切有限意志本身都按照适用于有限意志的超感性世界的根本规律,以职责感使自己服从这规律的制约,并进入这规律发生作用的范围;我说职责感,是指那种把一切有限意志与超感性世界联结起来的唯一纽带,是指从超感性世界下达到有限意志的唯一神经,是指一切有限意志能够用以反作用于超感性世界的唯一官能。万有引力遍及一切物体,使它们与它自身联系起来,从而把一切物体联为一体,并且只有以万有引力为前提,各个物体的运动才是可能的;同样,那超感性规律也把一切有限的理性生物联为一体,把它们保持在它自身之内,并在它自身把它们整理就绪。————我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的意志都可以从一种二重性的观点来看:一方面可以被看做单纯的意愿 ,被看做对自身的内在活动,就此而言,意志已在自身臻于完善,而以单纯的活动告终;另一方面,可以被看做某物 ,被看做一个事实 。只要我把意志视为业已臻于完善的,它就对我成为某物;但它也必须在我之外成为这样的东西:在感性世界 中成为运动本原,例如成为我的手的运动本原,从我的手的运动又产生出其他的运动;在超感性世界 中成为一系列精神结果的本原,而关于这些结果我没有任何概念。从第一种观点来看,意志作为单纯的活动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它成为后一种东西,成为这种第一本原的东西,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我所服从的一种规律,即感性世界中的自然规律,取决于超感性世界中的一种超感性规律。

    然而,我所设想的这类精神世界的规律究竟是什么呢?————这个概念现在就在这里,具有固定的和完善的形态,我不能或不敢给它添加任何东西;我仅仅想向我自己解释与分析这个概念。————显然,这绝不是我的感性世界或某种可能的感性世界中的那类规律,仿佛某种他物作为单纯的意志会以这类规律为前提,仿佛一种受意志推动而发展出内在力量来的持久的、静止的存在 会以这类规律为前提;因为————这诚然是我的信仰的内容————我的意志应该完全凭靠它自身,而不借助于一切削弱它的表现的工具,在一种完全与它类似的领域里,作为理性对理性发挥作用,作为精神事物对精神事物发挥作用;然而我的意志却不给予这个领域以生命、活动和进步的规律,而是这个领域在其自身就有这类规律;因此,我的意志是对自身能动 的理性发挥作用。但自身能动的理性就是意志。因此,超感性世界的规律应该是一种意志 。

    这是这样一种意志,这种意志单纯作为意志发挥作用,是靠它自身,而绝不借助于任何工具,或借助于它所影响的感性材料;这种意志完全由它自身而同时成为行动 与结果 ,它的愿望是实干,它的要求是建树;因此,在这种意志中就表现了理性绝对自由与自身能动的要求。这是这样一种意志,这种意志在它自身就是规律,它不是按照好恶与想象,按照过去的思考、犹豫与摇摆决定自身,而是永远不变地被规定了的;我们可以确实无误地依赖这种意志,就像凡人确实依赖其世界的规律一样。这是这样一种意志,在这种意志中有限生物的合乎规律的意志有不可避免的结果,然而也仅仅是这种意志有这样的结果,因为这种意志对于一切其他东西来说是不动的,而一切其他东西对于这种意志来说则简直是完全不存在的。

    因此,那崇高的意志并没有离开其他理性世界而独自走它自己的道路。在它与一切有限理性生物之间存在着一种精神纽带,而且它自身就是理性世界的这种精神纽带。————我纯粹地、坚决地希求我的职责,所以它也希求我至少在精神世界中获得成功。有限生物的每个合乎规律的意志决断都涉及它,或用我们的语言来说,都推动和规定它,这并不是根据一种即兴的喜悦,而是根据它的存在的永恒规律。这个迄今还用昏暗向我笼罩着的思想,现在以惊人的明朗性涌现在我的灵魂的面前,这个思想就是:我的意志单纯作为意志,靠它自身就有结果。它之所以有结果,是因为它被另一个与它有关的意志准确无误地、直接地知觉到,而这另一个意志本身就是行动,就是精神世界的唯一生命原则;在这另一个意志中 ,它有它的最初结果,通过 这另一个意志,它才对其余的精神世界发挥作用,而其余的精神世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只不过是那无限意志的产物而已。

    这样,我就汇合————凡人必定会从他的语言中选用这个词汇————到那另一个意志中去了;我灵魂深处的良心呼声在我的每个生活状况下都向我教导说我该怎么办,它正是那个意志又反过来向我汇合的渠道。这呼声是仅仅由我的环境体现在感性方面的、由我的知觉转变为我的语言的永恒世界的神谕,这神谕向我宣示,我应该如何履行我在精神世界秩序中或在无限意志中的职责,而这无限意志本身确实就是精神世界秩序。我不能统观和透视那精神秩序,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么做;我仅仅是精神秩序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我不能判断整体,正如合唱中的一个单音不能判断整体的和谐一样。但我自己在这精神的和谐中应该是什么,我却一定知道,因为只有我自己才能使我做到这一点,而且从那个精神世界传给我的一种呼声也直接向我启示出这一点。所以,我是与现实存在的 太一相结合的,并且分有它的存在。在我这里除了我的良心呼声和我的自由服从这两个成分之外,绝没有任何真正实在的、持久的、不变的东西。通过前者,精神世界向我俯首,拥抱我,把我当做它的一员;通过后者,我把我自己提高到这个世界,把握它,对它发挥作用。那无限的意志是精神世界与我之间的中介,因为那无限意志本身是精神世界与我的源泉。————这就是唯一真实的与不灭的东西,我的心灵从其最内在的深处就向往这种东西;一切其他东西都是单纯的现象,它们逐渐消逝,而复归于一种新的假象。

    这个意志把我与它自身联结起来;这个意志把我与一切同我类似的有限生物联结起来,并且是我们大家之间的共同中介。就不可见世界是许多单个意志的世界或系统,是许多独立的、互不依存的意志的联合与直接相互作用 而言,这就是不可见世界的伟大秘密和根本规律;在无人注意或无人感到惊奇的情况下,这一秘密就在现在的生活中明显地摆在一切眼前。————给每个人都提出他的特殊职责的良心呼声,是我们借以从无限出发,被树立为单个的、特殊的生物的一道光线;这呼声划定我们的人格的界限;因此,这呼声是我们的真正原始组成部分,是我们所过的一切生活的基础与素材。我们从无限同样带到时间世界里的意志绝对自由,是我们这生活的原则。————我行动。假定了感性直观,认为我唯有通过它才成为人格的理智力量,就很容易理解,我怎么会一定知道我这行动;我之所以知道这行动,是因为在那里行动的正是我自己;————也很容易理解,我的精神行动 怎么会借助于这种感性直观,对我表现为感性世界中的行动 ,或反过来,本身纯属精神的职责命令怎么会借助于这种感性化,对我表现为这样一种行动的命令 ;————也很容易理解,一个现存的世界怎么会对我一方面表现为这种行动的条件,另一方面则表现为这种行动的结果与产物。因此,我总是仅仅停留在我自己之内 ,停留在我自己的领域里;对我存在的一切都纯粹完全是从我自身发展出来的;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在仅仅直观我自己,而绝不直观在我之外的任何异己的、真正的存在。————但在我这世界中我也同时假定其他生物的活动,它们正像我自己不依赖于它们而独立存在那样,也应该不依赖于我而独立存在。这些生物如何能独自认识从它们自身产生的活动,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它们用我认识我的活动的那同一种方式,认识它们的这些活动。但是,正像我 怎么能认识它们的活动是绝对不可理解的一样,它们 怎么能认识我的存在和我的表现也同样是不可理解的,而我关于它们的这种知识毕竟是想象出来的。既然我们的自我、我们的活动及其感性条件的意识从我们发展出来所依据的原则————即每个理智力量都必定无可争议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在这里简直不能适用,那么,其他生物怎么进入我的世界,我怎么进入它们的世界呢?既然我们知道,各个自由的精神是唯一实在的东西,它们据以相互影响的独立感性世界根本不能再加以设想,自由的精神怎么会有关于自由精神的知识呢?或者,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通过那些与我类似的理性生物在感性世界中引起的变化,就知觉到了这些生物,那么,我倒又要反问你,你究竟怎么能知觉到这些变化本身呢?我很理解你怎么知觉到单纯自然机械力量引起的变化,因为这种机械力量的规律无非是你自己的思维规律,你按照它进一步给你自己发展出一个突然设定的世界。但是,我在这里谈的这些变化不可能是由自然机械力量引起的,而是由一种凌驾于一切自然之上的自由意志引起的,只有你从这方面观看它们,你才能从它们推论出与你类似的理性生物。那么,这种在你之内的、你能据以认识其他绝对不以你为转移的意志的规定的规律可能是什么呢?————简言之,自由生物在这个世界上的这种相互认识与相互作用是按照自然规律与思维规律完全无法理解的,而只能由那个既使各个自由生物相互联系,又使它们各自分离的太一来解释,由那个在自己的范围里保持和负载万物的无限意志来解释。我们相互具有的认识并不是直接由彼到己、由己到彼交流的;我们已经被一个不可超越的界限分离开。只有通过我们共同的精神源泉,我们才相互认识;只有在这个源泉里,我们才彼此了解,相互作用。————“在这里要尊重地上的自由形象,在这里要尊重带有自由标记的作品”,那意志的呼声在内心里向我这么唤呼,它只有在给我提出职责时,才与我交谈;唯独这才是我由以承认你和你的作品的原则,因为良心命令我尊重这个原则。

    那么,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感性直观和我们的严格推理的思维规律————在所有这些东西上建立起了我们看见的、我们以为自己在其中相互影响的感性世界————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关于后两者,即关于直观与思维规律,如果回答说这是理性本身的规律,那就等于没有给出任何令人满意的答案。当然,对于我们这些陶醉于理性领域的人们来说,甚至不可能设想另一种理性或一种服从其他规律的理性。理性本身的真正规律仅仅是实践规律,是超感性世界的或那个崇高意志的规律。如果我们想在目前撇开这一点而不加讨论,我们对各种感觉 ————它们毕竟是某种实证的、直接的和不可解释的东西————的普遍一致性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们大家都看见这同一个感性世界,这取决于对感觉、直观与思维规律的这种一致性。

    研究单纯知识的哲学回答说,这是我们族类的有限理性生物的一种一致的、不可理解的限制,有限理性生物正因为一致受到限制,才成为一个族类,而且这个答案一定会作为这一哲学的最高原则保留下来。但是,除了那本身是理性的东西 以外,什么能限制理性呢?除了无限意志以外,什么能限制一切有限意志呢?我们大家对于给生活奠定基础的、仿佛预先给定的感性世界的这种一致性,作为我们的职责的领域————严格来看,这个领域就像我们对于我们彼此自由的产物的一致性那样,是不可理解的————是唯一的、永恒的与无限的意志的结果。我们对于我刚才考察的这种一致性的信仰,作为对我们的职责的信仰,实质上就是对这个无限意志、对它的理性和它的忠实的信仰。然而,我们在感性世界中假定和信赖的真纯真理究竟是什么呢?这无非是: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忠实地、自由地完成职责的活动里,将发展出一种永远促进我们的自由与伦理的生活。如果发生了这一情况,那么,我们的世界就有真理,就有对有限生物唯一可能的真理;这一情况必定会发生,因为这个世界是我们之内的永恒意志的结果;但这个意志按照其存在的规律,除了业已确定的目的以外,却不可能给有限生物赋予任何其他终极目的。

    因此,那永恒意志当然是世界的创造者,而且只有在有限理性中 它才能是这样的创造者,只有在有限理性中 才需要这样的创造。那些认为永恒意志用永恒惰性物质创造世界————这世界就像人手制作的工具一样,也只能是惰性的和无生命的,而且从自身不可能产生永恒的发展过程————的人们,或那些以为可以思议从虚无创造出某种物质东西的人们,既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永恒意志。假如只有物质才是某种事物,那么,无论在什么地方就都只有虚无,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依然永远只有虚无。但是,只有理性存在着;无限的理性是自在地存在的,有限的理性则是在无限理性中,并通过无限理性而存在的。只有在我们的心灵中永恒意志才创造出一个世界,至少创造出我们由以 发展出一个世界的东西和我们借以 发展出一个世界的东西,即职责的呼声和感觉、直观与思维规律的一致性。正是永恒意志的 光芒,使我们看到光明和在这光明中显现给我们的一切。在我们的心灵中永恒意志不断地塑造 这个世界,干预这个世界,因为一俟另一自由生物对这个世界有所改变,这个意志就以职责的呼声干预我们的心灵。在我们的心灵里永恒意志维护着 这个世界,从而维护着唯独我们能有的有限生存,因为这个意志不断地让其他状态从我们的状态中产生出来。在永恒意志按照它的较高目的,为我们的最近使命对我们作了充分检验以后,在我们为这一使命对我们自己作出充分修养以后,它就通过我们所谓的死亡,毁灭了我们当前的世界,把我们引入一个新的世界,即引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合乎职责的行动所产生的结果中。我们所有的生命都是它的生命。我们掌握在它的手中,永远掌握在它的手中,而且没有一个人能使我们摆脱它的手掌。我们之所以是永恒的,即因为它是永恒的。

    崇高的、生动的意志,你不可名状,不可理解!我谨将我的心灵升向你那里,因为你与我并不是分离的。你的呼声在我这里鸣响,我的呼声在你那里回响;我的一切思想,只要是真的和善的,就都是想到你的。在你这位不可理解者中,我对我自己变得完全可以理解,世界也对我自己变得完全可以理解,我的一切生存之谜都得到了解答,而在我的心灵里产生出最完满的和谐。

    天真无邪、诚实素朴的人对你知道得最清楚。在他看来,你是深知他的内心生活的知心人,是他的信念的永久的、忠实的见证人,即使他遭到全世界的误会,也只有你知道他用意诚恳,唯有你了解他。在他看来,你是永远对他抱有善意,为他的至善而竭尽自己的一切所能的慈父。他把他的整个心身都献给你的善意决断。他说,“要像你希望的那样对待我;我知道,这将是善的,因为正是你这样做的。”那种只听到你的声音,但绝没有见过你的面貌的苦思冥想的人,想教导我们认识你的真正本质,却给我们树立了一个自相矛盾的、外形丑陋的东西,冒充你的形象,而使略具常识的人觉得滑稽可笑,使智慧善良的人感到憎狞可怕。

    我在你面前蒙住我的脸面,举手祝福。就像我决不可能变为你自己一样,我绝不能看到你怎样对你自己存在,你怎样向你自己显现。在过了千百万年精神生活以后,我将依然像现今在这用泥土造成的茅屋里一样,不能理解你。————我所理解的东西,都通过我的单纯理解,变成了有限的事物;这种有限的事物即使用无限提高、无限上升的方式,也绝不会被人们转变为无限的事物。你与有限事物的差别,不在于程度,而在于种类。他们用那种无限提高的方式,只能把你弄成一个更伟大的人,并且总是把你弄成一个更伟大的人,而绝不会把你弄成不能度量的上帝或无限者。————我只拥有这种用严格推理方法不断前进的意识,而绝不能设想别的东西。我怎么可以认为你有这样的意识呢?在人格概念中包含着各种限制,我怎么能把这个概念推广到你身上,而不带有这些限制呢?

    我不想探讨那种由于我的本质有限而对我不可理解的东西,不想探讨那种对我可能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东西;你怎么在你自身存在,我不想知道。但是,不论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什么东西,你与我这个有限者和一切其他有限者的关系,都经常摆在我的眼前,而且这种关系在我周围比那对我自己的生存的意识更为明显。你在我之内引起了 关于我的职责、关于我在理性生物序列中的使命的认识;但你是怎样 引起这种认识的,我却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你知道 和认识到 我思考和希求什么;但你怎么 能知道我思考和希求什么,你 用哪种活动产生了这类意识,我却不了解,虽然我甚至很清楚地知道,关于一种活动、尤其是关于一种特殊意识活动的概念,仅仅对我有效,而对你这位无限者则无效。你有希求 ,因为你希望我的自由听从永远有结果;但我不理解你的意志的这种活动,而只顶多知道这活动与我的活动不相同。你有行动 ,而且你的意志本身就是行动;但你的活动方式与我唯一能设想的活动方式简直完全相反。你有生命,并且是存在的 ,因为你的知识、希求与活动对有限理性无所不在,无时不在;但你 的存在却不同于我永远唯一能设想的那一种存在。

    在对你与我这个有限者的这种关系的直观中,我想宁静与幸福。我只直接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事情。我想自由地、快乐地和坦率地做这事情,因为正是你的呼声命令我做它的,它是精神的宇宙计划对我的决定;我借以完成它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那呼声命令我去做的事情,用这力量去完成的事情,在精神的宇宙计划中确实是真正善的。我在这世界的一切事件里都是宁静的,因为所有这些事件都是在你的 世界中。既然你有生命,而且我在观照你的生命,那就没有任何事情能使我错乱、诧异或沮丧。因为在你之内,并且通过你,呵,无限者,我甚至看到我现在的世界是处于另一种光芒的照耀之中。自由生物的命运与活动中的自然与自然结果,相对于你来说,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毫无意义的词汇。不再有自然存在了,而是你,只有你才存在着。我不再觉得,现在世界的终极目的在于单纯为了人类的普遍和平状态,而仅仅应该使这种状态和人类对机械自然力量的绝对统治被创造出来,相反地,我觉得现在世界的终极目的在于人类的普遍和平状态应该由人类本身创造出来,因为这种状态是大家都期望的,这种状态应该由大家作为一种伟大的、自由的、道德的共同体创造出来。对于个人来说,除了他的合乎职责的意志以外,就绝没有任何新颖的和更好的东西;对于这种共同体来说,除了共同的合乎职责的意志以外,就绝没有任何新颖的和更好的东西,这就是伟大伦理王国的根本规律,而现在的生活则是这一王国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个人的善良意志对于这个世界就常常是徒劳的,因为这类意志仅仅还是个别人的意志,大多数人的意志与它并不一致,而且它的结果也只有见诸未来的世界。因此,甚至人类的情欲和恶行看来都有助于达到更好的东西;当然,这不是由于它们本身 ,因为从这个意义上说,恶绝不可能产生善,而是由于它们能与相反的恶行保持平衡,最后以自己的优势消灭掉相反的恶行,同时也以相反的恶行消灭掉它们自身。除非人们的怯懦、卑贱与相互猜忌给压迫铺平了道路,压迫就绝不能得势。直到压迫消除了怯懦与奴才意识,绝望又唤醒业已失去的勇气时为止,压迫都会继续增长。于是,两种相反的恶行就会相互消灭,而一切人类关系中最高尚的东西、即永久的自由则将由此诞生。

    严格地说,一些自由生物的行动仅仅是对另一些自由生物产生了结果,因为只有在这些自由生物中,唯独对于这些自由生物,才有一个世界,而我们大家一致同意的东西则正是这个世界。但是,一些自由生物的行动也只有通过那个无限的、为一切个人作中介的意志,才在其他自由生物中产生出结果来。这个意志对我们发出的一种唤呼、一种通告,总是一种令我们完成一定职责的要求。因此,甚至在世界上我们称之为恶的那种事情,即滥用自由的结果,也仅仅是通过那个意志 而存在的;这自由之所以对一切向往自由的人们存在着,仅仅是因为这就把职责加给了他们。假如在我们的伦理教养与我们整个族类的教养的永恒计划里恰恰这些职责不应加给我们,那么,在实际生活中这些职责就不会加给我们,而那种加给我们职责的手段,即我们称之为恶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就此而言,在这里发生 的一切事情都是善的和绝对合乎目的的。只有一个世界是可能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彻底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用于人类的改善和教养,从而用于达到人类的尘世目标的。这个更高的宇宙计划正是我们称之为自然的东西,因为我们说,自然把人类由匮乏引向勤劳,由普遍混乱的弊端引向一种法治,由他们那连绵不绝的战争的苦难引向最终的永久和平。无限者,唯独你的意志,唯独你的天意,才是这个更高的自然。————这件事情也只有心地单纯而不矫揉造作的人才知道得最清楚,因为他把这种生活视为达到永恒的一个考验与教养的场所,视为达到永恒的一所学校,因为他将他所遇到的一切命运都看做是微不足道的,而将你那把他引向善的安排看做是极其重要的,因为他坚决相信,一切事物都必须用于那些热爱自己的职责并且了解你的人们的至善事业。

    呵!在我过去生活的日子里,我确实处于黑暗状态;我确实一错再错,而自视聪明。神奇的精灵,我现在才全部懂得从你嘴里说出的这种令我如此诧异的教诲,虽然我的知性与它毫无对立之处;因为现在我才按照它的一切结果,理解它的全部范围和它的最深根据。

    人并不是感性世界的产物,他的生存的终极目的在感性世界里是不能达到的。他的使命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一切感性事物。他是什么,他应该为什么目的造就他自己,他一定知道;既然他的使命是崇高的,他的思想也就必定完全能凌驾于一切感性限制之上。他必当如此;在他的存在定居的地方,必然也有他的思想;真正最合乎人性的、唯独符合于他的身份的观点,表现出他的全部思维力量的观点,是这样一种观点,通过这种观点,他使自己凌驾于感性限制之上,一切感性事物都对他纯粹转变为虚无,转变为唯一常存的非感性事物在肉眼中的单纯反照。

    许多人都不用巧妙的思维,而全靠他们的伟大心灵与他们的真纯伦理本能,就上升到了这种观点,因为一般说来他们首先仅仅是用心灵在信念中生活的。他们用他们的做法否认了感性世界的作用与实在性,在规定他们的决断与措施时认为这种作用与实在性是虚无,当然,他们并没有用思维由此弄清楚这个做法甚至对思维力量也是虚无。那些在这里敢说“我们的老家在天上,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久待的地方,而是在寻找未来的地方”的人们,那些把“从这世界消亡,又重新被诞生,并且就在这里进入另一种生活”作为自己的根本原则的人们,无疑不会认为一切感性事物有丝毫价值,用学院语言来说,他们是实践先验唯心主义者。

    另一些人则除了我们大家与生俱来的感性行为方式以外,也还以他们的思维在感性中加强自身,与感性扭到一起,与感性同样得到增长,这些人也只有用不断进行的、推勘到底的思维,才能永远完全把自身提高到感性之上;否则,他们纵然有最真纯的伦理信念,也总会又被他们的知性拉下来,他们的整个本质会仍然是一种不断加以设定、永远不可解决的矛盾。对于这些人来说,我现在才完全了解的那种哲学就成了这样一种首要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心灵脱去束缚自己的外壳,展开自己的双翼,于是心灵就首先飘浮到自身之上,并鸟瞰自己遗弃的外壳,以便今后在更高的领域里生活与驰骋。

    但愿我有福气得到一个时刻,那时我下定了决心,思考我自己和我的使命。我的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我知道我能知道的事情,我绝不对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操心。我得到了满足;我的精神的完全和谐与清明状态开始了,我的精神的一种新的、更加壮丽的存在开始了。

    我的全部完整的使命,我不能了解;我应该成为什么,我将是什么,这超越了我的一切思维能力。这使命的一部分对我自己是遮蔽起来的,只有对一种精神,即这使命所托付的精神之父,是可见的。我只知道,这使命对我确实可靠,这使命就像精神之父本身那样永恒宏伟。但这使命的那个托付给我自己的部分,我却了解,我完全了解,而且这个部分是我的一切其余的认识的根源。我在我生活的每个瞬刻都确实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就我的使命取决于我而言,这就是我的整个使命。既然我的知识不能超过这一点,我就不应该离开这一点;我不应该超出这一点去希求任何知识;我应该固定在这个唯一的中心点里,我应该在其中扎根。我的一切想象与热忱、我的整个禀赋都应该指向这个点,而这个点也应该把我的整个生存交织到它自身之内。

    我应该尽我的一切所能,培养我的知性,给我获取知识;但必须不顾一切,下定决心,从而在我之内给职责准备一个更大的规模和更广阔的活动范围;我应该希求许多东西,这样才能达成许多东西。我应该从每个方面运用我的力量和技能,但这完全是为了在我身上给职责配备一种更有用途、更加技巧的工具;因为直到命令超出我的整个人格,进入外部世界时为止,我都在为此而对我的良心负责。我应该尽我的所能,在我之内表现出完满的人性,但这不是为了人性本身;人性本身没有丝毫价值,相反地,这是为了又在人性中表现出唯独自身有价值的德行的最高完善性。我应该用我的心身,用我之内的一切,把我仅仅视为履行职责的工具,并且尽我的所能,仅仅关心我完成职责,关心我能够 完成职责。但是,一俟命令————如果它实际上仅仅是我服从的命令,如果我实际上仅仅意识到我服从命令的唯一纯粹目的————超出我的人格而进入世界,我便不必再操心了,因为从这时起命令进入了永恒意志之手。从这时起还要操心,就会是我加于我自己的无谓痛苦,就会是对永恒意志的不信仰与不信赖。我决不应该随心所欲,想取代永恒意志而管理世界,在我的良心中不倾听永恒意志的呼声而倾听我的有限明智的呼声,并且用目光短浅的个人的片面计划去代替永恒意志的统观全局的计划。我知道,我必然会因此而脱离开永恒意志的秩序,脱离开一切精神生物的秩序。

    正像我以恬静与顺从的态度尊重这更高的安排一样,我也应该在我的行动中尊重那些在我之外的其他生物的自由。问题不在于它们 应该按照我的概念做什么,而在于为了推动它们做它们的事情,我 可以做什么。但是,只有在社会的秩序和它们自己的意愿所允许的范围里,我才能希望直接影响它们的信念和它们自己的意志,而绝不能不顾它们的信念和它们的意志,去影响它们的力量与关系。它们亲自负责做它们所做的事情,在这里我不能或不可改变它们所做的事情,而永恒意志则将把一切事物导向至善。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是我尊重它们的自由,而不是我阻止或取消那种在它们的自由的应用中我觉得恶的东西。

    我把自己提高到这种观点,成为一种新的创造物,我与现存世界的整个关系也完全改变了。那种迄今把我的心灵跟这个世界联结起来,秘密地引导它在这个世界里进行种种活动的绳索,永远被打断了,我自由地、宁静地、不动地屹立在那里,而成为我自己的世界。我不再靠情感,而是仅仅靠眼睛把握各个对象,并与它们联系起来,而这眼睛本身则在自由中焕发出炯炯的光芒,通过错误与丑恶,直窥真与美,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各种形式纯粹以更为柔和的光辉反映自己一样。

    我的精神对于困境和纷乱,对于犹豫、怀疑和畏惧是锁闭的;我的心灵对于悲痛、懊悔和贪婪是锁闭的。只有一件事我能知道,那就是我应该做什么,而且我总是绝对无误地知道这件事。对于一切其他事物,我毫无所知,而且我知道我对一切其他事物毫无所知,我牢固地坚持我的这种无知,而不臆想和推测我不知道的事物,使我对这类事物自相矛盾。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件能通过哀乐之情打动我;我冷静地、漠然地俯视一切,因为我知道,我既不能解释任何单一的事件,也不能了解它与我唯独关心的事件的联系。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属于永恒世界的计划,都在这个计划中是 善的,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在这个计划中什么是纯粹的收获,什么仅仅是铲除现存恶行的手段,什么会使我或多或少地感到高兴,我不知道。在这个计划的世界中,万物生长,繁荣昌盛;这使我感到满意,我的这种信仰坚如磐石,不可动摇;但在这个计划的世界中什么只是种子,什么是花朵,什么是果实本身,我却不知道。

    我能关心的唯一事情是理性与伦理在理性生物王国里的进步,而这仅仅是为了理性生物本身,为了进步。达到这个目的的工具是我 ,还是另一个人 ,成就或阻碍这一事业的是我的行动,还是另一个人的行动,这对我完全无所谓。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只把我看做达到理性目的的工具之一,我重视和钟爱我自己,对我仅仅作为这样的工具表示关切,并仅仅在我的行动促成这个目的时希望我的行动获得成功。因此,我完全是以同样的方式,单纯从这个唯一目标方面看待世界上的一切事情的,而不管这些事情是出于我还是出于别人,是直接与我自己有关,还是与别人有关。对于那关乎个人屈辱的烦恼,对于那涉及个人功绩的狂喜,我的心胸是锁闭的,因为我的整个人格对我来说早已在目标的直观中消逝与沉没了。

    尽管往往有一种表面现象,似乎真理现在完全被压制得默然无声,德行被铲除得荡然无存,似乎非理性与恶行施展出了它们的一切力量,而简直完全不会令人觉得它们不是理性与真正的智慧;尽管正当一切善人都希望人类的处境变得更好时,这种处境却变得从来都没有这么糟糕;尽管那种已经有良好开端,为心地善良的人用殷切希望的眼睛所注视的事业,突然出乎意料地变成了最卑鄙无耻的事情,这类情况也不会使我失去自制能力,正如在另一种情况下,尽管看来启蒙运动突然繁荣昌盛,自由独立得到大力传播,温和宽厚、公平谦让在人间蔚然成风,这种表面现象也不能使我怠惰疏忽,竟然确信似乎万事均已告成。————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或者,事情也就是 这样,对我来说确实是这样。在那两种情况下,我都像一般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一样,知道我应该进一步做什么事情。对于一切其余的事情,我依然处于最完善的宁静状态,因为我对一切其余的事情都毫无所知。那些使我很悲伤的事件,在永恒者的计划中可能是达到很好的结果的直接手段;那恶反对善的斗争可能是它所进行的最后的重要斗争,而且这一次它可以集聚它的一切力量,以便丧失这些力量,显露出它的整个软弱无能的真相。那些使我高兴的现象可能是建立在很可疑的基础上的;我视为启蒙的东西,也许只是一种貌似理性的肤浅东西和对一切观念的反感;我视为独立自主的东西,也许只是刚愎自用和放荡不羁;我视为温和敦厚的东西,也许只是倦怠懒散。我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事实可能如此,所以,我正像没有理由对前者感到高兴一样,似乎也没有理由对后者感到悲伤。但我知道,我处于最高智慧与至善的世界中,这最高智慧完全彻底地观照着自己的计划,绝对无误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我坚持这个信念,我是有福气的。

    有一些本来注定要理性与伦理的自由生物,却反对理性,施展出它们的各种力量,促进非理性与罪恶,这种现象同样不能使我失去我的自制能力,不能使我寄托于恼怒与愤慨的力量。它们因为善之为善而憎恨善,它们由于纯粹喜欢恶本身而促进恶,这种颠倒虽然可以使我义愤填膺,但我却不归咎于任何具有人的面貌的生灵,因为我知道在人的天性中并不包含这种颠倒。我知道,对于一切如此行动的人们来说,只要他们如此行动,就一般不存在什么恶或善,而只存在令人愉快的事物或令人不愉快的事物;我知道,他们一般不受他们自己的支配,而是受自然力量的支配,而且不顾善恶,全力追求前者,回避后者的,并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之内的这种自然力量。我知道,他们在一旦成为他们所是的东西以后,就至少不能不像他们的行动那样行动;我远不对这种必然性感到愤慨,或对这种盲目的、无意志的自然力量感到恼怒。当然在这里恰恰有他们的过错与卑劣,即他们是他们所是的东西,他们不是自由独立的,而是委身于盲目自然力量的洪流。

    唯有这才可能是激起我的恼怒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就陷于绝对不可理解的东西中去了。除非我为了使他们自由,而已经先假定他们自由,我就不能责怪他们缺乏自由。我想对他们发怒,但又找不到我义愤的对象。他们实际上所是的东西不值得这样义愤;值得这样义愤的东西不是他们,而且假如他们是这样的东西,他们似乎也不值得这样义愤。我的恼怒也许是针对一种明显的虚无的。————诚然,我必须始终对待他们,与他们交谈,好像他们是我很了解的那种他们所不是的东西;我必须始终对他们作出假定,唯有通过这种假定,我才能站到他们对面,与他们打交道。职责命令我按照一个关于他们的概念去行动,而这个概念与那种由静观默想给我提供的概念是截然相反的。因此,当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他们是自由的一样,我用一种高尚的义愤回敬他们,以期他们本人也激起反对他们自己的这种义愤,而这种义愤是我自己在我的心灵深处绝不能用合理方式感觉到的。对非理性与罪恶发怒的,在我心中只是身体力行的社会的人,而不是那种四体不动、自我完善、静观默想的人。

    身体上的烦恼、痛苦与疾病,如果涉及我,我不能不感觉 到,因为它们是在我的自然力量里发生的事情,我在此岸世界现在是、并且永远是这种自然力量;但是,它们却不应该使我忧伤 。它们也仅仅是涉及我以神奇的方式与之联系的那种自然力量,而并不涉及我本身,不涉及这个君临于一切自然力量之上的本质。一切痛苦与一切痛感的肯定的结局都是死亡;在自然的人常常视为罪过的那一切事情中,死亡对我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我根本不会对我自己 死亡,而只会对别人 ,对那些依然留下来的、我脱离其结合的人们死亡;对我自己而言,死亡之时就是一种崭新的、更壮丽的生命诞生之时。

    在我的心灵向一切对于尘世事物的欲求锁闭以后,在我实际上对于暂时的事物再没有任何心思以后,宇宙就以光辉的形态显现在我的眼前。那僵死的、沉重的、只占据着空间的质块已经消失了,代替它的是川流不息、汹涌澎湃的生命、力量与行动的永恒洪流————它起源于原始生命;呵,无限者,它起源于你的生命;因为一切生命都是你的生命,而且只有那具有宗教感的眼睛才深入了解真正美的王国。

    我与你息息相关,我在我周围看到的东西也与我息息相关;万物都赋有生气,赋有灵魂,都以明亮的精灵之眼对我凝视,都以精灵之音对我的心灵攀谈。在我之外的一切形态中,我又观照到我自己被分散在无穷无尽的、千差万别的东西里,并从这些形态向我自己反照回来,就像早晨的太阳以各种方式被分散在千千万万颗露珠里,向它自身闪烁反光一样。

    你的生命,像有限者所能把握的,本身全然是自己形成自己的,自己表现自己的意志;这生命————在凡人眼里披着各种感性外表————通过我而泻入整个不可度量的自然中。在这里,你的生命作为自己创造自己的、自己形成自己的物质,流过我的血管与肌肉,而在我之外把自己的丰富内容沉积在花草树木中。具有创造力的生命在一切形态中,在我的眼力所能达到的一切地方,一滴一滴地流入一种连续的洪流中;这生命从宇宙的每一点都以不同的方式,向我显现为它借以在秘密的阴暗处形成我自己的身体的同一种力量。在那里这生命是自由汹涌的,在动物中则是作为自己形成自己的运动跳跃的,而且在每个新的躯体中都把自身表现为另一个独特的、自为存在的世界;这同一种力量我虽然看不见,却在我自己的肢体中移动着。一切移动的东西都服从于一切运动的这个普遍冲动,这个唯一本原,而这本原则把和谐的振动从宇宙的一端不断传导到另一端;动物没有自由;我————在可见世界中运动都以我为出发点,虽然运动并不会因而以我为基础————则有自由。

    但是,你的这种生命作为把精神与精神融为一体的纽带,作为唯一理性世界的空气与以太,却是纯粹地和神圣地从那离你自己的本质近得就像凡人眼睛能看到它的地方流逝过去的;你的这种生命虽然不可思议,不可理解,却毕竟明显地摆在精神的眼前。思想在这个光流中被不断传导时,也丝毫不停顿地、丝毫不改变地从一个灵魂飘浮到另一个灵魂,并更加纯洁、更加光辉地从那同出一源的心胸中返回自身。由于这一秘密,一个人就只有在另一个人中找到、理解和钟爱他自己;每个精神都仅仅是从其他精神发展自己,在这里绝没有单独的个人,而只有人类,没有单独的思维与爱憎,而只有相互交错的思维与爱憎。由于这一秘密,不可见世界中各个精神的密切关系就不断注入到了它们的有形自然中,并把自身表现为两性;即使每个精神纽带会断裂,这两性只要作为自然生物,也就不得不相爱;这种密切关系也注入到了双亲与子女的温情中,仿佛各个灵魂同出于一种血液,就像各个肢体与心灵是同一树干的枝杈与花朵一样;从这里出发,这种密切关系也在或窄或宽的范围里囊括了整个有感觉能力的世界。对爱的渴求甚至也给各个精神的恨奠定了基础;除了被拒绝的友谊之外,敌意就无从产生。

    通过那种对别人似乎是僵死质块的东西,我的眼睛看到感性自然与精神自然的一切血管里的这种永恒生命与移动;这生命看起来总是升高与增长的,并且把自身净化为它自身的更富有精神的表现。宇宙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是那种在自身周而复始的循环,是那种不断重复的表演,是那种吞噬自身,以便再生自身的怪物;宇宙在我眼前精神化了,并带有精神固有的标记,即在一条无限进展的直线中不断地向更完善的境界迈进。

    太阳升起又降落,星星沉没又重来,一切天体都继续跳着其圆舞;但它们在重来时与它们在逝去时绝不相同,并且在生命的光辉源泉里就有生命过程与进化过程。它们所带来的每个时刻,每个早晨和每个黄昏,都以新的繁荣景象降临到世界上;新的生命和新的情爱就像云里的水珠一样,从天上洒落下来,并且就像清凉的黑夜笼罩大地那样,笼罩着自然。

    自然中的一切死亡都是诞生,正是在死亡中可以明显地看到生命的升华。在自然中绝没有致死的原则,因为自然是彻底纯粹的生命;致死的不是死亡,而是更有生气的生命,这生命是隐藏在旧生命后面开始和发展的。死亡与诞生仅仅是生命的自相斗争,其目的在于不断地把它自身表现得更加光辉,更加类似于它自身。我的 死亡也会例外吗?因为我一般不是生命的单纯表现与反映,而是在我自身带有原始的、唯一真正的、本质的生命。根本不可能设想,自然竟然能毁灭一种不是从自然产生的生命;我不是为了自然而有生命,而是自然本身仅仅为了我才有生命。

    但是,甚至我的自然生命,甚至内在的不可见生命在有限者眼前的这种单纯表现,自然也不能毁灭,因为如果不是这样,自然就必定会自己毁灭自己;自然是单纯对我存在的,是为我存在的,我不存在,自然也就不存在。正因为自然不是把我弄死,所以它必定会使我得到新生;这只能是我那在自然里发展着的更高生命,在这种生命面前我现在的生命就逐渐消逝了;凡人称之为死亡的事情,是第二次获得生命的可见表现。假如在这里似乎曾经见到自然之光的理性生物不在地上死亡,那么,就似乎没有理由去期待一个新的天和一个新的地了,表现理性和维护理性这个自然的唯一可能目的也就似乎已经在此岸世界实现了,自然的循环过程似乎也就结束了。但是,自然用以扼杀自由独立的生物的行动,却是自然对这种行动,对它由此结束的整个领域的庄严肃穆的、一切理性都能理解的超越;死亡现象是把我的精神眼光移向我自己的新生命,移向为我存在的自然界的向导。

    我的同类的每个离开尘世结合,对我的精神不能视为被毁灭————因为他是我的同类————的成员,都把我的思想随他自身引渡到另一世界;他依然存在,并且他应该得到个场所。如果说,我们在此岸世界为他悲伤,就像在一个人离开他而进入此世阳光中时,可能在阴暗的无意识领域里有悲伤一样,那么,在上天世界人们对一个人诞生到他们的世界则感到欢乐,就像我们这些尘世公民以欢乐的心情迎接诞生到我们这里来的人们一样。如果我有朝一日会步他们的后尘,则对我来说将只有欢乐;因为悲伤留到了我离弃的领域。

    我刚才还感到惊奇的世界,在我眼前消逝和沉没了。这个世界虽有我在其中看到的一切丰富的生命、秩序与繁荣,但也仅仅是向我掩盖着一个无限的、更完善的世界的帷幕,是将发展出这一无限的、更完善的世界的种子。我的信仰进入这帷幕之后,使这种子得到温暖与生命。我的信仰虽然看起来不确定,但它期待的东西比它在此岸世界所能把握的更多,比它在将来任何时候所能把握的更多。

    我这样生活着,这样存在着,因此,对于一切永恒状态我都是不变的、坚定的与完善的;因为这存在绝不是从外接纳来的存在,而是我固有的、唯一真实的存在与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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